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在看到奏折上的内容后,晋帝几乎立刻大发雷霆。 他举起手边的茶盏,狠狠向荣贵妃砸去,呵斥道:“你养出的好儿子!” 荣贵妃方才还在他身边温柔小意地伺候着,全然不知他发怒的原因,来不及闪躲,额头上就被砸出了一块红痕,杯中滚烫的茶水泼在脸上,迅速红肿起来。 她从小被邱家娇生惯养,入宫后也处处得皇帝宠爱,从没遭受过这样的对待,呆滞两秒后,就捂着脸,滚在地上痛叫起来:“啊——” 殿里的宫女和内侍顿时乱作一团,上去扶人的扶人,给皇帝拍背的拍背,一迭声“娘娘”和“皇上”混杂在一块,鸡飞狗跳,人仰马翻。 晋帝本来就因暴怒导致心绪不平,此时感觉刚才服下去的“仙丹”在肺腑中灼烧发热,一瞬间气血逆流,竟是“哇”地一声,吐出一口瘀血来。 见此状况,众人霎时愣了,连地上的荣贵妃都吓得呆滞,甚至忘了尖叫。 来喜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一个箭步冲上去扶住皇帝,呵斥其他内侍道:“愣着做什么!快去宣太医!” 就在所有人慌慌张张动起来的时候,晋帝却像是凝固住了,直愣愣地看着地毯上自己喷出的黑血,似是不敢置信。 过了半晌,才颤巍巍地抬起手,指着地上的血,声音发抖道:“蛇……蛇!” 来喜起初没明白他在说什么,直到看着地毯上蜿蜿蜒蜒,如同黑蛇般的血迹,电光火石间想到,晋帝前两天做梦梦见了蛇,据道士所说,此为大凶之兆。 眼看着晋帝捂着胸口,气急攻心就要晕过去,他心念急转,赶紧扑上去喊道:“皇上莫忧!太子殿下已经去滕山祭祀祈福了!一定能为您找到逢凶化吉之法!” 闻言,晋帝浑浊的眼珠里极快地掠过一丝希冀,像抓住了岸上的救命稻草。但最后还是没能支撑住,在太医赶来之前脱力昏了过去。 — 寿宸殿一片兵荒马乱,东宫却是岁月静好。 自从让亲卫扮成魏王府的家丁模样,恐吓走了病笃乱投医的张夫人,谢南枝便完成了谋划的最后一块拼图。 自此,一方同时算计了晋帝、魏王,甚至还有翰林院和崔郢的棋局已成。局中谁都不是胜者,唯有东宫坐收渔翁之利。 魏王估计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末了压垮张夫人,迫使她鱼死网破、拼上性命也要拉魏王府下水的一根稻草,竟是个小小的家丁。 不过他现在估计自身难保,也无暇顾及这些细节了。 …… 这日谢南枝忽然起兴,独自上街买书,背后跟着个亦步亦趋、时刻不离的亲卫。 由于上次失职让谢南枝受了伤,几个一直跟着他身边的亲卫心中十分内疚。这几天局势不太平,更是不敢让他离开视线一步。 谢南枝倒是没说什么,反正现在没有需要避人耳目干的事,他们愿意跟就让他们跟着了。 正巧到了午后散学的时间,不少垂髫孩童你推我搡从街边跑过,口中还嬉笑唱着打油诗。 小孩子咬字不清晰,边唱还边嘻嘻哈哈笑个不停,谢南枝饶有兴味地驻足听了一会儿,才听懂他们是在唱:“有钱使得鬼推磨,无学却逼人顶缸。倘若无权又无势,怀才在身见阎王。” 见他感兴趣,后头跟着的亲卫忍不住上前了一步,与他说:“公子,这是上京最近流传的打油诗,说的就是那张家子弟徇私舞弊的事。” 谢南枝点了点头,让亲卫去街边铺子里买两斤饴糖。 亲卫虽然不明所以,但既然谢南枝使唤,他也就殷勤地跑去了,不多会儿便提回来几包饴糖,尔后便看谢南枝上前,将糖分给了几个小孩,又笑着同他们说了一会儿话。 这时辰在外头跑动的,大多是寻常人家的孩子,不是每日都有糖可吃,见状都围拢上来,每人分到糖果后,还有几个小孩嘴甜地冲他喊:“谢谢大哥哥!” “祝大哥哥金榜题名!与家中夫人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小孩不懂事,说的祝福语估计也是依葫芦画瓢,不知具体意思。 谢南枝起初一愣,随后摇头笑了,让他们赶快回家去,别让爹娘担心。 孩子们于是笑嘻嘻地一哄而散。 亲卫离得远,不知他们说的是什么,只隐约听到白头偕老和早生贵子几个字眼,心中十分好奇。 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他也了解了谢南枝的脾性,知道对方不是不好说话的人,就直接问了:“公子,您同他们说了什么啊。” 谢南枝并没有隐瞒:“教了他们几句诗而已。” 说完,稍顿了一下,道:“还没问过你,殿下在滕山如何了。” 亲卫如实答:“应当一切都顺利。前段日子左卫大人调查发现了云中节度使大量受贿,中饱私囊的线索,已汇总成了密报寄给了殿下。” 谢南枝一边听着,心想如今的张家可是一块几无反抗之力,人人都能咬上一口的肥肉,正若有所思地计算从滕山到云中的路程,就听亲卫继续道:“殿下明面上还在滕山祭祀,实际已经亲自去了云中,算算时日,大概已经到了。” “……” 谢南枝一愣,而后无奈地笑了下,暗道太子殿下也是个狠人。 连打家劫舍这等缺德事上,他俩都能想到一块去。 他忖度了片刻,又同亲卫道:“那云中节度使贪污受贿一事,让暗部寻个法子,将线索递给御史台,叫他们逼皇帝一把。” 此事他们只适合暗访,顺便趁火打劫。真正想要捅出去,让抱团勾结的世家动一动筋骨,还得靠御史台这把太子和魏王谁也不站,用起来十足称手的刀。 听闻这话,亲卫的表情有一瞬的错愕,过了半晌,才忍不住说:“公子,您和殿下商量过了吗,殿下也是这么吩咐的。” “……” 这件事确实超乎了谢南枝的意料。 他面上不显,稍勾了下唇角,温煦道:“那可能是商量过吧,我忘了。” 他都这么说了,亲卫自然不疑有他。 不过说起这件事,亲卫一拍脑袋,尴尬道:“殿下来信交代事项时,还给您捎了一封,我忘记给您了。” 其实他拿到信件就立刻来了翠玉轩,只是当时谢南枝正好要出门,他急着跟上来,就把这桩事抛在了脑后。 说着,他从衣袖里取出了封好的信,恭恭敬敬奉给谢南枝。 谢南枝倒是没什么避讳的,以为梁承骁有什么要事交代他,便寻了个无人处,直接打开看了。 只是刚一拆开,就叫信封中飘飘忽忽掉出来,最后落在他手上的两三朵干花弄得一怔。 ——这是什么?新药材吗? 谢南枝难得起了几分好奇心,托在掌心仔细辨认了一下,认出这应当是重瓣梅花。 花瓣的风干处理得很细致,不知是采用了什么工艺,瞧上去既完整,又片片晶莹剔透,栩栩如生。 ——既然不是药材,费心思寄给他干什么? 谢南枝取出信纸,略微扫了一眼。 纸上果然是梁承骁的字迹,矫若惊龙,锋芒外露。 只是内容与他设想的不尽相同,不仅谈及公事的部分寥寥,字里行间甚至有些家书似的随意,像是在与近友或者内子谈话。 【问谢郎安。】 梁承骁与他写。 【今日登高,于滕山寺中觅得一树春。】 【念此处无所有,聊寄一枝与君赏。】 【作者有话说】 谢:所以不是药材寄给我干嘛0.0
第32章 燕王·送去翠玉轩 暮色四合,旷野俱静。 自从听闻上京传来的风声,张节度使就预感大祸临头,暗骂自己倒了八辈子的血霉,才摊上这么个蠢货儿子。 然而事已至此,如果官府的人执意要查,再一件件牵扯出他过去贪污受贿,草菅人命……甚至更隐秘的旧事,届时别说头上的乌纱帽,怕是连他自个的脑袋都保不住。 如此辗转反侧一夜之后,他终于下定决心,收拾了银票和最值钱的家当,打算在第二日夜晚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云中,暂且去他一位交情甚笃的族亲家中避风头,连养在府上的貌美外室和襁褓中的私生子都不要了。 只要留得青山在,就不怕没柴烧,历过这一劫,将来未必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张节度使的算盘打得噼啪响,可惜注定要失望了。 这日深夜,他点着烛火,小心翼翼穿过府中密道,沿着事先架设好的梯子向上爬。 眼看着象征自由的出口一点一点接近,他暗自兴奋地咽了一口唾沫,用力一把掀开了地面上用以遮掩的木板——然后就看见了一双长筒乌靴,在黑夜中如罗刹恶鬼,踏着不紧不慢的调子,踩住了他的手指。 张节度使:“……” 他的心脏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顺着对方的衣摆,抖若筛糠地抬起头,结果撞见一张笑嘻嘻弯着眼,却神似修罗的面孔,咧着嘴问他—— “张大人,您跑什么呀?” 等在外头的车马早被东宫的人解决了,车夫被一刀抹了脖子,尸体趴在出口旁边,死不瞑目的眼睛和大张的嘴正对着他的脸,在夜色下分外诡异。 像是没看见他惊惧被吓破了胆的表情,纪闻打个响指,示意亲卫把人带走,笑眯眯补上了后半句: “我们太子爷正等着和您叙旧呢。” …… 张节度使被捆得像个粽子,狼狈不堪摔在地上,磕了个狗啃泥。 此处正是他昔日用于办公的书房,各式琳琅奢靡的陈设摆满了整个屋子,全是他过去引以为傲的收藏品,而那位上京来的大人物正站在桌案后,漫不经心地打量一只釉白龙纹梅瓶。 将他押送进来的亲卫道:“殿下,人找到了,府中有一条密道,他今晚正打算从暗道中逃跑。” “嗯。”梁承骁放下了花瓶,视线颇具压迫感地扫过来,“消息还挺灵通。” 会试舞弊案发后,暗部就提前截住了上京发往云中的信,没想到此人不知通过什么途径,还是接到了消息,如果不是他从滕山转道过来及时,恐怕逮不住这只吃得肠肥脑满的硕鼠。 亲卫说:“那批来接应他的人,我们也解决干净了,除了有几个死士没留下活口,其他人已经交给暗部去审了,大约后半夜就能出结果。” 张节度使原本还心存几分侥幸,以为自己手握着那么多把柄,那幕后之人看在这份上,也会派人来救他,结果唯一的一条生路被砍断,几乎目眦欲裂。然而他的嘴被布条堵住,再怎么声嘶力竭,也只能发出些呜呜的含混声响。 “何必费那功夫。”梁承骁嗤笑了一声,“能把你这条线笼络住,邱韦下了不少血本吧?张大人。” 像是没看见张节度使忽然变得紧绷的表情,他讥讽道:“可惜他没想到,你生了这么个蠢材儿子,闯的祸让两家都差点兜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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