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很轻,周潋余光瞥了一眼,瞧见谢执跟了上来,缀在身侧,稍稍落后了半步之距,不由得很轻地舒了口气,将步子又放慢了些。 眼瞧着离巷口不远,周潋心中微松,正欲偏过头去,同身后人说些什么,身前忽然有脚步声响起。 不等他反应过来,一道人影突兀地出现在了巷口处,正正挡在二人身前。 来者不是旁人,正是先前四时居中,曾闯入房间同靖王耳语的那名侍卫。 那侍卫似乎也不曾料到周潋会出现在巷子之中,微讶神色从面上一闪而过,抱剑而立,朝周潋颔首,淡淡招呼一声,“周少爷。” 周潋略一点头,正待开口相询,动作却猛地一滞。 身后,谢执不声不响地攥住了他腰后的衣料,微微贴着,伏在了他的背上。 隔着薄薄一层衣衫,他察觉到身后人细密的颤抖,气息温热凌乱,扑在后颈之上,似兰似麝的香气近在鼻端,后颈那一小块肌肤战栗着,像是陡然落了块火炭。 “周少爷?” 似是察觉周潋神色有异,那侍卫眼睛微微眯起,语调上扬着,又问了一句。 周潋回过神,竭力镇定下来,语调如常道,“这位……可有要事?” “孙五。”侍卫说着,朝他身后淡淡打量一眼,“我等正奉王爷之命,缉拿闯入王府的小贼。” “几位兄弟不留神,在街上跟丢了腿,现下正四下寻呢。” “周少爷方才在此,可曾瞧见什么可疑人物?” “这倒不曾。”周潋心念微动,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回那侍卫孙五道,“那小贼竟这般有本事,能从王府别院一路逃来此处?” “小贼狡猾,又有神通相助,自是不好捉的。”孙五慢慢将手移至剑柄之上,一双眼鹰隼一般,紧紧地盯着周潋身后。 “说起来,卑职仿佛记得,周少爷来赴宴时身旁并未带人随侍。” “不知身后这位,又是什么来历?” 周潋同他视线相对,面色沉静,分毫不显,只微微一笑道,“孙侍卫有心了。” “周潋倒不知,这靖王府捉贼,竟能捉到旁人的枕边处。” 孙五神色微微一凛,沉声道,“周少爷这话又是何意?” “卑职不过奉命查探,贼人狡诈,难免要多留几份心思,才省得叫他逃脱出去。” 他说着,又在言语中暗暗敲打周潋道,“周少爷是王爷座上贵客,同王爷自然是一心的。” “自是如此,”周潋神色坦然,半侧了身子,手臂微抬,将谢执从身后揽进了怀里,“只不过,我同我这心肝儿正在此处亲热,孙侍卫贸贸然闯进来,搅了好事不说,还惊扰了我的人。” “难不成,这也是靖王府的待客之道?” 伏在他怀中的人瞧不清面目,只露了半片单薄肩膀,瑟瑟抖着,好似风中落叶一般,隐隐有些呜咽动静,听上去的确吓得不轻。 孙五瞧着这般情状,一时也不免有些犹疑,心中原本三分的疑虑堪堪只剩了一分。 “卑职绝非故意搅扰,只是,”他顿了顿,语气较先前和缓许多,视线却仍未从谢执身上移开,“周少爷怀里这位佳人,出现的甚是蹊跷,不由得卑职警惕一二。” 周潋抬起手,在谢执发上很轻地抚了抚,安慰一番后,再看向孙五的神情里免不了带了几分尴尬,讪笑着低声道,“孙侍卫有所不知,” “阿执原是我屋里头的娇客,最是撒娇小性,素日里就爱拈酸吃醋,我同旁的女子略说几句话,她心里头不爽快,都要将我晾上三五日的。” “今日我出门来赴宴,因着不方便同她讲明,就随意含糊两句。” “谁知她竟起了疑心,当我在外头同人厮混,这才溜出府来寻我。” “方才我在这巷子里头将人哄了半日,才将将哄好了些。” “她胆子小,人又羞怯,孙侍卫这般气势,手中又携了剑,她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一时实在是受了惊,才有此失仪之举。” “若是孙侍卫实在介意,”他将手虚虚揽在谢执肩头,将人往怀中又轻轻按了按,“只好周某这厢替她赔个不是了。” 孙五听了这番说辞,心中怀疑稍减,又免不了对周潋生出了几分鄙夷来。 这位周少爷一派芝兰玉树的样子,骨子里竟也是个好色之徒,叫房中人管束成这般模样,还疼得好似心肝儿肉一般,瞧着就不是个能成气候的。 两人这般说了一场,周潋怀中之人始终半埋着头,脸微微侧过一点,雪肤皓颈,虽未见眉眼,倒也的确有几分美人的模样。 这般模样,想来也不是他们先前欲寻之人。 孙五心下有了判断,对眼前两人顷刻之间也没了兴趣,敷衍地略拱了拱手,便告辞了。 待人出了巷子口,渐渐走远,连身形都瞧不见了,周潋才好似火燎一般,迅速地收回了手。 “谢,谢姑娘,”他的声音慌乱微哑,方才同孙五对话时那份泰然统统不见了踪影,“人已经走了。” “你……你可以……” 可以从我身上起来了。 话毕,谢执抓在他腰间衣衫上的手指微松,鸦黑的发顶动了动,慢慢地抬起头来,依旧半伏在周潋怀中,微微仰起下巴,自下而上地看他。 大约是闷得久了,水墨画就的眉眼里盈了水色,长睫微颤,眼尾泛了层浅浅的红。 周潋对上这样一双眼,所有的话都堵回了口中,直接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微微屏住。 谢执瞧了他会儿,忽而一笑,像是新雪初绽。 “少爷方才不是唤得极顺口?” “现下怎么又改作了‘谢姑娘’?”
第31章 海棠实 周潋垂在身侧的手指不由自主地蜷了蜷,视线甫同谢执对上,又不敢多看似的,匆匆避了过去。 谢执仍在他怀里倚着,狭长的眼略眨了眨,半分退开的意思都无。 “少爷怎么不说话?”他又问。 周潋闭了闭眼,暗暗在心底叹出口气,无可奈何地唤了一声,“阿执。” 那一双水墨似的眼弯了弯,浮出极浅的笑意来。谢执这才像满意了似的,手掌搭在他肩上,微微借力,站直了身子。 “这称呼,少爷何时想的?”碎石粒横在面前,谢执拿鞋尖轻轻一踢,骨碌碌滚出老远。 周潋顿了顿,正要开口作答,身旁人又将目光轻轻掠过来。 “少爷从前答应过的。” “要讲真话。” “……也没有很久,”周潋微微垂下眼,余光落在身侧那片月白衣角上,“大约……月余。” 只是午夜辗转难眠,衾枕之上,才会低低唤出一两声而已。 “月余,”谢执咬着字重复一遍,声音轻轻地,周潋却莫名听出了两分促狭,“谢执同少爷相识,不过也月余。” “少爷这般未雨绸缪么?” 二人已然走去了街上,人流熙攘,拥挤之下,难免就挨得近了些,衣袖下的指尖偶然蹭过去,带一点沁然的凉意。 “你若不喜,”周潋声音低低道,“我今后就不这样叫了。” “少爷打算长久叫下去吗?”身边人像是随口一问,语调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那你喜欢吗?”周潋反问,掌心里出了细密的一层汗。 这话问得隐晦而讨巧,心思掺杂其中,又堪堪留了几分余地。 谢执未答,偏过头去看街边的糖画摊子,铜舀里盛了浅琥珀色的麦芽糖浆,随意在铜盘之上浇了几笔,竹签一黏,再裹一层糯米糖纸,就成了分明的葫芦形状。 他的脚步微顿,周潋有所察觉,顺着他的视线去瞧,跟着落在了那支糖画上。 一瞥过后,免不了微微一笑,低声问他,“想要一个?” 他素来熟知谢执的嘴硬性子,说毕,也不待人答,先一步停去了摊子旁。 摊主是位上了年纪的老伯,正忙着将铜舀搁回炉上加热,见有生意上门,笑眯眯地抬头问,“二位公子打算要个什么花样的?” 摊子旁的稻草竿上扎了数个,牛羊猪马,各色形状都有,谢执偏过头去打量,看了片刻,嘴角轻微抿了抿,似是挑不出十分满意的。 周潋心念微动,取了粒碎银子搁在案上,朝摊主道,“敢问老伯,可否叫我们自己动手,浇一个出来?” 铜舀细长,糖浆粘稠,周潋将柄握在掌中,微微凝神,松松几笔画就,行云流水,一气呵成。顺势黏了竹签,递去谢执手边。 糖画在日光下晶然生亮,画中人眉目宛然,依稀就是谢执的模样。 谢执的视线落在糖画上,微微一滞,又移去周潋身上,眉尖轻挑,伸手接了过来。 紧接着,‘咔嚓’一声,咬掉了半截。 周潋:“……甜吗?” “唔。” 谢执含糊地应了一声,干脆利落地咬掉了另外半截。 周潋满腔心绪被这两口搅得半点不剩,一时间简直有些哭笑不得,只得朝人道,“慢些吃,没人来抢的。” 说着,又问他,“要再来一个吗?” 谢执微微摇了摇头,将剩下的竹签拈在手指间把玩,停了一会儿,忽道,“从没人这样叫过。” “嗯?”周潋一时还未反应过来。 “你是第一个。”谢执抬手微扬,将竹签掷去了道旁,略侧过头去,同周潋视线对上。 “就这样吧,”他轻飘飘道,“听着还算顺耳。” 周潋先是一怔,话在耳中过了一轮,停了片刻,才堪堪明白过来。 “阿执,”他偏过头,声音里带了很温柔的笑意,又唤了一声,“阿执。” “不是要买蜜饯么?”谢执不大自在地将视线收回去,并不肯应,又朝前走了两步,只留个个背影给他。 又没有耳疾,叫那么多声做什么? 怎么会有这么呆的人。 说是蜜饯,自然不止有蜜饯。 谢执还未来得及在儋州城中逛过,瞧什么都觉得新鲜。周潋干脆寻了处常去的干净茶肆,临湖的雅座,帘子半掩着,湖光山色,无人相扰,各色精致细点铺了一桌。 桂花糖芋头,糯米藕,茶糕,另有烫煮的干丝,蟹黄做馅的小笼包,并熏卤过的粗瓣蚕豆,配着新茬的碧螺春,齿颊留香。 如此过了半晌,日色将暮,二人方携了满怀的东西,打道回府。 车厢狭小,二人并排坐着,不可避免地挨得极近,颠簸间,谢执发间那一缕香气忽近忽远,萦在鼻端,经久不散。 外头车辙声辘辘,无论车厢里有什么动静,都一并掩盖过去。 谢执将最后一颗蜜饯丢进口中,眼神朝周潋的方向轻轻一掠。 周潋将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忍不住微微一笑,又递了新的油纸包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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