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是被他手下的一个小黄门在建春宫北门外发现的,他赶去看时,只见圣上浑身的伤,向来纤尘不染的锦袍满是脏污。 福元当即就落了泪,圣上金枝玉叶,究竟是哪个天杀的敢如此对他! 将人带回了金风殿召了个太医来,诊了半天,幸好只是劳累过度,身上的痕迹也都是在林间行走时磕碰的,上了药,福元一颗心才略略落回。 沈弱流轻摇头,笑了笑。 其实是还有一处不适的,他不好意思说。 ……许是他不经意之间摔的。 热茶沁润喉咙,沈弱流终于能说话了,扫了眼底下乌压压跪着的一干大小奴婢: “与他们无关……叫他们都出去。” 三人听令,遣了人出去,殿里只剩下主仆四个,福元将茶盏放回,后退一步,扑通一声跪下:“圣上遭此劫难,皆是奴婢失职之过,奴婢愿领责罚!” 福元磕了个头,胜春和沈九接着跟随其后,跪下请罪,沈弱流忙抬手: “好啦!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都起来。” 三人执拗得很,无一人起身,沈弱流无奈叹了口气,开始问话:“朕昨夜失踪之事,除了你们三个可有其他人知晓?” 预知圣上要问,福元提前打好了腹稿,把昨夜他失踪之后如何防着绪王,召胜春和沈九来暗地里搜寻的事从头到尾地复述了一遍。 磕了个头:“奴婢假传上谕,罪该万死!” 沈弱流眉宇微轩:“做得很好。” 却心知只怕他失踪一夜这事即便真与绪王无关,也早就已经传到了绪王耳朵里,他没那么蠢,沈弱流的身边绪王埋下的眼线不少。 怪得是,这会儿了,沈青霁竟没什么动作。 正想着,却在此时一个小黄门冒冒失失地推开殿门进来了。 福元斥他:“不长眼的东西!万岁爷面前也敢造次!” 小黄门跪下掌嘴: “圣上恕罪,奴婢失礼……绪王爷、绪王爷已经到门口了,说是听圣上违豫,来、来侍疾的!”
第09章 小黄门说完,一室阒静。 沈弱流抬手示意他下去:“来便来了,慌什么。” 前脚他回到金风殿,后脚他这位九皇叔便来了。 福元见他面色不愉,挥挥手叫那小黄门下去,一壁上来掖被角。 “圣上,臣去挡住他!”沈九拱手请命。 胜春也问:“圣上,见是不见?” 在沈青霁身边忍辱负重四年,沈弱流实在是太了解他这位九皇叔了……说是侍疾,无非就是得了消息想来看看他究竟如何,还有没有命坐这个皇位。 “不必挡,皇叔既然来了,想来是担心朕得很……”沈弱流微微抬了下手,福元扶着他下了龙榻,腿上虽然无力,勉强还能站稳,“什么时辰了?” 福元给他披上大氅:“回圣上,估摸着快辰时了。” 早在半个时辰之前,鸿胪寺一干官员便早早等在了建春宫东门外,只等按礼制,辰时迎圣上,前往东围场祭台。 可圣上昨夜突发疾病,这时辰也未见有人来通传上谕,诸位官员一时摸不清圣意,只能干等着。 福元也想,今日这祭祀怕是不成了,看了下万岁爷神色,道: “圣上,太医说了,您这几日需得静养,奴婢这就差人传谕,叫鸿胪寺的人回去。” 沈弱流走了几步,适应着浑身不适,闻言扫了福元一眼: “朕何时说过不去?” 福元吓得缩起脑袋,哭丧着一张脸:“圣、圣上,龙体为大,经不得奔波啊!” 沈弱流笑了声,只拍了拍福元的肩头: “沈九,你,与福元。你们二人先去,告诉皇叔……托他的福,朕龙体已无大碍,毋需侍疾,朕更衣之后,便去见他!” 沈青霁不是想看他还能不能活吗? 那就全须全尾地让他看看。 福元知到圣上心意再无转圜,便愁眉苦脸地与沈九一同退出了殿门外。 有小黄门与侍女鱼贯而入,捧着天子玄衣冕服,玉带香囊等物,恭敬侍立。沈弱流头疼,见了这么多人更疼,按着太阳穴,叫人都下去了,留了个胜春。 他展臂,胜春忙不迭上来与他更换冕服,里三层外三层,颇为繁琐。换了冕服,又与他束发,察言观色,欲言又止。 沈弱流笑了声:“想说什么便说吧,你与朕之间,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胜春是打小跟着圣上一块长大的,这些年待在后省,已不再需要贴身伺候圣上,手上功夫却一点没敢忘。 礼数更是让人挑不出错来。 “是。”他与沈弱流佩上白玉冠,肃立下首,犹豫开口:“臣想知道,圣上昨夜究竟……” 胜春没说下去,一是圣上回来并未第一时间着人彻查此事,怕犯了忌讳,二……怕此事另有隐情,贸然询问伤及圣上。 沈弱流已明白了胜春之意:“朕知道你想问什么,但,昨夜究竟发生了何事,朕……朕也不记得。” 沈弱努力回想,却脑中一片空白,记忆从他在陌生的帐子里醒来那刻被拦腰截断,干干净净。 头又开始痛了,他叹了口气:“朕只记得今早醒来在一处陌生的地方,其余的……”沈弱流撑着脑袋痛苦地皱眉。 闻言,胜春一愣,慌忙上前替圣上揉按太阳穴。 早间寻回圣上,胜春便第一时间着锦衣卫暗地里将整个东围场搜了个遍,结果一无所获。 好像昨夜圣上是凭空消失消失,今早又凭空出现似的。 此事蹊跷,只怕除了圣上本人再无第二人知晓……可如今圣上也说不晓得。 胜春满头雾水,想了想,不再继续问:“陛下,想不起来就不想了,那几个金风殿伺候的婢女内侍都已收押看管,届时审他们便是……龙体为大,可要传唤太医?” 过了会儿,沈弱流好点了,微微抬手:“不必。” 他唇角勾起诙谐的笑意:“朕就是想传太医,朕那九皇叔也不会给朕这个机会。” 外头一阵嘈杂声传入殿里,胜春垂眸,没有说话。 ……绪王也太过猖狂了些! 沈弱流浑不在意,沈青霁猖狂也非一两日了。 “走吧,别叫皇叔等着急了。”他站起来,一瞬间太阳穴一跳,脑子里猛地灌进几个破碎的画面……摇晃的灯影,耳侧滚烫的呼吸低喘。 以及,一只掐着他腰的手臂。 沈弱流眸子瞪大了。 这是…… 胜春见他顿步,不解其意:“圣上?” 沈弱流脸色有些发白:“胜春呐,朕、朕有事要你去办……” 他的声音颤抖着,胜春不知道怎么了,恭敬听候指令:“圣上吩咐。” 沈弱流冷静下来:“东围场附近,朕命你去……”他蹙眉想了想:“朕命你去找——” 才说了半句,就听得一阵骚动,殿门被一把推开,福元的声音穿门而入:“绪王殿下请止步!陛下无诏,您不可入内!” 沈九带着几个锦衣卫,绣春刀未出鞘,横在身前,堵住殿门,挡着那名身着四爪团龙玄服,脸色阴沉的滴水,与圣上有三分像的青年男子。 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燃。 一阵寂静后,玄衣男子冷笑了声,这一笑,在场人都为之胆寒。 他道:“臣绪王沈青霁。”却不是与在场人说的,而是目光穿过锦衣卫直抵殿内:“听闻圣体欠安,故来侍疾!” 沈弱流头皮发麻,话说了一半,就此打止,胜春与他到了殿门口,沈青霁身后几个宫人,跪下请安。 沈弱流挥手,示意沈九与几个锦衣卫下去,站在台阶上面含微笑俯视沈青霁: “原来是皇叔啊。朕托皇叔洪福,已然大好,毋用侍奉……劳皇叔如此费心,大早上的跑这一趟。” 宫人跪着,噤若寒蝉。 沈青霁站的四平八稳,扫了沈弱流一眼,微眯了眼,面色滴水不漏:“陛下乃天子,自有神明庇佑,百无禁忌。” “臣忧心圣体,”他目光扫过福元与沈九,冷笑:“然这两个奴婢千方百计阻拦,以下犯上,其心可诛!” 沈九与几个锦衣卫垂头侍立,毫无波澜。沈弱流踏着台阶而下,停在沈青霁面前,笑了声: “哦,竟有此事……”沈弱流转身看沈九,呵斥道:“朕叫你们守着殿门口不许人打搅朕养病……朕的亲皇叔来探病,你们也敢挡着!怎么?朕的亲皇叔还能害朕?!” 沈九与几个锦衣卫齐齐下跪:“微臣不敢!” “下去自己领罚!”沈弱流呵斥完,一副笑模样,转身道:“皇叔,朕已经处罚了他们,切莫因为此事便与朕生分了。” 沈青霁一双狭眼微眯,阴鸷,深不可测,凝视着沈弱流。 殿前一时死寂,风吹檐马,树梢飒飒。 沈弱流丝毫不怵,微笑天衣无缝,十分温顺良善。良久后,沈青霁鼻腔里哼出声笑: “圣上说笑了,臣岂敢呐。” 而后他道:“既然圣上无碍,臣便告退了,今日射鹿祭祀,臣在此恭祝圣上顺利!” 身后随侍与他一同退下,上舆辇前,沈青霁深深凝了沈弱流一眼,带着冷笑。 舆辇将转出月洞门,沈弱流维持的天衣无缝的笑意陡然皲裂,旋即是满头的冷汗,混乱的脑袋。 福元低声惊呼:“圣上!” 胜春手疾眼快,一把扶住了沈弱流:“九爷快搭把手,扶圣上进去。让人守着门口,谁也不准走漏消息!” 三个人手忙脚乱,将沈弱流扶回殿内,门口沈九与四个锦衣卫守着,一见有人举止异常即刻抓起来,福元已让人去传李太医来。 沈弱流坐了会儿,只觉得头痛欲裂,顷刻间大脑一片空白,站不稳,福元只得伺候他靠在榻上,拿帕子细细揩汗,满面焦急。 不多时,福元差遣去的小黄门带着李太医匆匆赶来,胜春等在屏风外来回踱步,见着李太医方松了口气,三人直接进内殿。 李羡之请了安,揩净额上的汗,净了手撩袍坐下,不敢直视天颜:“圣上劳驾。” 沈弱流扶着额,另只手搭上脉案,一方丝绢盖上他手腕,李羡之眉宇微轩,诊看半晌,脸色变了变: “圣上可是头疼,发寒?” 沈弱流无力点头。 李羡之将脉案收了,面部肌肉抽动:“福元公公,不知适才是哪位太医来为圣上请的脉?” 福元不解其意,看了眼圣上……沈弱流示意他答,他才道: “早间寻……早间圣上不适,事发突然,李太医不在院内,便是张太医请的脉。可有何不妥之处?” 闻言,李羡之未答福元,额上刚揩干净的汗又密密匝匝地冒了一圈,他撩袍跪下,嘴唇颤抖: “回圣上……是、是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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