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魏军不全是狂悖之徒,大姐还是不要轻生。”常异皱眉,也不知这屠城之说从何而来,百姓竟都丧气至此。 眼看着天快亮了,攻城之声越发震耳。 “城破啦!”
第53章 整个燕城仿佛有片刻的死寂,随即哭声震天。 街面被马蹄踏得瑟瑟发抖,银甲军军旗插上城头。赫连铁骑踏破城门,涌入城中。 这回城真的破了。 常异立在街边,见奔逃的难民中有个熟脸,是城东药铺的掌柜,忙伸手抓住。 “李掌柜,怎么都往城西跑啊?” 李掌柜本想甩开,认出是他,匆忙拉着他一道跑,“哎呀我的先生啊,西门入城的将军姓张,不是瑞王一系的,听说他反对杀降,咱们到城西去,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听他此言,常异也存了一丝希冀,“李掌柜,你先走,我随后就到!”话罢,扶起方才那妇女,“大姐,快跟我走。” 随着汹涌的人群奔到城西,还没摸到城门,先听得前头骤起惨叫。 原是魏军先遣部队受阻,以为又是守军哄骗百姓冲阵,攻城不易,断不能教主将走脱,登时手起刀落,大开杀戒。 常异远远望见那素有仁德名声的张将军,脸上戴着银色图腾面具,身穿银甲,手执长枪,端居马上,漠然看着部下屠杀民众。 百姓纷纷往回跑,银甲骑兵追击而来,所过之处,倒伏大片,竟生生砍杀出一条坦途来。 一场清雪悠悠降世,徒劳地想要掩盖血腥和杀戮。 马蹄踏过断肢血海,将军策马而来,如同修罗恶鬼。 妇人早已吓得腿软,常异将她安置在街边,踩着长街血色,叩拜马前,几乎用尽平生气力,高喊道:“战事已定,求将军垂怜,规劝瑞王,放百姓一条生路。” 他本来存着必死之志,想为无辜百姓尽心而已。 没成想这一嗓子吼出来,魏军竟真的驻马收刀。而后边的百姓也都反应过来,靠边让道,大部骑兵绕过常异,扬蹄而去。 有人操着关外口音,呵斥道:“你谁啊?胆敢……”忽又没了声响。 常异鼓起勇气,扬声道:“我是神医门人,若将军不弃,愿鞍前马后,为将军效力,求将军放过百姓!” 拜伏许久,对方却没有回音,就在常异几乎以为魏军凭空消失之时,那将军终于开口:“不够。” 这一声教常异冷汗涔涔,他见识过刀兵无情、沙场惨烈,怎会不知胆大拦马等同找死。 说不准不等抬头,人头便落了地,亦或刀剑无眼,转瞬便尸骨无存。 可他不想眼睁睁看着燕城百姓一朝死绝,即便豁出性命,也要争取生机。 “将军想要什么,只要我有,无有不允。”方才开口的人竟然笑了一声,只是莫名阴森,让人毛骨悚然。 “常先生大义凛然,不知还能给我什么?” 这声音……常异浑身一震,脑中“砰”地一声巨响,仿佛城垣断裂粉碎,霎时露出森森白骨。 他再次抬起头来,那青年将军已行至近前,双眼蕴着滚滚浓雾,满携戾气透过面具,似乎要将他刺穿。 这样悍勇神威,阴郁凶狠的将军,掌兵的皇子,除了他还能有谁? 原来踏破西城门的,并非什么张将军,而是瑞王赫连擎。 大名鼎鼎的杀神瑞王,就是赫连擎。 “干啥盯着我们将军?问你话呢,说话!” 躲了三年,竟就这么自投罗网了。 常异艰难开口:“我孑然一身,将军要什么?” “我不缺军医,缺个暖床奴婢,常先生来吗?”赫连擎语出讥讽。 他如此说话,身边将士却都像没听见似的,可见军纪严明。 一霎时常异眼眶泛了红,胸膛起伏不定,一时答不出话来。 赫连擎拍马上前,拽住常异前襟,硬生生拎起人来,横放在马背上,发狠道:“不来也得来。” 马走得不快,常异却还是被马鞍硌得想吐。 道旁百姓不敢出声,更不敢阻止,互相搀扶着低声哭泣。常异头晕眼花,一抬头见那妇人勉强爬起,跪在路边,冲他重重磕了个头。 常异连日劳累,几乎不眠不休,一日夜间只化了些雪水喝,本就有些支撑不住。 此刻却咬着牙,愣是没吭一声,待马停驻,他自觉不是要吐酸水,倒像要呕血了。 “殿下这是?”张琪看了眼横在马上的常异。 赫连擎沉声道:“张将军,出榜安民吧。” “燕城军民抵死顽抗,害得我军伤亡惨重,朝廷早有不满,这殿下也知道,出榜安民怕是没必要吧。” 他不答话,反倒直接下令,张琪有些恼怒。 “传我军令,各部约束属下。劫掠者,降级革职,滥杀者,军法处置,敢屠城者,就地格杀。” “殿下是否太过刚愎武断,我军兵锋正盛,恐怕约束不得。”张琪脸色铁青。 “张琪,你他娘的要点脸行不行,不就是贪那点铜子儿么,里子面子你还都想要了?”扶海指着鼻子骂他:“我们将军才是主将,你有能耐找兵部撒泼去,别在这儿耍无赖!” “你!” 双方顿时剑拔弩张。 “走。”赫连擎看都不看张琪,策马便走。 张琪狠狠瞪着他的背影,身边部将小心问道:“将军,那咱们还……” “听不懂人话吗?妄动者自己去死,别连累我!”张琪调转马头,愤然离去。 赫连擎的狠厉,他是亲眼见识过的,银甲军中令行禁止,说了违令者杀,那便绝不会留情。 哪怕是皇帝亲派的监军,违反军令也是一刀毙命,半点不拖泥带水。谁吃饱了撑的,明着跟疯子角力。 行至守将府,赫连擎提着常异下马,“看住了,他要是丢了,守将府上下,拿命来赔。他要是死了,燕城百姓,不留活口。”他这话说得狠,院中呼啦啦跪倒一片。 常异知道他这话是说给谁听的,强撑着一口气同他较劲,“怎么不捆上?万一我真敢跑呢。” 赫连擎凑上前去,握着他的手腕,重重摩挲几下,“好啊,可以捆,但不是现在。”话罢,上马离去。 此时扶海才看明白这位是谁,眼神都不大对劲了,手一挥留下两个心腹,话在嘴里磕绊着,纠结着如何出口:“你俩留下守着这个……这个常……常先生,啊,千万别把人放跑……别把人整丢了。对了,整点儿热水,给先生洗洗。” 直到再次入夜,赫连擎才姗姗归来。 常异洗了个热水澡,身上松快了不少,屋里憋闷,于是又跑到门口站着。 两个军士见将军对他态度怪异,并不敢招惹,只得陪同等候。 赫连擎入得院门,见他冻得脸色惨白,一时恍惚,伸手想帮他暖暖,却在半道堪堪停住,语气结着冰碴:“我要是不回来,你打算冻死自己,拉燕城人给你陪葬吗?进去。” 常异看着他,神情警惕。 赫连擎换了常袍,方才他在马上,穿着重铠,戴着面具,看不出变化,此刻却看得分明。 从前多少还有几分少年气,如今却全散尽了。细细看来,阴郁劲瘦,原本深邃绝艳的眉眼间杀气森森,不知受过多少战火鲜血的浸润。 “怕了?想反悔?”薄唇一挑,语出讥讽。 常异咬牙往屋里走,奈何腿脚冻得麻木,只得缓缓挪动。 赫连擎冷笑一声,一把将人扛到肩上,大步进门。 扶海清了清嗓子,“行啦,都出去吧,你俩守院门,没事儿别进来啊,等会儿我叫人来替你们。” “是!” 常异眼一花,后背骤然撞进被褥,摔得他三魂七魄都移了位。 待回过神时,赫连擎已倾身过来,三两下除去他身上满是血污的棉袍,手掌四处征战,燃起阵阵狼烟。 “赫连擎,你在我这儿,就只有这点破事儿吗?”常异微微颤抖。 赫连擎猛地一顿,似乎被他激怒,“对,你不情愿?是我做得不够好?还是不够多?这三年你都没回味过?” 常异死死攥着他衣袍,“我不情愿,你就能停手了吗?” “不能。”赫连擎掀开常异前襟,呼吸骤然一滞。 那本该光滑洁净的胸膛上,赫然是一枚扎眼的烙印,仿佛将他也拉到诏狱刑室,割开皮肉,掰开胸骨,贴着血脉将滚烫的烙铁塞进心口。
第54章 “你还恨吧?记得方厌吗?我挑断了他的手筋脚筋,替你看着他苟延残喘,求死不能。解气吗?只要你一句话,我立刻派人杀了他,快马送人头过来。还有赫连悬,你想怎么做,我都听你的。” 细密的亲吻浸润了旧疤,赫连擎伏在常异耳边温柔低语,迫切想要邀功,动作却急促粗暴,毫不怜惜。 常异晕沉沉的,身体的反应让他羞耻万分,赫连擎说什么他都听不清楚,全身力气都聚在齿关,极力隐忍着,不让自己叫喊出声。 赫连擎不满地捏住他的下巴,“常异,你怎么不叫我的名字?” “别不出声,说话,你从前可不是这样的。” 常异哪肯遂他的意,闭眼扭过头去。赫连擎眼中闪过短暂的慌乱,口不择言道:“回答我!你在想什么?想梁清眠,还是刘向礼?” “你师兄没告诉你吧?他如今是阿霄的人,你没机会了。” 常异睁开眼,微微动容,随即浑身一震,“你……你把刘大人怎么了?” 赫连擎盯着他,眼白爬上血色,“你想着他?好啊,等回了靖都,我带你去给他上柱香。” 常异狠命挣扎两下,骂道:“你真是……疯狗!” 赫连擎挨了骂,反而大笑道:“骂得好,接着骂,我爱听。”语气忽又软和下来,尾音微微颤动着,听得人揪心,“常异,你不知道,我日思夜想,等这一天等了多久……” 常异偏过头去,双眼紧盯着明灭的烛火,极力克制住拥抱他的渴望,刻骨的思念伴着久违的酥麻,奔涌冲刷着心底的弦,弦音铮铮,越发急促,眼看就要绷断…… 身子渐渐软下来,不知何时,烛火熄灭,冰冷的暗夜席卷全身,触感和痛楚同时寂灭,悲欢爱恨都散去,常异想再唤他一声,未及开口,仅剩的一丝清醒也已缓缓滑入深渊之中。 直至鸡鸣报晓,赫连擎搂住怀里的人,颤声道:“我想你想得发疯,你想不想我?常异,我只要你。我给你报仇,我手握重兵,能护你周全了。你别想跑,我死也不放手。” …… “哎,醒了醒了!” “我看看。” 睁眼就看见面前两张大笑脸。一张脸瘦削凹陷,浑似山羊,一张脸四方饱满,形如方糕。 “真的醒了,退热没有?”山羊脸激动道:“将军说你是医师,那先生是自个儿把脉,还是我去叫军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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