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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异微微一动，浑身都疼起来，说话的力气也没了。 山羊脸会意，拍了他兄弟一下，“去叫军医。” 方糕脸“哎”了一声，撒腿就跑。 “将军派我们兄弟俩照看先生，您有事尽管吩咐。我叫方绥元，我那弟弟叫方绥正，别的没有，却有一把子力气，有什么活儿都交给他去干，先生安心躺好就是。” 常异点了下头。 军医看过后，言说已无大碍，只需吃药静养。 方氏兄弟相视一笑，放下心来，送走军医。见常异并不瞌睡，便搬了小凳子坐在床前，陪他闲聊解闷儿。 “先生先生，我听说你从十几岁就跟着我们将军了？” 方绥元照着弟弟脑门拍了一下，“胡说什么！”看常异并不生气，接着话头道：“非也，是咱们将军十几岁的时候跟了先生。” “将军这般威武，定然是先生跟着咱们将军！” “那便是……啊，是先生在咱们将军十几岁的时候，跟了他！” 兄弟二人争论不休，常异无心插嘴，蓦然想起赫连擎十几岁时的光景。 从前觉得他少年心性，行事拧巴，如今想来，似乎还是本性凶狠。只是生得一副好皮相，又少言，叫人难以察觉。 宣城时，他为了留在常异身边，不惜自毁伤口。那时他们刚刚相识，感情并不深，想来并非是舍不得分离。 大抵是因孟绦的死，他心灰意冷不想回西魏，连借口都懒得编，直接拿自己开刀。 当时只是气他不爱惜自己，却没细想。此时一咂摸，赫连擎狠起来连自己都不放过，对旁人又能有几分心软。 他对人命态度淡漠，对生死无所顾忌，对桃香、梁清眠、刘向礼，都带着深重的敌意。 西魏皇室残忍偏执，暴戾嗜杀，常异在靖都已亲眼得见。 恶狼窝里真能长出痴情种吗？赫连擎明白什么是爱，什么是恨吗？他将常异困在身边，是真放不下，还是纯粹想折腾人？ 常异疲惫地闭上眼，虽没真死过，三年前那一遭也几乎要了他的命，鬼门关前徘徊近两年，亏得师父费尽心力调理，才稍微养回来些。 当务之急是好好睡一觉，即便醒来刀剑加身，也得养足了精神，做个清醒鬼。 见他睡意上来，方绥元示意弟弟噤声，“先生先睡着，午后我给先生送吃的来。” 常异累极，顾不得应答，呼吸已趋绵长。 “将军，常先生醒了。” “军医怎么说。”赫连擎捏着军报，眉头紧皱。 “昨夜劳累过度，加上一时郁结才昏睡。上午看着还行，就是没怎么吃东西。入夜后咳得厉害，从军医那讨了川贝枇杷冲了喝，现下好多了，只是没什么力气，脸色也不大好。” 赫连擎摔下文书，出营上马，驰入守将府。 常异正在喝粥，他没什么胃口，一碗粥喝得凉了也没喝完。 门“哐当”一声大开，又迅速关严，赫连擎大步行至床前，俯视着他，沉声道：“医术了得，治不好自己吗？” 常异手一抖，险些将粥泼出去，不耐烦道：“你打算关我多久？” “你威胁我？”赫连擎弯腰凑近，“你拿自己的身子威胁我？” “你傻了还是我疯了，我犯得着吗？”常异心中激愤，又忍不住咳嗽起来。 他心中憋起一口气：经年病根，哪那么容易好？当年赫连悬百般折磨，你不也当作无事发生？生个病而已，威胁得了你这铁石心肠么？ 赫连擎冷着脸，“你多病一日，我就杀一人，超过十日，我就杀百人。” “赫连擎，是我有病还是你有病？”常异彻底怒了，抬手将粥碗掀到他袍子上，“真当我是神仙下凡，普度众生来了？你爱杀谁杀谁，连我一块杀了都行！” 赫连擎静静看着常异。 他实在太恨，恨自己，也恨常异说走就走，头都不回；恨他一封封思念撒出去，只换来一封绝情信；恨自己有悔有憾，常异却那么轻易就放下，连解释都不愿听。 更恨天意不让他如愿，他捧着这颗心，小心翼翼选了两次。第一次没让常异卷入是非，错过两年；第二次他生怕再错过，大着胆子带常异回家，却险些害死了他。 这一次他没得选，就算绑，也要把常异绑在身边。 常异咳得胸口钝痛，抓着前襟说不出话来。 赫连擎蹲到他面前，轻轻帮他顺气。常异喘顺了气，拄着床沿怒道：“放心，我命长着呢，随你怎么作践都死不了，来啊，让我看看陪你一宿能救几个人？” 眼看赫连擎神色越发阴冷，方绥元忙在一旁打圆场：“常先生，我们将军心里念着你呢，早上你没醒，将军都在你床边陪着的，只是军务实在……” “出去。” “是。”方绥元扯着弟弟奔出门去。 “常异，你真当我不敢动你？” “你有何不敢？你什么都敢。”常异不肯服软，“瑞王是个活煞星，我怕得要死。” 赫连擎一把将人按到床上，“再说一遍。” “我说你……啊！”常异没防备，被他一口咬在脖子上，不禁痛呼出声，脱口骂道：“疯狗……赫连擎，你这三年是不是没开过荤……” 烛火摇曳间，赫连擎放肆撒野，笑着问他：“感觉如何？常异，我看你也没开过荤啊，饿成这样，就等这一口呢吧？够不够？嗯？想要就直说，管饱。” “你闭嘴！”
第55章 绥正挠着头问哥哥：“将军和先生是不是打起来了，咱们不用进去拉架吗？常先生那个身子骨，万一打坏了可怎好？” “嘘！”方绥元捂住他的嘴，“别出声儿，等你长大就明白了。” “方绥元！”赫连擎唤人。 “在！”绥元上前几步，“将军有何吩咐？” 门缝里飘出来一张纸，绥元拾起一看，是张药方，上头字迹歪歪扭扭，横折竖钩都带波纹，边角还溅上了墨汁。 “按方抓药，煎好了送来。” “是。”方绥元不经意抬头一瞅，门里两个人影纠缠在一处，姿势极为怪异。 因怕跌到地上，常异收紧两臂，紧紧勾住赫连擎的脖子，眼眶泛着潮汐，咬着下唇喘粗气。 赫连擎扯着嘴角冷笑，一使力猛颠两下，偏要听他惊叫出声。 绥正担心道：“哥，先生都喊疼……” “走走走！不干你的事。”方绥元扯着弟弟，一溜烟奔出守将府去，半刻不敢停留。 自打进了常异的门，赫连擎深居简出，还命人搬来军报，一切要务军令，均出守将府。 汤药和吃食按时送进去又撤出来，俩人始终待在屏风后，日子过得不分昼夜。 约莫三五日后，常异恢复了力气，还故意当着赫连擎，强撑着起床走走。 他急着痊愈，可底子实在太差，逼急了只得用药遮掩，面上看着活蹦乱跳，其实亏空未除，需得慢慢调养才好。 旁人看不出端倪，只当他医术高明，药到病除。赫连擎不疑有他，当天便撤走书案，回营去了。 常异没敢放松，专挑方绥正守夜，免得绥元精明，察觉他入夜咳嗽。 许是军务繁忙，赫连擎连着数日不归，常异几乎要忘记自己的处境，闲来无事便与方氏兄弟闲聊，打听城中消息。 赫连擎约束部下，严令禁止扰民，头几天还处置了两个顶风作案的。 即便对待降军，也只是训责安抚，挑挑拣拣编入麾下。算起来，百姓伤亡多在城破以前，几乎都是冲阵加上互相踩踏所致。 “我们将军说，眼下杀人就是泄愤，不重要，需得先把局势稳住了。燕城地处要冲，进可攻，退可守，人心稳固可是很要紧的。”提起赫连擎，方氏兄弟眉飞色舞，满目钦佩。 此前常异躲得艰难，无暇探听他的消息，如今倒是有大把时间听听故事。 早在靖都时，赫连擎手里已捏着部分城防要务，治军得法，小有名气。 那些事常异没过问，了解不多。 眼下听绥元提起，才知他当年已小露锋芒，怪不得赫连悬把他当眼中钉。 后来赫连擎被皇帝派出来剿匪，打法生猛，好出奇兵，兵锋所指之处，无不望风而逃。麾下将士归心，他便迅速筛选出一支心腹精骑来。 那时西魏朝中将才寥寥，仅有的那几个不是拴在西北门户，就是困于党争，致使军心涣散，多次一触即溃。 南境双线作战，边防犹如一层窗户纸，教梁军捅了又捅，不堪一击。 直到赫连擎横空出世，一番扫荡后，举国士气为之一振。后来他又奉命奔赴前线，对梁作战，照样是风卷残云的打法，银甲骑兵不断扩充，渐渐形成规模，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首战打了不到两个月，梁国使臣匆匆来访，自愿归还失地，促成联姻。 只是魏国君臣意得志满，反过来要梁国割地称臣，议和这才作罢。 也是到了这时，帅帐透出风来，全军上下这才知晓，主将箭伤未愈，一个多月里甲胄几乎不曾离身，熬到此刻，伤口早已溃烂，惨不忍睹。 军医清创拔毒之时，梁军趁机进攻数次，赫连擎便数次中断治疗，披挂上马，指挥自若。 将士们见了，无不拼命杀敌。梁军始终讨不到好处，这才偃旗息鼓，退回营地。 敌军都管他叫活煞星，可在边境军民眼中，赫连擎堪比天神。从前节节败退，如今有这尊杀神坐镇，敌军哭爹喊娘，愣是够不着打不过，真是扬眉吐气！ 方绥元嘴皮子利索，堪比说书先生。经他一讲，处处活灵活现，扣人心弦。 “说说别的吧。”常异捧着热茶，慢慢喝了一口，面色不大好。 他是医家，对伤病最是熟稔。这些铁血征伐，赫连擎身上纵横交错的伤疤，已经同他细细讲过了。 此刻再听一遍，并不能振奋人心，反倒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常异恨不得抽醒自己，都这样了，莫非还在心疼他？耳不听为净，没事还是少打听吧。 “别的啊……”方绥元仔细思索片刻，为难道：“我是一路跟着将军打过来的，将军平日里除了打仗，也没旁的事了。” “不说他。”常异皱眉，随口道：“靖都，说说靖都吧。” “先生有所不知，我们哥俩自打跟着将军出来，也就剿完匪在近郊待过两天，算起来，约莫得有三年没回去了。”绥元叹了一声，“都快忘了靖都什么样了。” “三年没回去？”常异讶然道：“那苏……那瑞王妃就这么独守空房三年？” 方氏兄弟面面相觑，绥元诧异道：“瑞王妃？倒没听将军提起过，我们哥俩常年在外，靖都里的事都不大清楚。” 莫非他同苏家翻脸了？还是定海将军府树倒猢狲散，赫连擎始乱终弃了？常异顿悟，这才是赫连悬真正的目的，搅黄赫连擎与苏家的婚事，他才能高枕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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