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元序衡还怔愣着,似是没反应过来,便回头对撷枝嘱托纸笔,将药方写好,随后道:“夫人往后各方面都要注意,男子孕育不比女子,往往更艰难上一些,此后每月都可谴人唤老夫来诊脉,药也要记着时辰喝,好好沁养着身子方好。” 撷枝忙一条条应了,又让门口的折木跟出去抓药。屋里一同侍候的还有岁寒。撷枝回来时看了她一眼,目光带着犹豫,元序衡注意到了,便让岁寒去膳房催下菜,自己则看着撷枝手里的纸不说话。 “公子,岁寒是老夫人的人,这事儿定会让老夫人知晓……”她将手中的东西放下,轻声说。 “嗯。”元序衡半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又过了会儿,直到窗户被风吹得“砰”一声打在窗沿上,他才缓过神儿来,平静地说:“那你一会儿就同她去老夫人那儿禀报一声,说我…有孕了。” 他说这两个字时还有些卡壳,手不自觉放在小腹处,却又不敢碰一样,只虚虚地搭着:“你说我现下不太方便,明日晨起请安时再亲口向老夫人报喜。” 他是丞相嫡子,是将军夫人。这个孩子投生在他肚子里,他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生下他。 不管他身为男子有没有做好怀孕生产的准备,不管他现下的处境有多尴尬,不管他与孩子的另一个父亲之间,有没有……爱。 他呼了口气,想随手喝杯茶又念起现在不能喝,便觉得更加烦闷。此前有些放晴的天今日又开始阴沉起来,元序衡披了件大氅出门,站在门廊处不知在看着什么,隐约有细碎的雪花飘落,他鼻尖闻见一阵清郁的芳香——院子里的腊梅开了。
第8章 元序衡请安时,以往常常还要拖上一阵才出来的老夫人此刻端端正正坐着,见他来时上上下下扫了一眼,后又忙道:“快坐下,郎中,你快看看。” 元序衡伸出手腕,看那王郎中眉头一皱又舒展,随后他收回手,转身对老夫人道贺:“老夫人,确是喜脉没错,已经两月有余。在下先行恭喜了。” 待王郎中走后,老夫人神色复杂地看了眼元序衡,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她本还想给这个攀权附贵的小子一段时间的下马威,谁想到人家这么争气,转眼给她怀了个重孙出来,不知现下该如何对待。 元序衡看出老夫人的不自在,主动说:“老夫人,夫君现下行军征战,此时还是不要让他分心才好。不若等战事渐缓,再向他报喜不迟。” 老夫人思索片刻,道:“你说得有理,便按你说的做。”她抿了口茶,转头吩咐道:“我记着库房中还有皇帝赏的补品,你去挑些来,记着利口忌口。” 丫鬟领命去了,元序衡谢过老夫人,便先行告退。 ———— 另一边封戍行军接近半程,在克知休整。邻近是渊王的领地。封戍本没打算通报,左右待不过两天就走,没想到是渊王那边先递了消息,说是城中有反贼,望大将军前去支援。 封戍思索片刻,命副将带领大部队继续前进,自己则领着两千人的亲兵赶往渊王府地——构宏。 此次是夜行,封戍带领小队行至城外密林,忽而周围灌木响动,封戍察觉不对大喊撤退,一人从城门方向缓缓走来,冲封戍一拱手:“封将军,王爷邀请过府一叙。” 构宏地势险要,是边塞关隘的最后一道也是最坚固的一道防线。相应的,土地贫瘠人口稀少,经济一直发展不起来。 “封将军,别来无恙。”渊王坐在正厅,见人来特地起身行礼,封戍象征性地抱了抱拳,冷淡道:“渊王这是做何?” 渊王抬手为他倒了杯茶。他右手有道横贯手掌的伤疤,疤痕歪歪扭扭,伸过去时封戍特意瞄了两眼。渊王注意到他的视线,笑了笑说: “那时年岁不大,过来时没带多少家仆,无钱雇下人劳作,憋着气想堂堂一介王爷,什么做不到,转身就被镰刀割了手。” 封戍没喝他递过来的茶,也没说话,渊王不觉尴尬,道:“自上次分别已有十数年,听闻封将军屡获奇功,暨文深感佩服。此次将封将军请来,一是见见故人,二是想请封将军看看这封密信。” 他从袖中掏出一封信递与封戍。封戍初时未接,直到渊王将信封拆开,上用朱砂写了十二个大字: 「陷杀封戍,秘而不宣,副将夺胜。」 “朱砂是江南特供皇室的牡丹红,而上上品仅供皇帝使用,想必封将军定能分辨出来。” “卑职一辈武将,并未学过如何分辨朱砂。” “那这玉佩封将军定是识得。”渊王又从袖中掏出一对玉佩,虽然颜色有些褪了,可封戍还是一眼就认出来,那是他父母的随身玉佩。 “怎会在你这儿?”封戍皱起眉头,右手按住了佩剑。 “将军莫急。”渊王将玉佩递给他,道:“十年前封大将军去世的那场仗,督军正是本王。当时事发蹊跷,大将军前一晚商量对策时仅有几位副将在场,连本王都未进去过,第二日偷袭时敌军仿若提前知晓,援军赶来得太快。” “本王只赶得及将大将军的尸首带回。但那天夜晚本王难眠,不由得走到了停放大将军的营帐,却看见看守尸体的小兵正翻找些什么东西。我欲将此人扣下盘问,他却先一步自尽,手中正握着这枚玉佩。” 他微微拱手,带着歉意道:“当初事情尚未调查清楚,封兄又匆匆离京,等封兄凯旋,本王已到了封地,未有机会说明。” 封戍摩挲着手里的玉佩,不知在想些什么。渊王并未催促,兀自喝起了茶。 “你想要什么。”封戍收起玉佩,平静地问。 “昏君无道,民不聊生。自当扫除凶逆,立纲陈纪,救济斯民。” “我又怎知你不是下一个昏君?”封戍并未立即应声,反问。 渊王摊手,笑道:“封兄,你我好歹有过数年交情,虽说时移世易,人心易变,我无法对你保证以后的事情,但现今的我还是和从前一样。” 封戍当年入国子监读书,独独与渊王还算交好。那时渊王便在私底下偷偷说,若是以后他为皇帝,定不会负天下人的心。只是封戍十四岁上了战场,渊王封地离京,二人也自此再无联络。 封戍还未说话,渊王又道:“我相信封兄人品,是以才冒险拦住封兄。若是封兄不欲与我同行,还望今日保密。” “还有,小心袁福江。” 袁福江是他身边副将,向来得他信任。封戍摩挲着袖中玉佩,抬头直视渊王,道:“好,我应你。” ———— 瑞雪兆丰年。元序衡一手牵着封乐锦,一手搀着老夫人,低声嘱咐小心地滑,马车在门口候着。三人上了马车后,老夫人深深呼了口气,对元序衡道: “你头次进宫吃宴,当更加小心为好。你身为男子又同男子成婚,我也不知会如何分配,若是同我们坐一起自然最好。但内眷席只有你一位男子难免折辱,而若是安排你去别处,我又实在不放心……” 元序衡不由得碰了碰肚子,安慰道:“无事的奶奶。今日我坐在哪都好,我自己也定当加倍小心,若是不坐一起,乐锦好生陪着您我也放心。” 老夫人叹了口气,心里复杂的感觉又来了。她拍了拍元序衡的手,说:“碰见事了就让岁寒来找我,不用怕。” 马车吱吱呀呀地走,在宫门口停下。从这儿到宴厅还有好一段距离,小太监在前面带路,就这么赶巧碰上了元丞相家眷。 元夫人先是一愣,随后带着笑走过来,脸上满是亲切。老夫人冷冷淡淡瞄了一眼,用拐杖敲了敲地面,示意小太监赶紧带路。 “没想到这么巧,果然还是一家人,真是有缘。”元夫人先是向老夫人问了好,随后似是想绕到后面同元序衡说话,哪知封乐锦哎呀一声,大声告状:“奶奶,她踩我裙子了!” 老夫人回头将封乐锦拢到身前来,皱着眉头:“还请丞相夫人注意举止,莫要再撞到老身的孙儿了。” 元序衡适时向一边躲了躲。元妙跟过来,气道:“元序衡,你莫要不知好歹!” 元序衡不想理她,老夫人连个眼神都欠奉,淡淡道:“丞相夫人是不是该给小辈请个教养嬷嬷?且不说老身这孙儿已是封家人,就说世安是她兄长,也轮不到她来苛责。” 元夫人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倒是还端着笑脸,回头斥责元妙:“还不给你兄长道歉!”
第9章 元妙被吓了一跳,当即红了眼眶。元娴小步上前,将元妙往身后一挡,欠了欠身:“妹妹顽劣,不想惹了老夫人不快。家中兄姊向来宠爱,不想养成了这般性子,还望老夫人见谅。” 老夫人闻言瞟了她一眼,只轻轻从鼻孔中哼了一声。元序衡也未说话,倒是封乐锦左右看看上前一步道:“你这话说得真有意思。不知你是否将嫂嫂当成兄长?可是怪我嫂嫂未曾教导她?” 被一个小孩儿指明话中有话,元娴的脸色可算不上好看。她张了张嘴想辩驳,元吴氏忙走上来按住了她,歉然:“小女嘴拙,若是话里不周之处引得老夫人不快,我定带回去好生教导。” 老夫人敲了敲拐杖,慢悠悠道:“行了,我本不欲多说,这两个小辈倒好,活像我这个老家伙仗着辈分凭生刁难。老身累了,咱们就此别过,莫要误了时辰。” 不远处候着的小太监连忙跟上来,老夫人由元序衡搀扶着,与丞相一家擦肩而过,并未回头。 “你这一家子可不省心。”走出许久,老夫人突然开口。 元序衡愣了一愣,随后道:“老夫人说得是。” “原先倒是老身想狭隘了。这些日子看来你也不像个能算计的,倒是会把苦水往肚里吞。若是想查,老身这里还有些人手,你尽管用便是了。” 元序衡心里一暖,笑着摇头:“谢老夫人好意。只是有些事情阴差阳错倒也成全了我,若是追究难保不出意外,还是装糊涂的好。” “也有理。”老夫人点点头,眼见到了殿门口,缓声道:“若是你同我们不在一处,还要多加小心,让岁寒看顾好,有事莫要硬撑。” 元序衡一句句应了,果然见另一边走来个小公公,急急道:“将军夫人,这边请。” 老夫人拍了拍元序衡的手,跟着小太监往另个方向去了。元序衡一路由人领着,在一群世家子弟中坐下。 他能感觉周围若有若无的视线游荡。许是着实不知该如何对待他,其他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等待宫宴开始,独独元序衡一人坐得端正,微垂着眼帘,仿若一尊不动佛。 “你真好看。”元序衡回神,桌子对面不知何时坐着个圆脸小公子,一双眼睛直愣愣盯着自己,却丝毫不会让人觉得冒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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