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四人本来就都是人中龙凤,相处起来更是投缘,每隔数月便要小聚一番。春日怀揣花酿,醉卧暖溪;夏日泛舟湖心,较量轻功于无穷莲叶之上;秋日品茗煮酒,闲谈论道;冬日登昆仑雪山之巅,在万物长眠、万籁俱寂中酣畅淋漓地打上一场,仿佛论剑华山。 如此相处了一年有余,空青与沈有双也更加亲近,任谁看着,都觉得他们二人好事将近。恰逢空青的师妹阿水嫁给昆仑大公子赫连明,赫连镜便与万方元说好了,要在婚宴上好好推二人一把。 万方元本来不爱干这种“婆婆妈妈”的事,无奈赫连镜热衷得很,最后别无他法,只能故意激道:“万方元,你就是怕他们二人双剑合璧,你打不过罢了!” 这个激将法相当拙劣,但万方元这辈子最听不得有人说他打不过谁谁谁,立刻上了钩,嚷道:“胡言乱语!别说双剑合璧,就算他们的小孩儿跟着一起上,也不是我的对手!” 赫连镜哑然失笑,门口忽而有人推门进来:“谁的小孩儿?谁要生小孩儿了?” 见是沈有双来了,两人默契地一对眼,立刻拉着他坐到中间,一左一右地握着他的手,一副兄弟情深的模样。 沈有双一脸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俩这是被人下毒了还是下蛊了?要真是这样,找空青去啊,拉着我不放干嘛?” 赫连镜敏锐地捕捉到“空青”这个词,忙顺着他说下去:“但是有双啊,我们老是找空青仙子,你就不生气么?” 沈有双莫名其妙:“啊?她医术最好,咱们不都请她帮过忙么,有什么好生气的?” 现在万方元总算有点明白,为什么赫连镜老说沈有双是“榆木疙瘩”这回事了。他恨铁不成钢地一拍沈有双的后背,道:“说正事,今天看赫连明和阿水成亲,你觉得怎么样?热闹吗?有趣吗?向往吗?” 他连珠炮似的问完,便满怀期待地等沈有双回答,然而沈有双认真思考良久,认真答道:“……有点太吵了。” 万方元“腾”地站起来,对赫连镜摇了摇头:“没救了,你自求多福吧。” 赫连镜却还不死心,接着问道:“我有个好友,近来被情爱之事所困扰,我自己拿不定主意,想来问问你,你觉得真心爱一个人,是什么滋味呢?” 沈有双这回想了更久,才不确定地猜测:“唔……或许是,见到她就心中欢喜,不由自主地想与她多说点话?” 万方元觉得峰回路转、云开月明,又坐了下来对他谆谆教诲:“那么你不妨想想,身边是谁让你有这样的感觉?若是想清楚了,就赶紧向人家表白心迹,免得阴差阴错后悔终生。” 为了叫沈有双记住,他故意把话说得重,但恍若雁过无痕,自己却半点没放在心上,以至多年后一语成谶,有一遗憾始终不能圆满。 沈有双当时煞有其事地应着,转头却两个月没有一点动静,空青也是,仿佛这两人一起消失了一般。 赫连镜和万方元再次见到沈有双,是在金陵城下,一见到友人,他就把二人拉到一旁,分外认真地说:“我找到那个人了。” 万方元一头雾水:“什么人?你又和谁结仇了?” 沈有双摇了摇头:“我说,我找到那个见到她就心生欢喜,想不由自主地与她见面、与她说话的人了。我也依你们所说,赶紧向她表白心迹了。” 万方元只当空青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一句“恭喜”刚要出口,赫连镜却问:“她是谁?” “是金陵的官家女,”沈有双眉眼弯弯,无比温柔地笑着说道,“孔家的小女儿,孔秀儿。” *** 蒋初阳再面对面与空青说话,是在沈有双和孔秀儿的婚宴上。他看着师姐将一枚白玉剑穗埋在北斗山庄的梨花树下,听她轻声说道:“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你送我的东西,就这样物归原主吧。” 她约莫是在树下站了很久,满身都是碎玉一般的梨花花瓣。片刻后,她回头对蒋初阳嫣然一笑,道:“蒋师弟,我们回天山去吧。” 这一年秋天,天山掌门的病愈发严重,空青俨然已是半个掌门人。蒋初阳自请前往齐鲁一带,管理天山的一小批分支。他在那儿寻到了一个修习宝地,于是便种下万竿翠竹,取名“千竹林”。 青竹长成不久,他听闻空青身边有了另一位乾元,据说是瀛洲散修玉华真人的得意门生,唤作梁柬。他以为自己再见空青便是二人成婚之时,谁知不消一年,梁柬剃发成僧,拜入菩提禅院门下,自取法号明玄。 再过长长数年,孔秀儿因病早逝,沈有双随之而去。昔日神仙眷侣双双离世,只留下一本剑谱《曲有误》,从此成为沈家不二秘宝。 等到空青的养女陈乔月也远嫁北斗山庄之时,蒋初阳听到传闻,说空青和天山内宗弟子宋夜南,有些不明不白。虽说这一切皆是谣传,但蒋初阳曾回过天山数次,远远见过宋夜南一面,便笃定这谣传说中了十之八九。 他本想这一回总该修成正果了,可宋夜南竟从此销声匿迹,与空青再无瓜葛。 他再回天山的时候,昔日的铁娘子侯雪曼也已经年老,身体大不如前,只有一双眼睛依旧犀利如鹰隼。蒋初阳旁敲侧击着问起空青的现况,只听她黯然长叹,道:“空青这孩子,天生慧根,冰雪聪明,但唯有在情爱上,每次都天真可笑,愚蠢糊涂。” 她别过脸去摇了摇头,虽然嘴上不说,蒋初阳却能看出她是在怪空青总是如此轻易地爱人,却回回爱上不值得托付真心之人,然而对方愈是与她无缘,她就越是要强求到底,直到最后弄得自己遍体鳞伤无可挽回才作罢。 然而这些风流轶事都不能持续太久,做了人们口中谈资个把月,也就渐渐散了。 千竹林的青竹正要再种上第三批,空青的死讯毫无征兆地传来了。 ---- 唔,最近在走前辈的剧情,所以感情戏会稍稍往后挪一下,但是下章或者下下章就可以切回时间线啦~ 《关于我一直想找机会写一写沈庄主和时卿以前的故事但总是被其他回忆杀插队这件事》 现在终于轮到他俩了…… 今天着实累的有点想崩溃,但因为这一章一大半都在前天写完了,还是补了个尾巴放上来了,有不尽人意的地方,等之后我缓过来了好好修改 感谢大家阅读~
第68章 黄粱梦 蒋初阳看着血蛛足上的尖刺穿过自己的胸膛,却恍恍惚惚,不觉得有多么疼痛,他后知后觉,那是驻颜之术带来的最后一点效力,好叫他连死去都是麻木的,就如同每日看着自己的不变容颜一般。 眼前的光影斑点色彩都逐渐淡去,恍如当年他浑浑噩噩站在空青墓前,觉得天地万物都黯然失色,无趣得惹人厌烦。原本这场闹剧该止步于此,但上天偏偏不放过他,叫他在空青的葬礼上逮到了偷偷前来的宋夜南,于是扯出天山和七巧一连串的往事。 “师叔走后,天山命途多舛。沈有双去世后,天山欲与北斗山庄一争武林首座,却没能斗过沈林,只好将乔月师姐远嫁,落了个赔了夫人又折兵,不久之后侯雪曼师祖也郁郁而终。”宋夜南道,“我有幸得掌门指点,却……天资愚钝,对不起她的教导。不久之后,掌门收了一个奄奄一息的坤泽弃童为徒,她偷偷与我说,是要借此减轻自己上半辈子罪孽。这个弃童,就是程妙彤。” 然而宋夜南没有对他说,也许是程妙彤太像空青心目中自己“恶”的那一面了,她虽然也对程妙彤有所关怀,但显然不愿多见她,再加上程妙彤本就放荡爱玩,在天山名声不佳,她多次劝导无果,便一不做二不休,将她隐埋起来。 宋夜南与蒋初阳躲在角落,画下掩人耳目的阵法,任无数人匆匆从身边走过,对着那个石青色的墓碑喟然长叹。空青风华绝代,武功才貌无不出众,传闻她驻颜有术,至今仍然十分貌美。她突然香消玉殒,自然有无数人为之心碎。然而真心实意为她哭泣的,却也并不算太多。 “要说造化弄人,妙彤阴差阴错学了掌门的那门功法,竟比我要合适百倍千倍,甚至大有超过掌门的势头。”宋夜南幽幽叹了口气,他已经清瘦得颧骨微微突出,也不知是因为空青的死,还是因为与程妙彤的纠缠,“但她却仗着这门功法,到处报复当日欺辱她的弟子,一个也不放过,恰巧当时天山正岌岌可危,乔月师姐和沈林的孩子又遭人非议,掌门实在心烦意乱,只好狠狠教训了她一通,盼望着以儆效尤。” 宋夜南尚且记得,那日程妙彤偷偷下毒,害得徐沁容颜尽毁,徐沁向来嚣张跋扈心高气傲,怎能受得了这种凌辱,竟如同失心疯一般扑向程妙彤这个罪魁祸首,没想到一时失足掉落悬崖,连尸骨都没能寻到。 徐沁平日行事虽然可恶,但对空青却是几十年不变的佩服敬爱。空青听说此事良久无言,片刻后,才低低说道:“夜南,去把‘古镜’拿来。” 古镜是空青的长鞭。她自小爱鞭,但碍于身份不敢多用,只好以白绸取而代之。自她自创那门古怪功法,她又重拾鞭法,并给长鞭取名“古镜”,也不知是要在镜中照见什么。 这支鞭子头一次见血,便将程妙彤打得鲜血淋漓,只能趴在天山大门外的石阶上奄奄一息。 空青能走到这个位置,自然不是全靠温婉性情与清丽容貌,宋夜南已经被鲜血的腥臭味熏得几近反胃,她却面不改色,提着尚在滴血的长鞭,冷冷道:“程妙彤,你犯下这等大错,为师不愿在众人面前伤你脸面,便将你带到天山门外来责罚。望你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她虽然这样说着,但在场三人都明白,程妙彤若是知错,早就不是现在这幅光景了。空青这回狠下手打她,只是要她不敢再犯而已。 程妙彤伏在地上,只能看到自己的血一点点渗入玉白石阶,将石阶染得透红,空青的裙摆上也溅了血,古镜上的血珠更是滴滴答答地往下淌。她几乎咬碎一口银牙,慢慢撑着身子,叫自己勉强坐起来,道:“空青,你总说我错了,到底是谁先动的手?!是冬日里泼我满身冷水的贝小萱,故意派我去干脏活累活的田叶,将我和乾元之间的事传得满天都是的徐沁,还是……还是当时收我为徒,却对我不闻不问的你?” 她想去抓空青的脖颈,却无力抬手,只能紧紧攥住空青的绣鞋,将满手血污都印在上面:“你说说看,你当年于众目睽睽之下收我为徒,是真的缺我一个徒弟,还是发泄你无处安放的愧疚,亦或是像看一条可怜巴巴的狗,居高临下地施舍一点吃食,却不管身边有其他流浪狗因为这点吃的对它拳打脚踢?” 空青被她问得哑口无言,宋夜南却看着程妙彤扭曲的脸,心中隐隐预感到,自己一直在祈祷着不要发生事,也许今日就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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