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听上去没头没尾,全然听不出来指代的意思。 纪闻皱起眉,道:“什么乱七八糟的。” 梁承骁眉心一跳,不知为何,心底隐约浮现一层不祥的预感。他直接展平了信纸,一目十行,快速地从头浏览到尾。 而后,在长达半盏茶的时间里,陷入了彻底的沉默。 “…………” 纪闻不知那密信里到底写了什么,看梁承骁的表情,险些以为邱韦死而复生,魏王登上皇位了,给自己吓出一后背的冷汗,正要小心翼翼地开口试探,就看梁承骁蓦地攥紧手指,把信纸揉成了一团,深深嵌进掌心。 营帐内一片死寂,讯使不清楚状况,不敢贸然出声说话。 唯有军营外的吵嚷一句高过一句,间歇夹杂着众人的哄笑声,每个字都清晰可闻——是关外的将士在嘲弄萧元景整天拿幕篱遮着脸,定然貌丑无比,天底下没哪个娘们儿瞧得上,活该打一辈子光棍儿,省得祸害人家姑娘。 “…………” 太子殿下深吸了一口气,最后冷笑了一声。 “外头骂得最厉害的是哪个?” 讯使不知他为什么会问起这个,支着耳朵仔细听了听,战战兢兢道:“应、应该是薛大人?” 早上去的时候,薛四就冲在最前头,大概是上回在端王手中吃了堑,誓要在沂郡替太子爷找回脸面,这会儿嗓音中气十足,问候对方爹娘的感情充沛,都不带找人轮班的。 …… “骂得不错。”梁承骁咬牙说,“抓回来,赏二十军棍。” 【作者有话说】 是这样的,有些人的老婆得来不容易,失去也在一瞬间(玫瑰)
第63章 真相·孤要见他 嘉陵关内。 前来商议军情的将领如流水般在帅帐中来去,几乎没有停歇的时候。 前些日子粮草营那场大火事发突然,谁也不曾预料到会出现这样的灾祸。尽管胡业一发现不对,就领着整个东大营的兵士奋力扑救,然而火势蔓延异常迅速,扑灭后的损失仍然不可估量。 胡业已经在沂郡戍了几十年的边,万万没想到在告老还乡前马失前蹄,出了这样的大错,简直内疚后悔得肠子都要青了,等安顿完营中诸事,就红着眼到萧元景面前请罪,嚷嚷着让王爷赐他一个了断,给军营上下一个交代。 一片混乱中,萧元景让随从夺下他用来自刎的剑,只暂时褫夺了胡业的兵权,命寅部将他看押起来。 把胡业带走以后,穆乘风来向他汇报目前的状况:“王爷。属下已带人检查过,存放粮草的营地上有火折与油膏的残痕,此事绝非意外,应当是有人刻意放火。” 说着,他迟疑了一瞬,又道:“但我们询问了当日值守的士兵,无人察觉到异样,营外也有寅部严加巡逻,没有发现晋军潜入的迹象。” 线索到这里似乎断了,再往下查也查不出所以然。 自粮草营大火之后,萧元景几夜没有休息好,加之与下属议事,嗓音有些嘶哑。 他屈指揉着太阳穴,疲倦问:“那日来本王帐中报信的,可是胡业麾下的兵?” 穆乘风道:“那天的人确实是个生面孔,属下后来跟胡大人确认了,此人名叫方衡,是许久以前就在戍北军营的兵士。上个月因为在演练中表现过人,被提拔为中郎将。殿下往常去东大营巡视得少,应该还没见过他。” 萧元景沉默了片刻,吩咐道:“……让巳部盯着他。” “殿下?”穆乘风起初有些讶然,随后反应过来,“您是怀疑——” 北晋已然兵临嘉陵关外,城内本就粮草短缺,这个节骨眼上军营后方却起了火,除了城中有内应,他想不到第二种可能。 那日方衡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见到他的反应也古怪,萧元景很难不怀疑此人。 穆乘风领会他的意思,利落应下声,临走前想起什么,一手按着帐帷,神色踌躇问:“殿下,那天晋军在关外叫骂了一早上之后,忽然没了动静。” 虽然还在几里外的地方扎着营,过去频繁活动的斥候却彻底不见了踪迹,也没有将领再到城下挑衅。 如果不是九旒龙旗还高悬在晋国军营上,随风猎猎拂动,飒然张扬,无时无刻不向守城的越兵昭显存在感。他几乎以为是那北晋的新主忽然吃错了药,千里迢迢过来骂完他们王爷,打算鸣金退兵了。 他凝重道:“眼下的境况会不会是晋人的阴谋?是否要属下去查探一番。” “……” 其实关于这一点,萧元景也很奇怪。 如果粮草烧毁之事真是梁承骁的手笔,以对方的魄力和性子,必然会趁沂郡内乱派精锐部队突袭嘉陵关,抢在他费力转圜时攻城,不给越军任何喘息之机。 面对这样的良机,还选择按兵不动,实在超出了常理。在两军对垒的情况下,甚至显得有点诡异了。 萧元景隐约有种异样的感受,可他毕竟是嘉陵关二十万守军的主帅,涉及到城中军民的安危,不得不谨慎行事,于是蹙了一下眉,道:“不必,再等等。” “且看他想要做什么。” — 与嘉陵关中如临大敌的景象不同,此时的晋国军营内,众人心中均是迷惑不解。 尽管纪闻这两天已经尽可能昼伏夜出,出门也贴着军营外围走,还是被一众将领齐心堵在了营帐门口,你一句我一句地质问梁承骁的动向。 “殿下这是怎么了,不是计划好了前日攻城吗,好端端的为何突然取消了?” “沂郡城内粮草短缺,正是趁人之危的好机会。这时候不发兵,什么时候才能打下嘉陵关!” “……” 梁承骁平日在军中积威深重,说一不二,这群人虽然私底下嘁嘁喳喳不停,到了帅帐里屁都不敢放一个,只好逮着纪右卫使劲嚯嚯。 纪闻作为亲眼看过方衡信件的人,这会儿简直有苦难言。 如果再往前倒两天,就算借给他一百个心眼,他也不敢把东宫里光风霁月的谢公子,和传闻中虎背熊腰,还貌若无盐的南越端王联系在一起。 然而世事就是这么难料,谁能想到前几天还在喊打喊杀的敌国主帅,忽然摇身一变,成了他们殿下日思夜想,放在心尖尖上的人——那这仗是继续打还是不打呢? 现下唯一一件好事是端王就是谢公子,以对方平素的为人,他至少不用担心亲弟弟的狗命不保。 想到眼前和打了结的线团一般的局面,纪右卫忧郁地叹了口气,不仅是为自己,还替他们太子爷愁得厉害:“这件事,唉,说来话长。” 他这既显山又露水一叹气,众将领心下大惊,差点以为发生了什么梁承骁都解决不了的祸事,顿时不敢再追问,你看我我看你踟蹰了半天,小心翼翼问:“那纪统领,您消息灵通点儿,能不能给个准话,这嘉陵关咱们还打吗?” “……不好说。” 纪闻摇了摇头,伸出手,以一种看破世俗的平静姿态,隔空点了点军营以南的远方,问: “看到那座城墙没有?” 一群大老爷们纷纷伸长脖颈,只瞧见了风雪里若隐若现的嘉陵关,顿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呃,看到了?” 原本众人猜测着是那沂郡城里藏着什么玄机,结果下一瞬,纪闻就扔下一颗震天雷—— “咱北晋未来的皇后就在那里头呢。” 众人瞬间瞪大狗眼,下巴哐哐掉在地上:“……啊?!” “所以跟你们说,不好说。”纪右卫深沉道,“到底是不打了,派使臣去和越国谈和亲,还是一打到底,吞并南越,顺理成章把人抢回来当皇后——就看殿下怎么想了。” — 那日看过方衡的密信,梁承骁就下了军令,让手下的将领不得擅动,凡是违令出兵者,无论军职如何,即刻斩首。 也是在这道军令后,他在帅帐中待了足足两日,宣召了许多人前去见他。 从曾经贴身保护谢南枝的亲兵,一年前在涿县围杀端王的暗部影卫,甚至从玄武关内押来,在郡守府邸中侍弄花草的匠人。 这些人本和战事没有太多关联,一头雾水地来,又一头雾水地走,全然不知道太子爷传召他们的目的为何。 只有梁承骁独自一人立于桌案前,几乎两夜没有睡着,一块一块碎片,逐渐拼凑起了关于“谢南枝”的全貌。 …… 长久以来,谢南枝身上都笼着一层迷雾,叫人难以看透。 对方有高门世家才能养出的眼界和谋略,却偏偏搭配了一副因为过去将养不善,羸弱不堪的身子,医官也说他“恐怕曾经过得不好”。 旁人最初认识他,估计要被他冷清端方的表象所欺骗,只有相处久了才知道,这人是个十足任性挑剔的性子,吃药怕苦,用膳挑嘴,睡觉也要拣熟悉的地方,稍微养得不精细一些,就要生病消瘦。 但要是真的生病了,他又很能忍,哪怕发热到身子骨虚软,照样能装得和没事人一样,还会耍心思藏起来,不让身边的人发现。 还有一件紧要的事,梁承骁至今没有想明白。 谢南枝明明是越国的奸细,来到东宫应该是为图谋不轨,然而如今回想起来,对方却从来没有做过一件不利于他的事,反而处处为他谋划考虑。 哪怕是在身份暴露,两人已经撕破脸之后,他还是让卯部送来了那张叛军的布防图。 ——可是如果不是奸细,他到底来上京做什么? …… 那个从江城来的老匠人是在头天深夜到的军营,亲卫将他带进来时,他胡思乱想得险些吓破胆子,生怕一言不慎,就给全家老小带来杀身之祸。 然而真正到了那位据说专横残暴、喜怒无常的北晋新主面前,对方只是打量了他一番,随后纡尊降贵,亲自递过来一方锦帕。 “认得这上面绣的图样吗?”他声线沉沉地问。 老匠人战战兢兢地抬头,不敢用满是泥灰的手去接那块帕子,只好快速扫了一眼那上面的纹路。 结果只是这一眼,就叫他愣住了。 亲卫见他神色有异,从后推了他一把,严厉道:“殿下问你话呢。” 匠人于是说:“回殿下,此花名为朱砂垂枝,是梅花的一种。” “……朱砂垂枝。”梁承骁重复了一遍,不辨神色,“孤不曾在北晋见过这样形态的梅花,这段时日在玄武关也没有,它生长在哪里?” “这……”老匠人犹豫了半天,终于把额头伏在地上,“此花十分珍贵,只开在越皇宫里,传闻是先帝为了盛宠的宁妃所种。草民跟着郡守大人在临安时,曾有幸见过它。” “自宁妃过世以后,应当只有端王府才有了。” — 第二日晚间,关外飘飘忽忽下起了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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