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嫂什么时候走?”封乐锦问。 元序衡没纠正她的称呼,左不过还剩几日,特意提醒反而显得太过计较,便顺着答道:“歆儿什么时间启程,我便跟着一道。” 元歆嘚瑟地扬了扬下巴,捏了块糕点送进嘴里,道:“那是自然。” 眼见二人又要斗起嘴来,元序衡叹了口气,一人往嘴里塞了一块糕点,道:“都少说两句吧。” 封乐锦含着半块糕,不服气地鼓了鼓腮帮子。她不经意一瞥,眼睛便亮起来,迅速将糕塞进嘴里,起身扬了扬手,含混不清道:“大哥!” 元序衡下意识朝背后看过去,果见封戍立在掉光了树叶的垂柳边,冲这边点了点头。他有些不自在地回过头去,等对方走过来,才作了一揖,抢先开口道: “将军是来找小乐儿的吧?那我们兄妹二人便不打扰了。” “莫急。”封戍拦住他:“我是来找你的。” 这回变成封乐锦扯着元歆的袖子要走了。元歆虽不喜封戍,却对他有天然的惧怕,便装模作样地推脱了两下,就顺着封乐锦的力道溜走了。剩下的下人也极有眼色地退到了远处,一时间这亭子竟只剩下封戍元序衡二人。 “将军想说什么?”元序衡率先打破沉默。 封戍仿佛刚回过神,愣怔了下才道:“同你辞别。” 元序衡倒是从心底生出几分无奈来。二人这道别来道别去,来来回回了几次不知有何意义。 他只好回:“多谢将军。” 封戍却不说话了。元序衡受不了二人这尴尬的气氛,静静喝完了杯中的茶水,便站起身来想说离开,却突然被男人铁钳一般的手箍住手腕。 他下意识看向男人的脸,只见他眼底有化不开的倦意,眸子却亮得吓人,将他钉在原地动弹不得。良久,封戍突然开口,问:“过几日便走?” 元序衡愣愣地看着他,闻言回了一瞬神,不明白他重复问这早就知晓答案的问题有何意义,却还是再次答道: “嗯。” “那你可否,”封戍察觉到力气不适宜,微微松了钳制:“可否今日留个空闲给我,吃个送行宴?” 不等元序衡回答,他又补充道:“只有你我二人。” 二人如何成宴?元序衡没有同他计较字眼上的错漏,应了声好,便微微使力挣开了手,道:“那便申时,我去将军院中打扰。” “不必。”封戍说:“跑来跑去的没得麻烦,我申时去你院中便是了。” 元序衡犹豫了一瞬,还是应了。 ——— 许是心中一块大石得以落下,元序衡回到院中时竟是还睡了一觉。 元歆早被那边的人叫了回去,元序衡也不担心元夫人再“管教”元歆,今时不同往日,元老爷自从赋闲家中,在宗族中便失了势,倒是本家那边新一辈出了几个不错的苗子,今岁便要赶着开恩科的东风进京赶考。若是真出了三甲头名,本家同京城一脉正好掉了个个儿,倒要京城元氏依附扬州几支来了。 是以元夫人但凡有点脑子,便不会为了逞一时之快苛待元歆。而那个人,向来是再“聪明”不过的。 申时将近,院中点起了灯,撷枝领着两个丫鬟悄声忙碌着。她步子急,两个丫鬟紧紧跟着,顾不得抬头,转弯时险些撞上撷枝的背。 二人堪堪站稳,便跟着撷枝一同跪了下来,大着胆子偷偷瞄了一眼,便被将军发现,吓得立即伏下了腰。好在将军似乎懒得同她们计较,只交待了撷枝两句话便转了弯,轻推门进了里间。撷枝起了身,看着两个还跪在地上的小丫鬟摇了摇头,压着声音斥道: “还不快起来!” ——— 这厢元序衡醒了神,坐起身来唤了两声撷枝,一手抚上太阳穴用力揉了揉,便被斜对面送过来的手吓到,向后倒了去。 封戍眼疾手快捞住他,伸手递给他外衣,道:“抱歉。” 元序衡不自在地抿抿唇,也不好出声怪他,只得在男人的注视下,别扭地穿上了外衣。
第37章 二人沉默着,待元序衡穿好衣服后,相继走出了房间。 院中石桌上已摆了几道小菜,撷枝拎了一壶酒来,看了眼元序衡,又看了看封戍,道:“公子,这是将军吩咐奴婢刚温的,您要不要……” 她知道自家公子吃多了酒便会头晕,第二日一天都起不来床,所以心底不希望元序衡喝酒。但这到底是将军吩咐的…… “无妨。”元序衡冲她摆摆手:“你下去吧,盯着些菜。” 封戍则沉默地替他倒了杯酒,尔后却自己闷头喝了一杯。元序衡摩挲着酒杯边缘,端起酒来,道:“世安敬将军一杯,望将军所向披靡,一生平安。” 封戍瞧了他一眼,同他碰了下杯,自己又一饮而尽。接着二人便像是碰巧坐在一桌的陌生人,沉默地夹菜,自顾自喝酒。 封戍再要满上时,才发觉壶中已然空了。他皱着眉,心道这京城的酒到底没有大漠的烈酒来得痛快,便意犹未尽地放下了。可接着面前就伸过一只手来,杯中还剩个底儿,随着动作溅出两滴在虎口处。 他看向对面那人,只见他半张脸自然红了,察觉到他的目光,元序衡歪了歪头,一双醉眼朦胧,问:“将军想要这个?” 他晃了晃酒瓶,突然笑起来:“这个,没了。” 他轻轻打了个酒嗝,表情有点得意,指了指酒杯,“剩下的在我这儿!” “你醉了。”封戍说。 “是的。”元序衡点了点头,重复了一遍:“我醉了。” “别喝了,去睡下吧。”封戍起身去扶他。他自己是没喝多少的,此刻非但不晕还有些精神。他欲伸手将元序衡扶起来,人却赖在凳子上不肯起,愣愣地看着前方,也不知在看些什么。 封戍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能见到一片影影绰绰的竹林,在风吹之下沙沙作响。 他把元序衡扶起来,元序衡转头瞧上一眼,突然流出泪来:“将军……” 封戍一惊,忙将他扶好站稳,没成想他身形一晃,整个倒进自己怀里,眼泪蹭在脖颈,没一会儿就被风吹干了去。 他轻叹口气,只能使力将人整个背起来,元序衡已经眯起眼睛,下巴硌在他肩窝处,还有些痛。 封戍将人送到房内躺下,转头又见元序衡看着他,一双眼不见迷离,反倒亮得出奇。 “不困么?”封戍知晓他还未醒酒,将被子往上掖,一只手突然落在他头上。 他坐直,又将头上的手握住放下,却有些舍不得放开,便仗着这人不清醒,仔细握住了,轻轻摩挲着。 元序衡低头看了眼没有动作,抬头直视封戍:“孩子。” “睡下了。”封戍知道他在想什么,答道。 元序衡便又闭上眼不动了。 封戍只觉握着的手渐渐暖了,开始生出有些粘腻的汗来,手心贴着手心。他放了手,拿过一旁的布巾来仔细为他擦干净,视线飘到床上那人的脸上,便无法再移动。 他似着了魔,伏下身,用目光细细描摹,路过卷翘的睫毛,高挺的鼻梁,和因为半张脸陷在被子里而被挤压得微张的唇。 封戍没有犹豫,在那唇上印了一吻。 元序衡似是觉得不很舒坦,翻了个身,一手下意识置于小腹,身体略微蜷缩着,像一把弓。 封戍却被刚刚那一吻摄了心魄。许是今晚到底喝了些酒,让一向惯于筹划的他竟开始有了放纵的想法。 这样着实卑。可万一,这人真的一走了之,往后人生漫漫,他或许戎马一生,便只能伴着落日孤烟再回忆今日的遗憾吗? 元序衡安然睡着,全然不知身后人的内心挣扎。封戍坐在床边,手探向他的脸。元序衡全然未觉,察觉到痒处便无意识躲了躲,头却也因此掉下玉枕,亏得封戍手快,接了个正好。 他长舒了口气,将枕边一叠绒毯垫在元序衡脑后。良久,他在那人额头落下一吻,终究舍不得走,在不远处的小榻上和衣睡了一夜。 第二日元序衡醒时,屋中昏暗无光,只从紧闭的窗扇间刺进几缕不甚明朗的光线。他推开窗,让微凉的秋风冲淡了几分昏痛,视线落在小榻上,捕捉到一枚雕成长剑形状的玉簪。 他捡起玉簪,刚想开口唤撷枝进来,也不知想到了什么,飞速看了眼窗外,将玉簪收进袖中。 ———— 走的那天天气晴好,元序衡在孩子那儿待了一个早晨,到两个孩子都睡下了才离开。 他出门时没有回头,也就没看见原本说是要去练兵的封戍负手而立,晚秋的最后一点桂花被风吹落掉在二人肩头却又很快落下,像是最后的这一点联系也被碾做尘土,即将被永远地封存在冬日的雪中了。
第38章 元序衡跟着去往扬州的车马一路南下,在安顿好元歆后去拜见了这个多年未见的祖母。 元老夫人面色威严,在他印象中,祖母除了对元歆流露出明显的偏爱以外,对其他的儿孙辈皆是不冷不热的模样。 元老夫人招呼他过来坐下,照例道了几句问候,便像以往一样安静下来,手中的佛珠有节奏地发出轻响。 元序衡欲起身拜别,可元老夫人突然开口,他便坐了回去,听得一句:“你可还记得你母亲?” 元序衡一愣,下意识点了点头。 元老夫人抿了口茶,像是长聊的架势。她细细端详元序衡的脸,良久后轻笑一声,叹道:“你确是很像你母亲。” 当年元丞相还不是丞相,只是翰林院的一位小小编修,但当时的姜家,已是名满天下的。姜老爷子对家中唯一的女儿倍加宠爱,及笄那年,上门求亲的人几乎要踏烂姜家的门槛。姜家父母不求女儿高嫁,只希望她平平安安过日子,于是最终选中了家底不丰但为人诚恳的元编修。 婚后也过了几年平静日子。直到元编修一步步变为了元学士,再到吏部尚书,最后坐上了丞相的位置。多年的官场浸淫让他陷入权势编织成的柔软陷阱里,后院也添了几房妾室,岳家的不满让他起了不忿,他已经是丞相,为何还要在姜家的光环下躲着? 于是他渐渐疏远了妻子,转而宠上了妾室。元序衡出生时他确是高兴的,但最后还是不想面对妻子的冷脸,最终竟是连院子都不愿踏进一步。 元歆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出生。 姜氏的身体一天比一天衰弱,彼时已被抬为贵妾的元夫人拦截了要寄往姜家的信,又往她房中送了些名贵的补药,令奴仆煎了喝去。姜氏虚不受补,直到生命最后也没能等到最心爱她的父亲来看上一眼。 她的死讯传到姜家,姜家大恸,奏请皇帝要回了姜氏的遗体,解除与元家缔结的婚约,将女儿埋葬在她最爱的山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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