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云楼龄道:“一切都好,谢过二楼主挂心。” 我挑眉:“我却没有挂心你,实则你我现在皆与天意楼无甚关系,你既不是护法,我亦不是楼主。如今再见,便当作寻常友人也是该然。叶少阁主以为呢?” 最后一个问题我却问的是叶尘生。 叶尘生道:“友人?以二楼主的心高气傲,也能和自己以前的属下成为朋友?” 我道:“我谢兰饮心高气傲是不假,说我骄狂自负的人也不是没有。”我意有所指,转而又道,“可时移世易,从前不可能的事,现在便也可能了。难道叶少阁主不也是如此?” 叶尘生便也浅浅笑起:“如此也好,我亦不愿和天意楼合作。” 我颔首,忽而撑着下颌道:“其实,我一直有一事不解。” “何事?” 叶尘生问。 我问:“既然叶少阁主心悦西云楼龄,能为他做诸多难事,为何却直到如今也没有与天意楼真正撕破脸皮?要知道曾经——西云楼龄可对秦横波是念念不忘,牵肠挂肚。” 我确然是真心相问,并非要挑拨离间。 只可惜我问的问题大抵实在过分,因而叶尘生的神情变得不再那般良善。 他静静看我片刻,皮笑肉不笑地回答:“二楼主的好奇心还挺重。” 肆、 他是临渊剑阁的少阁主。我心道。 他不愿说就不说,我说错了话也可认错,反正看在叶尘生是临渊剑阁少阁主的份上,能退一步,便退一步,也未尝不可。 我立即道:“哪里,现在谢某一点也不好奇了。” 伍、 叶尘生此次邀约见我,一是为了与我确认合作事宜,二来也是探听我对秦横波的看法,三来,叶少阁主也是想看一看,我究竟还有没有那么多价值能与临渊剑阁合作。 试探到最后,叶尘生有些怅然:“都说破而后立,可江湖上真正能做到这四个字的又有多少个人?如今你别有机缘,可见你已不同往日。” 我道:“能与叶少阁主合作,未尝不是我的机缘。” 我们相谈甚欢。 临行前,我特意叫住了西云楼龄,与他站在顶层的长廊上,眺望着满城风光。 “与叶尘生在一起,你觉得是好是坏?”我轻声发问。 西云楼龄站在栏杆前,几缕发丝贴在颊侧,闻言道:“我觉得很好。” “如何好?”我又追问。 西云楼龄道:“他……对我很好。” 我道:“你移情别恋的速度说来也很快。分明前些日子还在对秦横波矢志不渝,怎么没过多久,你就心甘情愿和叶尘生纠缠不休?” 我自然不是在嘲笑他,更不是甚么含沙射影,我是确然不明白他与叶尘生之间的事情。 情情爱爱,向来是我最不喜欢纠结的事。 我从前不问,是因为自己不在乎,如今问了,亦只是因为关容翎倾慕我。 我多了解这种事一分,教关容翎对我死心塌地的功夫就多一分。 西云楼龄倒也了解我。 他不认为我是在故意挖苦嘲笑他,亦十分认真地思考了片晌,方答道:“我从前真心喜欢过楼主。” “但是喜欢,可深可浅,可长可短。” 我领会了一下其中深意,问道:“你的意思是,你对秦横波的喜欢,由深至浅?” 他轻轻颔首,忽而自嘲一笑:“我受够了毫无指望的喜欢,也许正因为我受够了,所以我在遇见叶尘生之后,也不想让他也受够这种苦。我很早之前……就想过放弃楼主。” “……” 我静默片晌:“可你纵使想过放弃他,也还是会为他而死,是吗?” 西云楼龄这次沉默得格外长久。 然后他答:“我对楼主,有属下对主人的忠心,亦有我的私心,我不知道在那个时候我会不会选择为他而死,因为我不知道我的忠心与我的私心相比,究竟谁更重一些。” 陆、 西云楼龄给了我一个全然不同的答案。 远超我所料。 我不解道:“所以无论是忠心还是私心,只要有一种能强烈到教你能为他而死,你就会这么做吗?” 西云楼龄道:“是的。” “……” 我放低声音,以免被叶尘生听到我接下来的言语:“那你会为叶尘生而死吗?” 西云楼龄顿了顿,他竟摇了摇头。 我微微睁大眼睛:“你不会为他而死?” 西云楼龄道:“他不需要我做这种事。我们之间,也不需要用死来证明什么。” 我实在不解。 道别之后,我与关容翎走在树荫下,回想起与西云楼龄的那场对话,我越想越想不明白。 他合该是一直都能为秦横波而死的——我一直如此认为。 结果不是。 我以为他对叶尘生的喜欢也很深刻,能深到为叶尘生而死,结果又不是。 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想不清楚。 关容翎倒是哂笑:“你在想什么?天底下就没有别的事情了么,你非要为着个‘为谁而死’纠结至此。” 我停下脚步,转身看他:“你不懂。我从前很羡慕秦横波能有西云楼龄那样的狗,对他的一字一行都坚信不疑,无论发生任何事,西云楼龄都会做秦横波手中那把最锋利的兵器。” 哪怕时至如今,西云楼龄彻底放弃了秦横波,我也仍然忘不了当初他的坚决、果断,孤注一掷的真心。 “我是很羡慕秦横波的,”我说,“有一个人能随时都为他去死。” 关容翎道:“现在西云楼龄不想这么做了,你觉得很失望?” 我想了想,我亦不觉得失望。 只是有些想不透彻。 实在没能想通,我暂且不去再想,转而问他:“关容翎,你会为我而死吗?” 关容翎道:“我不会。” 半分犹豫也没有。 我冷下脸:“凭什么不会?” 关容翎道:“活在这世上本就不易,怎么能轻易就为谁而死?还是在阁主看来,情爱这种东西,就比生命更重?” “……” 他说得实在很有道理。我一时无言。 我回头走了几步,忽而叹道:“关容翎,你说得很是,情爱这种东西,说到底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人,确实不应该为着情爱就豁出性命,那得不偿失。” 柒、 道理虽是如此。 可如果有人能为了我连命都不要,我应当还是会有几分感念。 至于这个人在世间是否存在,我忽而也不那般在乎了。 大抵是觉得这样的人也实在很蠢,着实让我又有些不想要了。 我和关容翎乘马车离开了灵州。 我前往中州,欲在这龙脊之地,创立下我的“极意阁”。 坐于马车中,我隔着一方矮几审视关容翎清冷的眉眼,忽而调笑道:“关容翎,你说,待我抵达中州,建下极意阁,该封你做个什么好呢?” 关容翎抱着剑道:“但凭阁主吩咐。” 该听话时不听,不该听时又乱听。我埋怨他不解风情:“你也不说想做个阁主夫人,这教我如何继续说话?” 关容翎道:“因为我不想做阁主夫人。” 我挑眉:“那你想做什么?” 关容翎瞥我一眼,云淡风轻地答:“我想做阁主唯一的狗。” “……” 这句答案着实出我意料,我一时有些发怔。 待我回神时,我方见到关容翎靠坐在窗边,灿阳金光下,唇边勾起一缕几不可察的笑意。
第36章 壹、 夜半三更,我坐在榻前,垂首打量关容翎的睡颜。 我想他应当是个骗子,不然我怎会受他蒙骗,险些就真的信了他?我不该相信他,甜言蜜语这种东西,听过便罢,若是要将之当真,难免显得我也愚笨。 我这般想着,木剑出鞘,缓缓抵在他的咽喉前。 他倒也警觉,我将将把这剑锋贴在他身上,他便霍然睁开了眼睛——却也动弹不得,因而我方才已点了他的穴道,教他不能还手。 他睁开双眼时眼神尚且凌厉,待望见我,一束月华映照而至,他便认出我来,道:“阁主要做什么?” 屋外风声阵阵,皎月高照,他眼眸深深,竟也有几分无辜态势。 我微笑低声:“我发现你是个骗子。关容翎,没想到我也会上你的当。” 关容翎闻言不解:“……我何时骗过阁主?” 我道:“原本我是想不起来这桩事的。” 哪知午夜梦回之际,偏教我想了起来;这越想,越觉得受骗。实则他来骗我也没甚么要紧,左右我不信他就是,我亦不是从不骗人的良善之辈。可关容翎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那般时候骗我。 我不由嗤道:“我忘了也便罢了,你这个说谎的人也忘,可见那都不是你的真心所言。” 关容翎道:“阁主究竟想说什么?” 我道:“你曾说,你从未想过为谁而死。” 但那一日,关容翎亦说‘现在开始想了’。这种好听话,放在以前我断断不可能信,要怪,也怪当时气氛正好,我实在想不到,关容翎在那时还有闲心哄骗我。 我思及此,将木剑往上挑了点儿:“你现在记起来了么?” 关容翎躺在床上,闻言静静看我片晌。他道:“属下记起来了。” “那你有什么话好说?” “我没有说谎,”关容翎十分认真地答我,“我当时确然是想的。可是想过,未必等同于我就会去做。” “这么说来,你不仅没有错,还做得很对?” 他眨了眨眼,道:“阁主若说我做错了,那便是我错了。” 我道:“可我看你并不觉得自己有错。” 关容翎答我:“因为属下说的都是肺腑之言。” “你抵死不认,我难道还能杀了你?” 我轻笑一声,收剑回鞘,顺手也解开了他的穴道。 在关容翎动身之前,我又握着剑鞘抵在他颈间,一头一尾按着长剑,就如同压住他的命脉。我道:“不过……纵然这次我放过了你,但要是再有下次,我决计不会放过你了。懂吗?” 关容翎望着我,陷于月光中的脸神色莫辩。 良久,他应道:“属下明白。” 贰、 他究竟明不明白我的话呢?我靠坐在马车里,随着风雨吹过,越来越接近中州。 抵达中州时,我收到了飞鹰传来的信件。 宛翊在信中言说——凌波宫已知我身边之人乃是叛宫而出的关容翎,已将我记恨在心。我此次回往中原,需得多做打算。 打算?我笑了笑,将信件丢在桌上,心道:我早有所见。 原本我便不曾如何隐瞒关容翎的身份,有心之人若想探查,亦不会受多少阻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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