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父说的哪里话。”沈玥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委屈屈地将自己的龙爪递到萧亦然的眼前,“仲父,朕前几日去见老师,挨了打。” 萧亦然皱起眉:“陛下都以近冠礼的年纪了,有什么是不可说的,为何还要动手?” “老师觉得我错信了一个人。”沈玥声音放的很轻,含混的像帐外湿漉漉的夜雾,“老师说,人心难测。” “陛下如何说?” “我说,如果是仲父,就测得。”沈玥笑地灿烂。 萧亦然默了片刻,垂下头,饮了杯中茶,缓缓浇熄了心头火。 很好。 都学会拿庄大学士的话来试探他了。 他怎么会因为沈玥安生了两日,就真当这小狐狸是天真的纯良之人了? “是该打。”萧亦然捏过沈玥的腕子来回翻看了片刻,认真地说,“依臣看,打得轻了。庄学海的确是老了,这才几天就已看不出伤了。” 沈玥:“……” 一众侍从前呼后拥地扶着沈玥上了马,他借着微光低头瞧了一眼,几个通红的指印赫然落在手腕上,比腕间的红绳还鲜艳几分。 沈玥很有些委屈地瞪了萧亦然一眼。 何至于使那么大劲儿捏他! 萧亦然似有所感地偏过头:“陛下有何吩咐?” 沈玥敢怒不敢言地摇摇头。 龙爪都要被捏断了,哪里还敢吩咐他! 萧亦然瞧着他,一身劲装裹在灰黑的氅衣里,几乎要融进暗夜之中。他策马过去,轻拍了下沈玥□□的马头,示意他下来。 “陛下同臣换骑。” 临阵换骑,乃是大忌,谁也不知他有没有在马匹上做什么手脚。 萧亦然并未解释,沈玥也没有丝毫犹豫,手脚麻利地爬上了他的马。 拱卫的铁甲军悄无声息地变了阵,将此间情形牢牢拦在人墙内。 围场内声声呼哨从各个方位响起,布围的铁甲军已开始朝看城方向靠拢,依稀听得浓雾深处是隆隆大作的马蹄声响,混杂野兽嘶鸣。 百名军卒列成三队,自围场内三个方位齐齐飞马奔驰而出,翻身下马,跪地承报。 “大围合!” 守着营火的铁甲军齐刷刷地浇上烈油,将看城前照得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围场内仓皇奔袭的兽群渐渐冲破夜雾,现了踪迹。 少年天子黑衣金冠,骑着一匹高大的白马,身负弓箭,拍马上前,拉弓行射。羽箭冲天而起,落入密集的兽群之中。 “开大围!” 围内的铁甲军齐声高呼,声浪如潮,声声奔袭,整个猎场瞬间如沸水般,轰然炸开。 沈玥在声浪中回首。 他深深地望了萧亦然一眼,头也不回地狠狠一夹马腹,朝围场内的兽潮疾驰而去。 稍事片刻,萧亦然缓缓抽出腰间那柄崭新的横刀,纵马冲进围场。
第35章 烤兔子 夜雾果然浓重。 沈玥才一打马进场,就失了方向。 依规制,他身边本应有数百名扈从跟随,只是为了今夜的筹谋,铁甲军在外刻意拦了扈从片刻。萧亦然换与他的这匹宝驹跑得飞快,只片刻功夫,众人再进场时早已失了他的踪影。 小皇帝单枪匹马,连照明的火把也未配一个,就这样消失在了漫漫大雾之中。 萧亦然勒住马,铁甲军跟着收枪伫立。 约莫盏茶功夫,上林苑左监于洋带着姗姗来迟的扈从追进来,踉踉跄跄地扑到他的马前,噗通跪下,嚎啕大喊:“陛下……” 于洋嚎了一声未有回应,他抬起头,眼前马额上挂着的当卢,金灿灿的龙雕分明是皇帝御用,可上头坐着的那人,凛眉悍目——阎罗血煞。 “陛下前头行去,尔等姗姗来迟,护驾不利,罪该——”萧亦然于众将士前,抬起右臂,紧握成拳。 铁甲军齐唰唰地拔出腰刀。 于洋吓得浑身一抖,丝毫不敢耽搁,连滚带爬地往前跑去追人。 萧亦然冷笑一声,正要示意众人跟上,目光落在马额的当卢上,微微一寒。 龙形金饰下,别着张纸。 “中州乱,真龙现。陛下已知围内埋伏,欲反杀之,以定君叛逆之罪。” 方寸薄纸,背面赫然落着文渊阁印。 内阁的官印绝不可能作伪。 围场内设埋伏,是他与沈玥联手布下的局。 现下内阁不知是谁送来一纸文书,将此事捅破,甚至连中州封城的消息也走漏了出去。 天子巡狩,王都封城,任谁看这都是他起了不臣之心。 铁甲军这些时日将整个南苑把守的密不透风,只有沈玥日夜跟在他身边,知晓内情,若他要与内阁联手,借围内的突变,联合起中州封城的讯息,借此定他个谋逆之罪简直易如反掌。 就在方才,沈玥还私下里与通政使杜英会面密谈,那可是内阁首辅杜明棠三代嫡传的亲孙子。 萧亦然面色不虞,攥紧了手里这张薄纸。 …… 夜雾愈发浓了,层层迷障,看不清真切。 萧亦然停马,审视片刻,兽群奔袭,扈从轰散,草地上一片狼藉,早已瞧不出人行的踪迹。 大围猎场草深树密,状似开口葫芦,入口狭窄而内里广阔,初入围栏约五里之遥,便有岔路分隔。 事先有约,沈玥走最西边那条小径,绕行至整个猎场的最边缘,即便有被驱逐而来的走兽,也不会过于凶猛,更不至于真伤着他。 行至尽头,便有预先设下的铁甲军接应。 “散!” 萧亦然未有犹豫,身后的铁甲军四下散开,各自沿岔路冲进林场,他只带十余人,径直冲进最西的小路。 刀锋划破浓雾,萧亦然俯首斩下一匹冲撞而来的铃鹿,马蹄未有丝毫停顿,连带着人冲过去。 一行人飞驰略过草地,野鹿才倒在草地里,爆开一团血雾。 野外最忌血腥,猎场里不乏大虫豺狼等凶兽,周遭一片死寂的浓雾里似乎有嘈杂之声响起,□□的战马不安地躁动。 萧亦然蓦地勒紧了缰绳,手掌按在横刀的大珠上,拇指向下,顶住刀柄。 刀光转瞬即逝! 出刀的这一瞬,电光火石间,萧亦然单脚点在马背上,纵身跃起。 喀嚓嚓!!! 一排重箭贴着他的脊背掠过,宛若一阵寒风,削落了他发冠,钉在身后的树上,没入寸深。 萧亦然肩头被重箭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另一只箭从他的鼻梁擦过脸颊,血水滴答地顺着脸颊滑落。 重弩! 萧亦然顾不上擦脸上的血,甩开碍眼的乱发,高声厉喝:“自己人!” 他身后的铁甲军跟着反应过来,驻足顿马,齐行军礼。 陷在浓雾里的人影骤然一顿,淅淅索索的脚步声四下散开。 萧亦然没去追,他猛地一勒缰绳,调转马头,朝来路奔去。 沈玥压根儿就没有走这条路! 方才埋伏在这儿的铁甲军也不是来接应沈玥的,那是奔着着要他性命去的! 重弩之威,可破盔穿甲,若方才来的真是武艺稀松的小皇帝,若他的反应再慢上半分,此刻早已被这一排重弩生生射成了筛子! 铁甲军里有内鬼。 沈玥不知所踪。 萧亦然心头火起,刀背狠厉地劈在马背,如一阵疾风,在漫无边际的寒夜里,飞速越过眼前的树木路障,横穿围场。 暗夜里,似乎有人拼了命地想拦阻他前去驰援,数不清的飞禽野兽如同一张大网,密密麻麻地向他奔袭而来。 萧亦然手起刀落,马蹄不停。 疾风扫过他的脸颊,抽裂他脸上的伤口,迸出血珠,洒落在地。 沈玥绝不能在今夜、死在这围猎当中! * 一只受了惊的兔子没命地向前奔跑着,羽箭破风而至,毫不留情地将它钉在地上。 沈玥骑着高头大马,优哉游哉地收起怀里金链子坠着的小司南,俯身下马连箭带兔子一并拔了出来。 “出来吧。” 沈玥随意一甩手,连箭带兔子,直直砸进草丛。 “哐啷”一声,箭尖不偏不倚地砸上铁甲,一排排漆黑的铁甲军埋伏在散着大雾的丛林里,闻声起身露了行藏,单膝跪地施以军礼,黑暗中影影幢幢瞧不出人数。 左监于洋率人姗姗来迟,铁甲军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小皇帝正施施然地枕着马腹,翘着腿半躺在草地上。 他眼前生了摊不大的火,精钢的羽箭穿在剥了皮的兔子上,烤的滋啦冒油外焦里嫩,还撒了些不知是什么的佐料,散着浓郁的肉香。 于洋上前跪地,刚要回禀,沈玥懒洋洋地一摆手,示意那烤兔子的铁甲军给他把兔子递上来。 沈玥大快朵颐,吃的满手流油。 于洋看得直皱眉,膝行上前挪了几步,低声道:“陛下,方才摄政王已进了围场,还请陛下暂避片刻,我等也好行事。” “什么时辰了?”沈玥面无表情地问。 “寅时末。” “开围已经半个时辰了,这里离看城不过区区十里路,你当仲父同你一样,是乌龟用爬的吗!” 沈玥“啪”地将啃了一半的兔腿摔在左监正的脸上。 他没好气地斥道,“即便是乌龟如你也爬过来了,仲父他人呢?” 于洋原本一脸笃定得意,莫名其妙地挨了一兔腿,心里尚不服气,辩解道:“开猎前,通政使大人给臣一纸文书,将陛下计划略微透露一二,想来……” “自以为是的蠢货!” 自以为萧亦然得知自己与内阁联手陷害于他,就绝不会再照事先约定,去最西侧的那条路接应他。 所以,杜英才在这另外一条所谓的必经之路上设下伏兵。 当真是小人之心。 沈玥冷笑一声:“朕同仲父的约定,他杜慎之算个什么东西?莫说是他的文书,就算是杜明棠亲自来劝,仲父也绝不会改道!” 于洋被他斥地心里七上八下,嗫嚅着收了声,不敢再言语。 “若朕早先知道你们多此一举,朕绝不联和这班蠢货一齐行事!” 沈玥三两下吃完烤兔子,翻身上了马,看都不看那监正一眼,招手令为首的那名铁甲军上前。 借着火把的微光,沈玥伸出一根油花花的手指头,戳了戳那人的肩甲。 他曾在萧亦然的军帐里,拿着帕子一寸一寸的擦过这铁甲,竟然和他们身上负着的重甲毫无区别。很难说,这一批铁甲是军部仿制的,还是直接从北大营里顺出来的东西。 萧亦然在朝掌政,对军用铁制管束极严,杜英能拿出这一批铁甲来,是在拿三朝首辅的杜家来赌一把从龙之功,着实是下了血本。 铁甲面盔一落下,谁能知道背后换了一张假的脸? 更何况北营五万人,南苑来了三千人,如何能够分得清每一个兵?
145 首页 上一页 36 37 38 39 40 4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