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为所动,微笑道:“是么?听你的话意,莫非是埋怨我游山玩水时没有带上你?冷秋风,冷大侠,你若是想与我一同游山玩水,合该早些说清。” “你若实在是想……那下一次我再游山玩水之时,便与你寄一封信。” 冷秋风神色微沉,他嗤道:“二楼主竟还能说出这样的话。” 我道:“什么样的话?” 冷秋风道:“二楼主觉得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从前是怎样的关系,如今又是怎样的关系?时至如今,二楼主难道还不懂吗?” 我是确实不懂的。 我漫不经心地抚过吹落在肩头的桃花,认真道:“什么关系?从前我与冷大侠,勉强算是朋友。这后来,自然也算不上再有什么关系。” 冷秋风道:“是啊,我们没有任何关系,有,也只有仇怨。” 我亦认可他的这句话,微微颔首。 冷秋风便又道:“那你是怎么心安理得说出这句话?你又是怎么觉得,我会愿意和你游山玩水呢?” 我似笑非笑地应答:“哦?原来冷大侠不想么。那为何许久不见,甫一照面,你就对我说这样的话?” “谢兰饮,你根本不懂。”他冷着脸,沉下声音,“在你心里,什么都不如你的权势地位,所以我怎么想的,你也从来不过问。” 我想他说得很对。 我没甚么好反驳。 可我亦来不及反驳。 不曾听我命令,已有剑破空而来,惊天绝地的一剑,剑光之净透,如一捧雪,一场微风——直到剑影纷沓而至。 贰、 冷秋风从来都是个天才。 可天才,亦分高低。 正如他与关容翎对阵之时,不过短短十招,关容翎便执着剑,以剑尖抵上了他的咽喉。 关容翎对冷秋风动了杀心。 我看他执剑的手,看他平稳的吐息,也看到他未曾落在阴影里的侧脸,更看到被剑光照亮的双眼里,显得极为清楚的杀意。 我绝不意外他能杀了冷秋风。 而冷秋风之所以活着,只因为我还未下令要冷秋风的性命。 正如关容翎对冷秋风不屑一顾。 冷秋风亦同样对关容翎视若无睹——纵然被剑尖抵在咽喉,他亦没有去看关容翎的面目。 那双眼睛仍旧望向我,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光亮。 冷秋风道:“传言果然没有错,谢兰饮,你在游山玩水的时候,身边还跟着一个人,与你朝夕相对、形影不离——哈,谢兰饮,没想到你竟然还是这样的人。” 我不解其意,反问道:“我和谁形影不离难道是天下间最不该做的事情?” 冷秋风道:“天底下谁都可以这么做,但你不行。” 我道:“我为什么不行?” “……” 冷秋风沉默了片刻,他打量关容翎几息,淡淡道:“因为你与秦横波,都不曾这么亲近。” 我心道这怎能相提并论。 冷秋风又道:“你们如此亲密,可见关系非常。谢兰饮,你说,我怎么不能说你是这样的人?” 他嗤笑一声,看着关容翎,问到:“不然你们是什么关系?值得你时时刻刻将他带在身边,去哪里都是如此,叫人都说你们形影不离、亲密无间,呵呵……你想不承认么?” 关容翎静默了许久。 直到此时,关容翎才慢声开口,语气平静得无波无澜:“我是主人的狗。” 关容翎如是说。 对上冷秋风的目光,他清冷的面容上竟还有些许笑意;因而他又说:“我也倾慕主人。” 叁、 冷秋风顿时愣住。 他大抵没有想到会得到这种回答,以至于在关容翎答出这句话后,他的神情有片刻扭曲。 “你……倾慕他?” 冷秋风或许觉得这很好笑,他笑了起来,唇瓣颤抖着,忽而大吼:“什么你倾慕他?!你懂他吗?你了解他吗?你知道谢兰饮是什么样的人,知道他做过什么事情吗?!倾慕?呵呵呵呵……什么倾慕!” “你根本什么都不懂,你凭什么说你倾慕他?!”冷秋风颈间发红,神色愈发狰狞,“你倾慕的是什么你知道吗?!你究竟倾慕的是那张脸,还是他在江湖上的身份地位?!” “你凭什么——” “我凭什么敢说你不敢说的话。” 骤然而至的声音截断了所有未尽之语。 如同霜雪结冰,一瞬冰封千里,又似湍急溪水就此断流。 四周忽而沉寂无声。 我问:“……什么意思?” 肆、 关容翎偏过头看我,淡淡道:“主人不知道吗?他倾慕主人。” “闭嘴!”冷秋风喝道,“我没有!” “你连承认自己喜欢一个人都不敢,”关容翎语声更淡,脸上笑意浅浅,“却敢问我凭什么?” 冷秋风张了张嘴。 ——于是我意识到,关容翎没有错说。 原来冷秋风喜欢我。 我不由想,这世间的确对我很不公平——因而在此时此刻之前,十三年的日夜里,我总是扪心自问,亦问天地。 凭什么旁人有的,我总是没有? 为什么对于旁人而言唾手可得的东西,我却必须要争了才能有? 我竟不知我亦有过我想要的。 但我追忆过往,想起与冷秋风的初识,想起他引我为知己时的笑容,想起许多过往的蛛丝马迹,许多被我忽略过,而如今分外鲜明的种种—— 我却丝毫不觉得遗憾,不认为可惜。 因而无论当初我知不知道这桩事,冷秋风的喜欢对我而言,都无足轻重。 他不是我想要的狗。 也不是对我最有用的人。 他在我的人生里可有可无,从来都只是个过客。 他引我为知己,我却从不觉得我和他有多少知己之情。我或许对他好过,但这种好只是一种微不足道,随时可以给,亦随时可以收回的好。 比之意外他喜欢我,我更意外他屡次三番暗算我,竟不全是为了他那两个死在我手里的知音。 冷秋风面对我时,别有私心。 他不是真切想要杀我。 一个人,怎能活得如此糊涂、可悲,教我这个仇敌,都有些不解他的执着。 伍、 我一步步走近,抬手推开关容翎指向冷秋风咽喉的长剑。 关容翎后退两步,收剑回鞘。 我看着冷秋风难堪的神情,一时不知究竟是他的私心难堪,还是喜欢我令他觉得难堪。 亦或者两者皆有。 可那都无意义,我更懒怠纠结。 我只道:“冷秋风,如果你频频暗算我,是为了替你那两位知音报仇,我还会高看你一眼。” “可是如果你这几次三番向我出手,都别有私心,那我只会觉得你是个无可救药的蠢货。” 冷秋风盯着我,久久没有言语。 我道:“你走罢。” 冷秋风咬着牙道:“你别以为我……我就会放过你。” 我甚至不看他,极简短地回答:“我不在乎。” 可我不在乎,不意味着关容翎不在乎。 在冷秋风走后,关容翎问我:“主人为什么不杀了他?” 我反问:“我为什么要杀他?” 关容翎道:“他有心暗算主人,自然该杀。” 我道:“你想对他动手,难道没有自己的私心?” 关容翎道:“属下自然有自己的私心。” 我失笑:“你倒是直接。” 关容翎便又问:“那主人为什么不杀他?” 我静默片刻,转而道:“怎么忽然又开始唤我主人?” 谁知关容翎毫不上当。 他在这桩事上,格外坚持。 “为什么不杀了他?”他反复追问。 我只好道:“这世上喜欢我的人太少,若是杀了他,我岂不是少得到一分喜欢?” 关容翎怔了怔。 他深深看我一眼,忽而握紧了剑,往冷秋风离去的方向走去。 我唤住他,问:“你要做什么?” 关容翎道:“我现在就去杀了冷秋风。” “……” “不是同你说了,要是杀了他,世上就会少一个喜欢我的人。” 关容翎回过头来看我。 明光照耀之下,他双眸如星,青丝如墨,薄薄的双唇积了几分艳色。 “我会是天底下最喜欢你的人。” 关容翎道,“所以,就算我杀了冷秋风,你得到的喜欢,也不会少半分。” “我现在就要去杀了他。”他转回头去,继续向前。 我看着他挺拔利落,腰身细长的背影,忽而有些恍惚。 我不禁想。 今夜,我究竟是该奖赏他的喜欢,还是惩罚他的一意孤行。
第35章 壹、 关容翎无疑是个任性的人。 他在这桩事上,委实有些不听我的命令——好在我也成功阻止了他。 我并非多么在乎冷秋风。 只是觉得冷秋风死了也没什么不同,何必为他耗费心力。 这样的道理,关容翎或许是懂的;他却又不懂。 大抵是吃醋。 醋我曾经和冷秋风是“知己”,我在当初与冷秋风翻脸时,也没有取冷秋风的性命。 可这醋意全无必要;因为我对冷秋风至始至终,都没甚么感觉。 说是朋友也好,说是仇敌也罢,我向来都不曾如何在乎冷秋风这个人。 我确然是无情的。 天底下少有人能如秦横波那样被我推心置腹——然而,纵然是秦横波,也和我走到了相看两厌的地步。 所以这世间有什么是亘古不变的呢? 想来,也唯有自己握在手中的权势。 贰、 我留下了冷秋风的命,关容翎便对我没甚么好脸色。 说来也怪。要说他如今心甘情愿做我的狗了,合该事事听我的,我未同意的事,他怎般也不该擅作主张。 可他偏偏还会自作主张、一意孤行,更会对我甩脸色,姿态完全不似是我的狗。 只不过我也不生气罢了。 我到底不需要他有多么唯我是从,且这种事情,在我看来,更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越是如此,越证明他在意我。 我从未有过这种体验——不曾有人因为喜欢我而嫉妒生怒。 关容翎这般表现,反倒让我很是喜欢。 叁、 将要离开灵州时,我与叶尘生见了一面。 彼时他邀约我在一处酒楼,雅间之中,西云楼龄与他并肩而坐,不分高低上下,乍眼看去,端的是一对璧人。 我走到桌前坐下,顺手将木剑丢到关容翎怀中,微笑道:“许久不见了,叶少阁主。” 顿了顿,我又看向西云楼龄,意味深长地问:“护法最近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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