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头的将军府,老夫人几乎把桌子拍碎,当即就要抓着圣旨去面圣,被刚巧回来的封戍给及时拦下。老夫人横眉竖眼,沉着声音问:“你这是做什么?” “祖母,我娶。”封戍还算平静,把圣旨捡起来拍了拍塞到身后小厮手里,扶着老夫人往回走:“圣旨出了哪有收回去的道理,现下成婚总好过日后再娶些不知根底的人。” 老夫人走这几步,脑子早就清醒过来。她不咸不淡地应了声,不想封戍在面前晃得心烦,挥挥手撵了人出去。 封戍在院子里站了会儿,看着院子里的虬结枣树,转身出了府。 ———— 皇帝对此事倒是足够上心,连喜服都吩咐绣坊备好,分别送进丞相府和将军府。婆子将喜服接过送进小院,看见桌前的元序衡,习惯性开口讽刺:“大公子真是祖上积德的好福气,连喜服都是宫里一针一线缝出来的好东西,只希望大公子能守住这福气,莫要早早丢了去。” “你都说是祖上积德的好福气了,还说这话,你是想丞相府也早早失运?” “大公子这可真是误解我了。”婆子讪笑着放下喜服,随意嘱托了两句就想走,却又被元序衡叫住,手里多了两块碎银。 撷枝一手接过喜服,一边对着婆子笑:“辛苦王婆跑一趟,这赏银就拿着吧。” 王婆捏着两块少得可怜的碎银子几乎咬碎了一口牙,却还不得不挤出个笑脸来谢过,看得撷枝憋笑憋得胸口发疼。 “公子,这喜服真是精美,看这花鸟,真的一样!”撷枝抖开喜服就要往元序衡身上套,元序衡抬手拦下,看也不看:“就放那儿吧。” “公子不先试试?”撷枝收回手,有些可惜地问。 “有什么好试的。”元序衡坐回书桌边上,说:“宫里绣娘照着尺寸做的,总不会出错,到日子再穿上就是了,省得麻烦。” 撷枝只好将喜服仔细叠好放进柜子,随后轻手轻脚退下了。 ———— 大婚那日飘着细雪,落在枝头刚冒出的一点绿芽上,不一会儿就融化了去。踏雪由封戍骑着从将军府出发,绕了半个京城到丞相府,一路上多次企图甩掉脖子上的大红绣球,最后还是不得不低着头停在丞相府门前,趁众人不注意偷偷啃墙外的柳芽。 元序衡坐在轿子内,一路摇摇晃晃许久才停下来。扶着喜娘的手下了轿,隔着层红纱,眼前皆是模糊,他垂下眸子盯着袖子上的缠绕金线,不一会儿,一只同样袖口绣着金线的手递到他面前。 牵上那只手时,元序衡不知为何顿了顿。手的主人跟着停了一下,随后松了松劲儿,他听见一声低沉的:“走吧。” 繁琐冗长的流程结束,元序衡由撷枝扶着到了新房。他松了口气,刚想揭掉头上的盖头,就不知从哪儿突然冒出两个喜婆来,急忙道:“夫人,这盖头现在可揭不得呀!” 元序衡被吓了一跳,随即蹙了蹙眉,道:“我不是女子,行礼时盖着就算了,怎的还要戴着?” “礼制如此,夫人也不要叫我们难做。”婆子不为所动,苦口婆心劝着。元序衡听得头大,只好一句句应了,规规矩矩坐在喜床上等人进来。 封戍进来时便冷着一张脸。众人看他的脸色并不敢多说多做些什么,人陆陆续续退出去,不一会儿就只剩下屋里的一对新人。 元序衡不知怎的有些紧张,想下意识攥紧手指却又怕被对方看到露怯,只稍稍捏了捏指节的凸起。他听见封戍在桌子前绕了半圈,随即一步步走来。那双白底红锦金丝靴在他视线内停留片刻,又消失不见。 屋内安安静静听不见声。又过了一会儿,元序衡几乎要睡着时,才突然听见一句:“辛苦你了。” 他倏然惊醒,分不清封戍这是真情实意还是嘲讽,便只好闭着嘴不说话,却在内心翻了个白眼。盖头掉落,封戍端着杯酒递到他手边,冷着脸道:“合卺酒。” 仰头一饮而尽,元序衡放下酒杯,不自觉地拧着眉头。封戍瞅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自顾自大马金刀地往床上一坐,被花生红枣等硌个正着。 他不动声色地站起身来,命令道:“你睡里面。” 元序衡走过去,正准备抖开被子上的干果,没预料身后的人一推,自己猝不及防跌了下去,手还按着个花生。他没忍住“嘶”了一声,转头问:“你做什么!” 封戍不知为何,心里舒坦了些,说:“既已成了婚,夫人还是要尽到义务,况且,这不是正是你要的吗?” “嗯?”他步步紧逼,未束拢的发丝晃晃悠悠搭在元序衡的肩,与他的发缠在一起:“希望你今天的表现,可以和那天一样好。”
第5章 整整一夜,封戍到底没把床铺上的干果清理干净,元序衡整夜硌着花生桂圆,没时间考虑后背是不是给磨破了。他只是将手搭在男人肩上,每疼一下便不自主地攥着手,清晨朦朦胧胧睁眼时,正看见自己的杰作纵横在封戍宽硕的后背上,一边偷偷红了脸,一边在心里冷哼一声。 “醒了?”封戍听见动静回过头,见元序衡背对着他也不恼,只道:“再睡半个时辰便起吧,要到祖母那请安去。” 被子里只露着半只红耳朵,封戍想笑却又压下嘴角,穿好衣服便先出了门。 元序衡裹着被子在床上滚了半圈,等外头没动静了,才慢腾腾坐起身来。 撷枝并另一个丫鬟进来侍候,元序衡抬头扫了一眼,正看见小丫鬟似有若无地盯着床单瞧。他咳了一声,小丫鬟头更低了,替他拢好发,才缩着手站在一旁不吱声。 “你叫作什么?”元序衡吹了吹茶沫,头也不抬地问。 “回夫人话,”小丫鬟上前来行了个礼道:“奴婢名岁寒,是老太太拨来侍奉您的。” 既是老太太拨来的那元序衡也不好拦着她,只好眼不见为净地扭过头去,听着岁寒带着两个丫鬟窸窸窣窣地收拾床铺。一会儿岁寒又端了早膳来,他匆匆吃了些,收拾齐整便起身去请安。 他原以为封戍定是点卯去了,没想到刚出门就见封戍迎上来,看见他才转过身去。 两人默默走了一路,直到进了屋封戍才附在他耳边小声道:“敬茶去。” 元序衡接过茶来,不着痕迹地扫视了一圈。封家亲缘关系简单,从封戍曾祖开始便都是单根独苗,到封戍这代才多了个庶妹。封父封母早早去世,没几年老将军也去了,只剩老夫人管教着两个孩子。他上前两步,结结实实跪在地上,说:“老夫人喝茶。” 老夫人打鼻孔里哼了一声,似不是很满意的模样。元序衡头更低了些,直到指尖传来些许烫得的痛感,手上才陡然一轻,同时传来一声:“起来吧。” 元序衡起身,坐到了封戍身边。 这厢老夫人和封戍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这话,元序衡便惯性走着神。只是不一会儿他便感到了不自在。微微侧过头看了眼,见个十多岁的小丫头瞪着自己,看见他回头也不怵,反而偷偷扮了个鬼脸。 这便是封戍的庶妹了吧?元序衡暗想,只微微笑了笑便收回视线。 封乐锦见他根本没搭理自己顿时更气,偷偷跺了跺脚,哪知不小心踢着了桌脚,疼得龇牙咧嘴,当即不管不顾掉下泪来。 老夫人惯来宠她,听见声就立时回过头,嘴里忙道:“哎哟这是哪儿来的小泪人,再哭这眼睛都要肿成个桃儿了,来吧,告诉奶奶这是怎么了?” 封乐锦扑进老夫人怀里,指了指新嫂嫂哼哼唧唧:“奶奶,他欺负我!” 虽说老夫人对元序衡不喜,却无比清楚自家孙女的性子,只拍了拍封乐锦的背,安慰道:“小乐儿今日起得过早了些,回去再睡会儿,谁欺负你奶奶找谁去,成不成?” 封乐锦撇撇嘴,又暗暗瞪了眼元序衡,才被婆子搀着离开。 封戍侧头看了他一眼,元序衡便放下手中的茶,眼带疑问地看回去。 封戍便也盯着他看了会儿,直到把元序衡盯得率先回避了目光,才又转回头去。 元序衡不着痕迹地动了动屁股,在心底翻了个白眼。 ———— 从老夫人院子里出来后,封戍便匆匆离去,元序衡慢吞吞走着,一转角便看见封乐锦正守在路边恶狠狠瞪着自己。 他心下叹气,没有先开口,只抱着手炉静静回视。 到底小孩没甚耐性,封乐锦叉着腰,抿抿嘴冲他喊:“我都听说了,你骗哥哥成亲,是坏人!” 身后跟着的丫鬟纷纷低下头去,元序衡却弯起眼,笑着说:“不管前情如何,现确是我和你哥成了婚,你该叫我声嫂嫂。既我是长辈,你理应当尊顺亲长才是,还堵在这里作甚?” 封乐锦怔了怔,又回过神来反驳:“谁承认你是我嫂嫂了!我才不认你这个坏人!” “拜过天地跪过高堂,自有天地认同,还有皇上亲赐,你若不认,便是违背天地不忠圣上,”他顿了顿,道:“我是你嫂嫂,自是不会同你多计较,可若是你这话传于外人听去,只怕你哥哥还要多项麻烦事。” 封乐锦明显犹豫了,缩回手也低下了头。元序衡向前走了两步,问:“今日寒凉,看你脸冻得通红,去不去我那儿喝碗甜汤?” 他抱着手炉,将两手烘得暖和干燥,外层是毛绒绒的雪兔毛,听话地贴合在手心:“我这侍女是祖母从扬州带来,手艺也偏扬州风味,对甜最为拿手。这汤剔透浓稠,里头掺了甜酒酿和糯米圆子,再撒了层秋日贮存的干桂花,喝一碗通体舒畅。”他瞄了眼正竖着耳朵的小孩,声音里带着笑意:“你若是想喝,我便叫她把圆子替成五彩的,保准又好看又好喝。” 封乐锦偷偷咽了口口水,问:“真的?” “那是自然。”元序衡指了指身后的撷枝,说:“喏,就是她了。” “那,那好吧。”封乐锦别别扭扭地跟在他身后,走了几步忍不住拽拽他的斗篷,问:“能不能走快些?” “抱歉,我身体不适,只能走这么快。”元序衡说:“若是等不及,我让撷枝回去先准备着,不若你同她一起先去也是可以的。” 封乐锦算顽劣,也绝不是不懂礼貌,哪有主人不在客人先到的道理。她摇摇头,转头对撷枝说:“那你快些回去,我一早来可是没吃饭的。” 撷枝忍着笑点点头,自行快步回去了。 元序衡慢吞吞走着,没注意封乐锦一直盯着他的手看,良久,才听见一声确认了什么似的惊呼:“呀!这是上回哥哥得的御赐的金手炉!” 没等元序衡作出反应,她又撅起嘴嘟囔:“我讨了许久哥哥都没同意给我,原是给你了。”她抬起头,探着身子问:“给我摸摸吧,我连碰也没碰过呢。” 元序衡失笑,将手炉递给她,道:“这一路都归你了,不过到了得还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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