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三本是北境王手底下的人,霍洄霄也称一声三哥,一夜心情大好,叫人带了笑: “昨夜劳累,起晚了些,三哥有事?” 谢三差点怀疑自己听错了。 当年驱逐挐羯蛮子,整夜整夜地不睡,世子爷十七八岁硬扛着,没说过一个累字。 ……郢都这地儿吸人精气不成? 谢三不住地瞧帐子里,目光被堵墙似得霍洄霄挡的一干二净,他也不敢多看,霍洄霄侧身斥狼,半臂精壮坚实。 收回目光的瞬间,谢三瞧见世子爷背上遍是细细的血痕……像是女人指甲留下的抓痕。 “哎哟!世子爷,您这背上是怎么了?”他并不多想,关切道。 ……营地里哪来的女人,刚送来的还在马车里呢。 经他提醒,霍洄霄摸了把背,疼得呲牙咧嘴倒吸冷气儿……娘的,够猛。 “狼抓的。”他把衣服系上,挑眉含笑,“三哥还有事?” 谢三看了眼卧在世子脚边的狼,心下奇怪,狼跟着世子有五六年了,只听世子的令,怎会伤人? 怎么看那伤痕,怎么像是女人在床上抓的…… 他不敢说,说正事:“营地里来了行车队,说是宴城知府送来为世子爷践行的,牙斯正应付着,没敢叫人下马车。您去看看罢。” 霍洄霄扣护腕的手一顿,抬眼:“什么?!” 送来的人不是正在他床上?这又唱哪出?
第08章 一缕微弱的光透过账顶落于床榻之上……兽皮毯子动了动。 沈弱流醒来时,身处一间简易牙帐内,篷布上刺着黑色的猛兽图案,榻侧一把太师椅,椅背上搭着缃色暗纹锦袍。 他的衣服。 兽皮毯很粗糙,沈弱流浑身空荡荡的,里衣和外袍一齐搭在椅背上,他的中衬和一件不知谁的玄色素衣枕在头下。 他动不了,浑身酸痛,脑袋胀痛欲裂,放在热水里煮似的。 谁脱了他的衣服?这又是哪里? 显然不是金风殿。沈弱流盯着帐顶发愣,许久后攒出一点力气,遍布青紫的手臂撑着床沿起身,兽皮毯子滑落,露出白嫩肌肤上狰狞的红痕。 没一处是好的。他垂眸……这是怎么了? 握拳捶太阳穴,想不起来。最后的记忆是婢女送来的甜羹,跳跃的烛火,他很冷……再后来,他浑身滚烫,好像在骑在马背上颠上颠下,帐顶的猛兽图案猛烈地晃动…… 细碎的画面连不成一段完整的记忆,太阳穴传来一阵阵猛烈的疼痛,像是竹篾扎进十指似的钻心。 额头上一圈冷汗,沈弱流拧眉,缓缓套上了中衫,撑着床沿赤脚落地,白生生的腿上也没一处好的地方,大腿尤甚。 双腿软得跟面条似的,沈弱流以一种极其不雅的姿势一瘸一拐地往门口挪动,脑中诸多疑问。 指尖将要撩开帐帘,却听外面传来一阵喧哗。 他一怔,那声音隔得很远,耳朵里像是堵了一层什么东西,听不真切。 两个男子正在争论。 隐隐约约有几句“送回去”“不收”……其中一个像是被逼急了,语气十分不耐烦,沈弱流贴近帐帘,听见一阵甲胄和铁器碰撞的清脆响音。 那男子向营帐来了,高声说了句:“……杀了!” 沈弱流猛地后退几步,腿间剧痛,差点摔倒。 要杀他?! 想杀他的人不在少数,沈弱流首先想到了绪王,他的九皇叔。 但很快他将绪王排除在外……沈青霁不会杀他,至少不能亲手杀他,否则便是残杀血亲的叛党,天下人人得而诛之。 即便坐了皇位也不稳。 除了绪王……还有谁? 来人步子很急,声音越来越近。 沈弱流已经来不及多想了,脑中只有一个念头——逃! 他不能就这么任人宰割。 怎么逃? 沈弱流屏息,详细观察这间牙帐……搭得潦草,新伐的木头支起架子,覆盖篷布,马鬃绳子拉紧。 附近应该有树林,若是能逃进树林,他们就再难追上来。 脚步声愈发逼近,沈弱流不敢再犹豫,从太师椅背上抓过外袍,将篷布生扯开一条半人宽的缝隙,俯身钻了出去……外面是半人高的秋草,再远处,起伏的丘陵,褚黄色树林蒙蒙茸茸。 帘帐掀开一角,沈弱流的身影正好匿入茂密秋草…… * “送不回去?送不回去就杀了!”霍洄霄不耐烦地拧眉。 娘的,睡错人了! 那辆马车送来了两个满头珠翠的美人,袅袅婷婷地站着,靛蓝色裙幅柔似烟雾,朱唇凝脂,满身脂粉香……这会儿却抱着琵琶哭得鼻尖通红。 这两人原才是张琳送来的。 昨夜与人荒唐整夜,霍洄霄这时候却连躺在他帐里的人究竟是谁都不知道。 他让牙斯把人和东西亲自送回宴城去,岂料张琳那个老匹夫早料到了,对人下了死命令,不伺候好世子爷,回去发卖充作下等奴婢。 愣头青牙斯见两个小娘吓得梨花带雨,不好意思动粗,问霍洄霄怎么办。 怎么办? 他能怎么办,帐子里的人还睡着呢,他连人家是谁都不知道,就做了那等事…… 两个美人低声啜泣,其中一个略胆大,纤细的皓腕菟丝子似的攀霍洄霄,袖幅带来一股香风: “世子爷,奴仰慕世子爷,愿意留在供世子爷身边供您驱使,求您、求您别送奴回去!” 说话时,一双美眸蓄满泪水,我见犹怜,恨不得叫人搂进怀里好好哄哄。声色场子出来的人,晓得男人最吃这套。 攀上北境王世子,即便是个无名无分的通房小妾,也抵过她们在那澧水画舫上唱一辈子的曲儿。 霍洄霄混若不觉,躲那只手如避蛇蝎,闻那艳俗甜腻的香味闻得头晕脑胀: “牙斯!你还愣着干嘛?!” 岂料他不吃这套,美人脸上颜色十分难看。 牙斯为难:“公子,这送回去倒是简单,可那厮要是再将她们送来怎么办?” 霍洄霄心里惦记帐子里熟睡的人,耐心已经见了底,淡淡扫了牙斯一眼: “那不如……你把她们留下?” 牙斯打冷战,嘿嘿笑了声:“公子,送来给您的,我哪儿敢要……我才十七。” 两个女子见事情无转圜的余地,索性哭得更厉害:“世子爷,奴若就这样回去,府台大人会卖了我们的……求您、求您怜惜。” “怜惜?”霍洄霄笑了声,“好啊!” 她们不禁心里一喜,转瞬却看见世子爷脸上表情变得十分冰冷,拢手一声呼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半人高的秋草沙沙一阵响,冲出来一头庞然大物。 刚吃完东西,毛发上还沾着冒热气的血,舌头一下下舔舐着,露出的森白利齿一口能咬断猎物的喉咙。 狼! 头回见此等猛兽,两位小娘吓得步步后退,绣鞋底子踩上秋草,滑倒在地,云鬓散乱:“狼!有狼啊!” 霍洄霄带狼走到她们跟前,蹲身,笑得十分温和: “不是说愿供我驱使,我这爱宠还没吃饱……”狼适时地呲牙,霍洄霄抚摸狼头:“你们哪位甘愿饲它。要的也不多,一条手臂,半条腿就够了。” “奴、奴……”她们看霍洄霄。 其中一个浑身冰冷,牙关哆嗦,另一个在狼的面前已经晕了过去。 霍洄霄轻蔑地笑了一声: “牙斯,把人抬上马车,怎么来的怎么送回去!要是再让我看见她们,我拿你喂狼!” “是!” 牙斯心道还是自家公子办法多,只不过就是吓着这两位小娘了。 霍洄霄慌里慌张地往帐子方向阔步走去,腰间长柄直刀碰撞搭扣,有节奏地轻响。 ……这节骨眼上,他才想起来昨夜竟连人家姓名都没问,就火急火燎地做了那事。 狼跟在脚边,霍洄霄怕它进去把人吓到了就叫狼等着,一壁挑开帘帐—— 却见他留下垫头的外衣和兽皮毯子团在一起,床上空无一人,昨夜他亲手褪下的那件雪白的里衣搭在藤椅背上。 霍洄霄怔了一瞬,将里衣拿在手里,上面还残留着淡淡的香味。 ……人跑了。 穿走了外袍和中衬,却把贴身的里衣留给了他。 * 云雾霭霭,头顶粗壮的树木枝叶繁茂,坠着蛇一般的藤蔓,织成一张遮天蔽日的网,挂着几颗玛瑙似的秋果,云雀啁啾,空气中一股树叶腐烂的陈腐味,野兽的粪便杂着泥土的湿润腥味。 令人浑身不适。 沈弱流的缃色锦袍沾了泥土污秽,已经看不出本色,从秋草丛逃遁进山林,他不敢停下,裸露的脖颈,面颊脚踝上净是被树枝刮出的细碎血痕。 走运的是,他逃出来了,没人追。 路上,沈弱流大概猜出来这里是何处了……东围场建于□□皇帝时期,统归上林署管,每年秋季,上林署会提前将事先豢养的飞禽走兽放入围场内,供秋猎当日王侯大臣们猎取。 此类豢养的飞禽走兽脚上皆系一根明黄色绸带,以防止周围猎户犯忌讳。 他曾见过一只鸟,乌鸦鸦的翅羽,朱红喙,脚上帮着一根灼眼的明黄色绸带。 不见阳光,沈弱流猜此地大概是在建春行宫后方。 一时间放松了些许警惕,浑身的疼痛,疲倦,寒冷席卷而来……走了不到半个时辰。 他终于感到一丝微弱的,带着一点暖意的阳光透过树缝洒下来,拿手遮挡,极目远眺,不远处飞檐重重,宫墙巍峨,栏杆九曲,巨大的建春行宫恍如一个沉默的巨人,矗立不倒,浅金色的晨阳给它周身镀上一层辉煌华丽的釉。 恍如历经一场旷世大难,劫后余生。 太累了。 沈弱流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在金风殿。 殿里殿外乌压压地跪了一片的内侍婢女,龙床边三个,福元,胜春,连被他赦去休沐的沈九都在。 福元正跪在地上拿着帕子给他擦手,眼眶红着,显然哭过。 动了下身子,身上换了干净的衣物,伤口被仔细处理过了,寝殿里有股淡淡的药味。 福元抬起双眼,正对上沈弱流的视线,帕子应声落地,他嗓音带着哭腔: “圣上!您、您醒了……” 沈弱流撑着身子想坐起来,可身上实在疼得很,只好作罢,嘴唇动了动,说不出话。 “您别动,奴婢伺候您。”福元忍着泪意,将圣上扶起来靠着软枕,胜春奉上一杯热茶,递给福元伺候着他喝。 整个金风殿一片死寂,跪着的内侍婢女大气不敢出,等着圣上问责。 福元一边伺候他喝茶,一边关切道:“圣上可还觉得哪里不舒服,奴婢去召太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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