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音刚落,白丝中有一冷冽剑光破空而来。钟晚将岁寒握在手里,下一刻他连人带剑都被沈沉拥住,乾元虽然衣衫狼狈,但依旧十分沉稳,道:“我没事,走为上策。” 这样的庞然大物,连沈庄主也要说一句“走为上策”。明玄松了口气,第二个跳入井中:“那老衲也先行一步,沈庄主,时公子,你们务必……” 剩余的话淹没在幽深井道,只有悠长回音在洞穴坍塌声中回荡。钟晚正想叫贺枚带着脸色苍白的罗杉一同走,但罗杉轻轻甩开二人的手,道:“诸位,后会有期。” 贺枚心急如焚,忍不住大声问道:“罗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快走啊!” 罗杉摇了摇头:“我要留在这里,将它驯服。” “它”自然指的是连沈沉和明玄都觉得棘手无比的血蛛,贺枚目瞪口呆:“你又要送死么?” 罗杉低头一笑:“是啊,你们为了剑道去死,就是以身殉道,我为了巫蛊之术去死,就是白白送死。” 贺枚语无伦次地为自己辩解:“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为什么我要拜程妙彤为师,为什么我甘愿做蛊虫的祭品,为什么我即使死也不走阳关大道,”罗杉看着贺枚,一字一句道,“因为在我眼中,我所学一切,蛊毒也好,巫术也罢,都是我痴迷一生的正道,不比所谓沈家剑法、昆仑机杼要低贱。” 贺枚想过她受人蒙蔽蛊惑,也想过她是利欲熏心,但唯独没想到这一个结果:“你,可是……” 罗杉见他瞠目结舌,颇有几分当日晨起发现二人同床共枕的可爱,忍不住不合时宜地笑出声来,道:“贺枚,我问你,你向沈庄主请罪之后,他怎么说?” 贺枚喃喃道:“他和我说,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罗杉看了沈沉一眼,眼中笑意氤氲,没有半点敬畏,也没有丝毫惧意:“那么,他的意思是你已经犯了错,就要趁早离我远远的,免得一错再错。” 说罢,她长鞭一甩,将三人一同卷入井口。钟晚一愣,本想再做挽留,但足下漆黑已经将他们二人吞没,只好无可奈何地随着沈沉落入井中。 但贺枚却在下坠的那一瞬间,“啪”一声抓住了罗杉的手,大喊道:“可我觉得,我觉得他的意思是,我已经犯了错,就不能一错再错……再不能将你一人丢下了!” 罗杉蹲下身看他年轻固执的脸,温柔地笑道:“这一回不是你丢下我,是我丢下你,你没有错,你做得好极了……贺枚,你还这么小,这么年轻,听我的,放开手。” 见贺枚仍然不肯松开,罗杉低低叹息一声,作势要往自己手上砍去,贺枚心神大乱,手指下意识一松,罗杉趁机一掌拍在他肩上,直直将他推进井里。 坠落感席卷而来的那一刹,贺枚感觉到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在胸口冲撞:“罗姑娘!” 然而他最后看到的,只是罗杉狡黠而柔美的一笑。 他怔愣着落到与井道相连的湖水中,又被沈沉和钟晚一行人捞起,等他在岸边咳得惊天动地,将水混着胆汁全部吐出来之后,他觉得有什么东西也一同消失了,有些却还固执地留在胸口,像咽下去的鱼骨,即使抠挖着吐出来,依旧在喉管上留下了划痕。 头顶传来“轰”地一声,碎石将井口全部堵死了。 ---- 罗杉是我很爱的一个角色,对她的爱让我忍不住为她多花许多笔墨。写下她的结局之后,我谴责了自己很久,也想过要不要改动,以至现在才把这一章发出来。但我知道这是她唯一的归宿,她告诉我她只会走向这个结尾 程妙彤和宋夜南的纠缠,也是如此 谢谢大家阅读
第70章 演武台 母虫窟的井道和一个幽深的地下湖泊相连,然而无人在意这些美景,众人随着水流的方向走了许久,终于找到了通往地上的出口。 等月光零星地照在身上,沈沅猛地醒悟:“离字本呢!” 明玄大师叹道:“大约是与程妙彤、宋夜南两人一起,被埋在这母虫窟了。” 骤然见到空青遗体,他始终神色黯然,这会儿亦是如此:“也好,如此一来,《生死八转经》便永远都无法合一了。” 入母虫窟之时有五人,此时蒋初阳埋骨于此,只有四个人沉默不语地来到江边。钟晚见贺枚失魂落魄,不由轻叹一声,拿起船桨,道:“我来吧。大师要一同前往么?” 明玄摇了摇头:“不了,今日江清月明,老衲在这儿多站一会儿罢。” 钟晚也不强求,慢吞吞地划着船荡漾江心。他们在母虫窟里惊心动魄、生离死别,而外头的月亮却只是换了一个方向而已,依旧如此皎洁。 钟晚立在船头,披风从他肩头滑落,他却无知无觉。江风吹得他衣角猎猎飞舞,船上的其他三个人也不说话,只是沉默地望着天边。 不知过了多久,月影逐渐淡去,江上仿佛蒙了一层纱,水雾浩渺。 “天亮了,”沈沉起身,从他手中接过船桨,“我们回去吧。” *** 不幸中的万幸,他们此行,并未被其他人察觉。纵使蒋初阳不告而别,也被明玄一句“不秋门有要事”给糊弄了过去,毕竟在旁人眼里,蒋初阳向来是一个不那么重要的人物。 平江夜宴的第二日是比武,地点自然在最为气派的龟船。比起前一日规矩多多的宴席,这才是小辈们最渴望的时候。毕竟万方元、空青、程妙彤,乃至那位如今声名狼藉的风上客钟晚等等英杰,都是在这个时候出人头地、名扬天下的。 北斗山庄一行人赶到的时候,演武台已经布置得完全。众人见沈沉来了,都转过身去,恭敬地唤道:“沈庄主。” 沈沉应了一声,他身后的弟子依次入座,他则坐到了赫连珏等人身边。虽然依他的辈分,仍然需要下场比武,但若是他参赛,未免也太无趣太没有悬念了些,于是大家都一致同意,将他的名字摘了出去。 钟晚素日里跟着万方元吊儿郎当地随便选把顺眼的椅子就坐下,他辈分大,不用坐在比武小辈里头,但也不愿坐到一众掌门中间,于是就当个看热闹的闲人,只有上头有弟子想请他上去指教一番,他才拍拍身上的瓜子皮拎起秋水剑。 这一回他没有万方元给他撑腰,又是一个无名散修“时晔”,位置颇为尴尬。好在肖石晴十分有心,在沈沉旁边给他排了一个座位。 他刚坐上去,就觉得有无数视线投向他这一侧。钟晚却不甚在意,自顾自地剥果盘里的砂糖橘,剥完一个掰一半塞进沈沉手里,道:“吃,别客气。” 肖石晴在那头翻白眼,心想你当然不客气,花的也不是你家的银子。沈庄主虽然从未在这种时候被人塞过橘子,但倒也十分自若,十分端庄得体地一瓣瓣吃完,最后点点头对肖石晴说道:“多谢款待。” 肖石晴摸了摸阿赤的头,尽量好脾气地微笑:“沈庄主请自便。” 恰巧在此时,场上比武也开始了。空青、沈有双那时,平江夜宴的比武还没那么多规矩,想上去的上去打就是,等到沈林主持大局,便重新设置了规制,改为不同门派打乱抓阄,层层比试,留到最后的一人还要守擂一天,若是依旧无人能敌,就算是拔得头筹。 上一回平江夜宴,夺冠的自然是尚且是少庄主的沈沉。钟晚犹记得他特意折了一支昆仑的金桂藏在怀里,晚上偷偷摸摸上了北斗山庄的船递到沈沉面前,说要祝他蟾宫折桂。 那时沈沉刚刚揭下眼上的黑布条不久,每每看他的时候,都要久久凝视,仿佛眼睛还有些看不清,要多看一会才能看仔细、看真切。然而到了演武场上,他的眼神又变得格外灵敏,连唐寻文袖间刚露出一个角的蝴蝶刀也看得一清二楚,唐寻文眼睛还没眨一下,就被他一剑割开袖中暗袋,输得心服口服。 这一回沈庄主不上场,大多数人都将宝押在了唐寻文、贺枚两人身上。不消多久,便有人报:“昆仑孟亥,对北斗山庄贺枚……” 众人皆一片哗然,孟亥虽然不如唐寻文名声在外,可却是昆仑内宗破例收的坤泽,唐寻文曾半开玩笑,说自己是三催六请,才请来了孟师弟陪他一同来平江夜宴。此时撞上贺枚,不知是谁更胜一筹。 孟亥依旧是冷着脸,提着一对软剑站在台上,然而贺枚却迟迟不来。渐渐地议论声四起,有人附在宣名的弟子耳边说了几句话,那弟子冷汗直冒,但还是扯开嗓子喊道:“北斗山庄贺枚,弃赛。” 底下的人纷纷“啊呀”一声,转头去看沈沉的表情,却见他脸上无喜无悲,依旧是惯常的沉稳和淡然,仿佛一切皆在他预料之中。就连近如赫连珏,也只是看到沈沉挑了挑眉,偏头与钟晚对视一眼而已。 赫连珏见孟亥索然无趣地下了场,忍不住开口道:“沈庄主,贺枚弃赛,应当是知会过你了吧?” 沈沉转过头来看他,道:“并未。” 段如沛“欸”了一声:“那么无缘无故弃赛,会不会是出了什么意外,有什么难言之隐?若是……” 她还想继续说,但明玄在旁边轻轻咳嗽了一下。段如沛立刻意识到自己是在替北斗山庄操心,顿时有些羞窘:“我多言了。” 沈庄主却十分体贴地对她微微一笑:“多谢段尼师提醒,待会我会向贺枚一一问清。” 说罢,便有北斗山庄的弟子跑来,伏在沈沉耳边低语了几句。沈沉点了点头,对赫连珏说道:“赫连掌门,贺枚并非要对孟亥不敬,只是昨夜练功一时心急,冲撞了经脉而已。” 赫连珏似笑非笑:“是么,最好是如此。” 这时演武台处爆发出一阵叫好,原来是朱宛白用两道婀娜白绸,敌过了天罡门的巨刀。朱宛白满面笑意,明艳漂亮得仿佛一朵太阳花,她一下台,便有乾元争先恐后地给她递帕子和花枝。她原本心高气傲地想要统统推掉,但突然想起了什么,竟赌气似的全收了,收完还有意无意往掌门们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梁从芝一时间弄不清她是在看沈沉还是他身边的时晔,只觉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忍不住摇了摇头。 接下来上场的有唐寻文,李梦华,喜山,乐水,李仁等等熟面孔,沈沅自然也在内。他不精武学是出了名的,但这回却叫人大开眼界,连败了天山、平绍、崆峒几个有头有脸的弟子,俨然有几分他哥当年的风采。最后不敌唐寻文憾然退场,但也算输得体面。 钟晚看得十分欣慰,忍不住偷偷和沈沉感慨:“阿沅似乎是长大了,从那种地方出来,一晚上就能平复心境至此,唔,很不错。” 沈沉道:“但昨晚,他其实来找过我了。” 见周围无人在意他俩,沈沉执过钟晚的手,在上面写了一个“蒋”字:“他同我说了这个。”
79 首页 上一页 49 50 51 52 53 5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