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临安举办万寿节宴,越帝与晋国使臣议定,三年内互不侵扰。如今才过去一年,晋国就要单方撕毁当初的盟约,可谓在仁义一道上占尽下风。如今戍北军内群情激奋,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等他们发泄完怒气,萧元景才在上首冷静开口:“闹够了吗,都给本王坐下。” 他的声音不大,面容也因为刚病过一场,显得有几分瘦削的苍白,却奇迹般地让一屋子的大老粗瞬间闭上嘴,老老实实地坐下不动了。 新皇登基以来,端王一直戍守沂郡,几次动荡和战乱全由他一人领兵平息,麾下的十二部几乎未有过败迹。也因为如此,他在军营中的威信甚至超过皇帝本人,到了难以撼动的地步,手下将士也是令行禁止,绝没有敢轻视他的。 屋里安静了一息,过了片刻,席中站出一个虎背熊腰的将领,抱拳行礼道:“王爷,晋兵挑这个时候来犯,必然是想趁楚水结冰时渡江,通过玄武关南下。” “属下愿带寅部前往玄武关,誓不让晋人越关一步。” 说这话的正是寅部的主事人,邓羌。 寅虎在十二部中负责镇守,统领也是个人高马大,长相粗犷的汉子,一双虎目慑亮有神,自带一股凶悍之气。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纷纷看向墙上挂着的舆图。 从楚水南岸到沂郡,中间隔着三城两关,一道为玄武关,另一道为沂郡城外的嘉陵关。而沂郡往后,就是南越的辽阔腹地。 去年严冬时,梁承骁正是攻破了玄武关后的三座城池,割去越国北境将近一半的版图,最后在沂郡折戟。 楚水虽然横贯晋越边境,但不是处处都容易渡过,常有水流湍急,地势险峻的河段,能够用兵的地方屈指可数。没有人觉得梁承骁会舍近求远,大费周章地寻找玄武关以外的其他突破口。 因此听闻此言,不少人都面露赞同的表情,觉得这是个值得一试的办法。 “上次那梁承骁就没在我大越讨着好,这次更别想!” “去年北晋发兵突然,玄武关的守卫也是没做好准备,才仓促丢了几城。今年有邓大人坐镇,我看晋军还怎么打下玄武关!” “……” 萧元景同样在看着那张舆图。 手背被烫伤的皮肤泛着刺疼和热意,他恍若未觉似的,将指尖嵌进掌心,过了良久才起身,踱至幕墙之前。 底下的将领见他的动作,各自识趣地噤声了。 军营中的舆图用羊皮绘制,耐脏耐磨,其上墨笔绘出了城墙、山地、河湖等等标记。 萧元景抬起手,眉心沉沉蹙着,似有所思,指腹自晋国南境开始,一寸一寸划过楚水,临往南去之前,却陡然转变了方向,绕过玄武关,从旁侧的蜿蜒而下的廉山破开口子,长驱直入。 “……” 众人此前都没有想过还有这条路径,一时面面相觑,神色讶然。唯有几个申部的谋士愣了下,随后露出琢磨和思考的表情。 “此计不可行。” 一片沉寂之中,萧元景掩去了眸底的潮涌,沉声开口。 “去年梁承骁从玄武关南下,是因为他只有二十万兵马,粮草也不够拖延几个月,这是最快的一条路。” 事实上,他也做到了,两个月内,南越三城接连拱手让人,不少越国将士为此闻风丧胆,未战而士气先衰。 “如今北晋上下一统,兵权尽归于新主之手,倾举国之力南征,怎能同过往相比。” “一道玄武关,不可能拦得住他。” ——甚至不止于此。 萧元景的心底浮现出一丝涩意。 他一直知道,梁承骁展露出来的野心很明确,沂郡只是他逐鹿中原的一块版图。他要的是收拢两岸,要的是日月所照、江河所至之处,尽数归于晋。 晋军的铁蹄总有一天会南下,不是今年,也会是以后。而他充其量只是激化了这个矛盾,让对方盛怒之下,决意将虚假的和平撕破了一道狰狞的口子。 ……也将他那点无谓的妄想撕破了一道口子。 军营中的将领还在等着他做决断,萧元景闭了闭眼,重新睁开时,已经彻底从回忆中脱出,恢复了惯常的冷静和果决。 “撤回北境三城的守备,百姓迁移到周围郡县。” “即刻起,沂郡上下戒严,紧闭城门,禁止进出。” “寅部和巳部都留在关内,听从调令。”他收紧了掌心,语气镇静,“本王亲自坐镇嘉陵关。” 【作者有话说】 两个人见面应该还要几章,想看见面或者掉马的小宝可以存一存稿哒
第61章 弃城·兵戎相见 一月后,晋国大军如期南下,踏过封冻的楚水,公然撕破了与南越的盟约。 夜色深沉,月影微茫,四野只听得寒风呼啸。 玄武关内,灯火至夜不熄,江城都督在府内来回踱着步子,焦急等待着传讯。 自从晋军渡江以后,已在玄武关外扎营多日,每天如同猫戏老鼠一般,遣一支先锋队伍在城下叫骂,在越国兵士想要架弩射箭的时候,却一眨眼撤了个没影,把关中的武将气得倒仰,又碍于敌强我弱,不敢贸然出城应战。 江城都督比手下将领更谨慎一些,断定这必然是梁承骁想要消耗越军士气,乘其不备再一举攻城的计谋,因此勒令众人死守关口,不得受激冒进,又命传讯兵速速出城,去嘉陵关报信。 从玄武关到嘉陵关来去只要五日的路程,他算着时间差不多,干脆不眠不休地守着回音。 果然,将近丑时,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很快由远及近,止于府邸门口。 江城都督顿时大喜,来不及等下人通报,就亲自小跑着出来,焦急问:“可是王爷有新的指示了?” 那传信的兵卒盔甲未卸,身上弥散着浓郁的血腥气,他气喘吁吁从马上翻下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表情惊慌失措:“不好了大人!” 江城都督看他的模样就知情况有异,一颗心霎时在数九寒冬里坠入谷底,一手扶着门框,腿脚发软地问:“出什么事了?” 那兵士神色惶惶道:“晋国人根本没有要打玄武关!一刻钟以前,南城门外突然出现了数不尽的晋国大军,他们——他们是绕道从廉山下来的!” 思及方才在城楼上看到的景象,他伏地磕了个头,语气含着深深的恐惧:“南城门几乎没有兵力布防,马上要坚持不住了!大人,现在我们要怎么办?” 最后一字落地,如同当空劈下一道惊雷,江城都督骤然僵立在原地,哪里还会不明白梁承骁声东击西的意图。 即使萧元景在来信中作了警示,可前有晋国大军压境,随时都能攻城,他只好把兵力都押在玄武关,试图拖延晋军的步伐一二,给嘉陵关留出更多准备时间。 可谁能想到——梁承骁最开始的目的就不在玄武关。 拿三十万大军攻城,或许用不了多久也可攻破,但这样太慢了。 从入秋至今,他已经等了太久,耐心早就消磨得所剩无几,与其稳扎稳打,步步为营,他更想在年前打下嘉陵关,将象征北晋新主的九旒龙旗插在姓萧的王府上,再把落跑的小骗子抓回来亲自处置。 扎营在关外的晋军只是个虚有声势的空壳,真正的精锐几天前就悄声无息潜进了廉山中,待城门守卫松懈之时神兵天降,轻松将江城收入囊中。 捋清楚所有的关窍以后,江城都督的手脚冰冷麻木,脊背全是渗出的虚汗。 好在月前萧元景就下令迁走了城中的百姓,还有大部分兵士,只留下不多的粮草和守军。玄武关破,越国虽有损失,但在可控范围内。 倘若没有王爷的命令在先,他难以想象今晚会酿成多大的灾祸。 “……弃城。”幽咽的风声里,江城都督静默了片刻,听见自己沉重的声音,“所有军士,整队随本官退走。” “玄武关守不住了。” — 嘉陵关内。 晋军在十五日内连下三城,挥兵直指沂郡。 随着急报一封紧接着一封传来,军中的氛围也一日日变得凝重。尽管众人对三城的失守有所预期,却没有料到梁承骁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打通从江北到嘉陵关的路,北晋铁骑长驱直下,如至无人之境。 营帐中有曾经跟晋军交过手的将领,闻讯啐骂了一声,道:“这疯狗,受什么刺激了,怎么比去年还难缠!” “好在王爷料事如神,猜到晋人会绕过玄武关走廉山山道,提前将三城守备撤回来了,不然不知道要平白折损多少兵马。” “谅他也得意不了几天了。嘉陵关不比玄武关,此处地势险要,兵力充裕,梁贼要是想硬碰硬,我等必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 在一派群情激昂中,申部的谋士摇了摇羽扇,说:“目前我军落于下风,晋军又占尽天时人和,如果一直守城不出,于士气不利,长久下去恐怕不是良策。” 这话听着也有道理。 于是一众只知道打打杀杀的武夫坐在一块儿,冥思苦想了一阵,有人提议道:“不如仿照上回王爷的做法,再请那黑苗的蛊师配些引虫的毒粉来,再让晋人尝尝毒虫的厉害。” 这个想法才出口没多久,就被旁人断然驳斥了:“不行。有过上次的教训,梁承骁必定有了重重防备,派出去的斥候没那么容易得手了。” 此后又有人提出火攻,绕后等计谋,然而不仅可行性低,还有祸及自身之嫌,均被否决了。 不管营帐中如何哄闹,萧元景始终坐于上首,一张一张看完了密报,惫懒地按了按眉心。 军营到底不如王府舒适,顾及常常前来议事的武将,帐中点燃的炭盆并不多,偶尔有人进出营帐时,还会带进刺骨的寒风。 穆乘风知道这一个月里,他已经发作过两次寒症,全靠意志强撑着才坐在这里,正要劝他去歇息一会儿,就看底下的将领无法达成一致,信服地转过头,询问萧元景的意思:“王爷以为此局应当何解?” 萧元景将信纸在烛火上烧去了,过了片刻,方抬起眼:“你们都下去吧,本王心中有数。” 顿了顿,又道:“把巳部叫来,本王有事要吩咐。” — 一众将领掀开帐幔,边说着话,边往帅帐外走。 尽管眼下的战况不容乐观,嘉陵关内毕竟有萧元景在,给足了众人心中的底气。毕竟哪次战乱不是王爷领着他们赢下来的,都坐好分内的职责,安心等着王爷安排就是。 胡业就是这嘉陵关中的老将之一,他领兵打仗好几十年,黄土都埋了半截身子了,还待在戍北军营里,哪儿也不乐意去。 旁人在走出营帐的人群里瞧见他,语带调侃地问:“这不是老胡吗,今年还守粮草营呢?见过晋贼长什么样没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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