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承低下头,轻轻亲了一下薛映的额头,道:“先去坐着吧,我去换了衣服。” 动作极快,薛映清楚屋内其余人的视线皆被温承遮住了,估计温承也是知道才会如此做,可面上还是有热意上涌,带着一点不舍,还是慢慢挪回了座位上。 待到温承换完衣服出来,桌子上已经开始摆饭,这几日两个人不再对桌而坐,为着珍惜这不多的相处时光,用膳几乎都依偎在一起。温承从盘中夹了一筷子菜放在薛映面前,问道:“每日待在家中闷不闷?” 薛映摇头,近日来他睡着的时候比醒着时候都长,每天白日里还须好费功夫吃上三顿饭,另外还有茶水果子并补汤,上午去看一会儿花,下午略微走几步路,随便找点事情就能将剩余的光阴打发掉。 “明日休沐,没什么事情,一起出门如何?”温承又问道。自二人重逢之后,薛映在王府里住了数日,虽一直没提出门闲玩,可他到底年纪小,又是在旷野中长大,整日拘在家中,恐是对心境并不好。 初至京城时,温承便想过此事,可惜当时薛映身体太差,不敢有半分劳累。精心照料多日,终于有了成效,大夫早已松了口,可天气渐寒,城郊满是瑟瑟秋意,风也大得很,只好仔细寻了地方。 次日他们出发得并不早,待薛映歇过午觉后,两人方才出门,坐着车一路向城西行去。 听着车轮声响了好一会儿,薛映掀开车窗的帘子,向外瞧去。深秋的京城,漫天银杏树叶泛着金黄色的光连成一片,一路看去,如一条蜿蜒的金色河流连绵不绝。 “我们去哪里玩?”薛映随口问道。从前没有来京城的时候,他好奇过富丽皇都是何种模样。可来了之后,却发觉自己淡忘了这个想法。直到今日,他才重新想起。 “去城西,新来了耍百戏的。”温承答道。京城的西面遍布商铺酒楼,外地的客商还有伶人多是前来此处。“时辰倒是不急,可以在附近走走。” 在边陲小镇上居住,百姓皆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午后的功夫,除了年节时农闲,其余日子里皆是忙忙碌碌的。而京城的下午,街市上人来来往往,行迹并不匆忙,香车宝马,随处可见,此处最不缺的便是富贵闲人了。薛映在马车上坐着,心里默默想着,亦答应着温承的话,一起下了马车。 踩在落叶交织的地面上,薛映站在温承身边慢慢走着,同平日里一般,时不时看一眼身旁的人,忽而觉出一点不同来。不同于在王府中与自己相处,行走在外的温承面上并没有什么多余的事情,眉眼皆是冷的。 薛映记起上一次与温承一起逛街,是在苍鹿部落的庆典时,那时候温承带着一张面具。而这时候全无遮掩,他才发现温承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颇有些格格不入之感。他忍不住笑了起来,温承见他如此,亦跟着一笑:“怎么了?” 这一笑,冲淡了方才那种与人疏远的感觉,薛映摇摇头,只笑着不说话。他心里有许多个念头,但外面不是说体己话的时候,只好缄口不言。 温承见他眉梢眼角极有神采,也不追问,横竖这次出门是为着薛映。只要薛映高兴就好,也不必太追根究底。“有没有想要的东西,可以进去瞧一瞧。” 街两旁多是客店酒肆,再往前看去是胭脂水粉,薛映一一打量过门口挂着的揽客幌子,无甚兴趣,只听温承又道:“再往前应当是有卖珍玩的。” 薛映忽而问道:“你对这里很熟悉?” 温承望着街市上无甚变化的模样,解释道:“住在京城的时候,那时候的伴读喜欢来这里。”皇子伴读多是勋贵之后,向来是不吝惜银钱的,多得是一掷千金的荒唐儿,常常下了学不回家,偷偷跑到这享乐之处纵情声色。 一路向北行去,道路西面的房屋渐渐消失,显露出一宽阔的河道。这是京城的玉带河,亦是护城河,绕着皇城一圈,逐渐向西面流去。薛映望了一眼河对岸的花楼,满楼红袖招摇,他脸色有点不太好,猜到那里是什么地方。他又看了一眼,忍不住问道:“那你常来么?” 温承否认道:“只去过几次酒楼,倒没什么意思。”年少时的他从不稀罕这些人间热闹,时常一个人打马行至郊外。这些地方只在友伴们再三邀请才过来,来得次数并不多,可他记性极好,仅来过几次,何处有何店,街巷大约有多长,哪里有坡,哪里陡峭,倒是记得一清二楚。 薛映眨了眨眼睛,还想再说几句闲话,耳听得“咚咚”几声,循声望去,竟是一个卖拨浪鼓的小贩。他不由加快了步伐,走了过去。 近几日来,钟贵同他说过,府中的绣娘正在给孩子做小衣服,当时听到这个消息,薛映只觉准备得过于早了,可在街上第一眼瞧见这个小巧的拨浪鼓,目光立时便被吸引住了。 几步走了过去,小贩见有人过来,笑脸相迎:“公子,想要买回去给家中侄儿?” 听清楚小贩的问话,薛映住了步子,回头看向温承,心里想自己的这个举动是不是莽撞了。这个孩子,先前温承与他商议过,在出生之前,不会教太多人知道。因为若是传到皇帝耳朵里,怕不会觉得这是个喜讯。可若是今日他在这人群来来往往的街巷,买下了这个拨浪鼓,纵然南疆秘药对大多数中原人来说,是个传说,可皇帝但凡起了疑心,打发太医过府诊脉,又是一桩麻烦事。 温承走了过去,伸手从摊子上取下那只迎风作响的拨浪鼓,直接递给薛映,薛映见他并不顾虑,心中惴惴倏尔消失。接过拨浪鼓,薛映信手轻轻一摇,旋即听到更加悦耳的“咚咚”声响。 小贩见状,颇有点拿捏不准这两人的关系,若说是兄弟,倒看不出来两人面目何处相像。一个剑眉星目,长相英朗,另一个人面容秀美,目光流转间多出几分柔媚之感,看上去很是依赖身旁这位年长的男子。 “这拨浪鼓是用好木头做的,是我们那老师傅精心绷得鼓面,能用很长时间哩。”小贩热情地解说着手上的小玩意儿。 见薛映转动拨浪鼓时的神情蕴含着期待,沉浸在不知是过去还是将来的思绪里,温承道:“都包起来吧。” “您是要买我全部的拨浪鼓?”小贩奇道。 “你今天带出来的东西。”温承又道。 小贩大喜,他出门摆摊,卖的自然不止一种东西。小孩子们玩得推枣磨、陀螺一应皆全,这一日卖出去的竟是比一个月卖出去的都要多,自是欢欢喜喜地将东西卖了出去。 待离开小贩,薛映看着身后的侍卫背着一个巨大的包袱,悄声道:“你买这些东西,怕是小孩子能玩到十几岁都玩不坏了。” “也不是全送给孩子的。”温承笑着说道。王府中为薛映准备了不少珠玉宝石,绫罗绸缎,倒忘了平常人家这些随处可见的小玩意儿。他知道薛映自幼寄人篱下,叔叔婶婶待他没有几分真心,想是自小到大,从来没有拥有过属于小孩子的玩器。 薛映听了这话,意识到是给自己玩得,笑意盈然,行动间带出几分娇憨气。想着要搬一堆小玩意儿回去,他又感激地看了侍卫一眼。 温承在一旁看着,心里五味交织。他们的孩子,自出生后,想是有一辈子用不完的珍奇玩意儿,可薛映小时候想要这一件小东西,怕也是难事。如今他就算买了,到底不如小时候得到的时候好,可见薛映是真心觉得高兴,并无多少怅惘之色,又不知该说点什么好。哪怕过去的许多亏欠,并不是自己造成的,可这一刻的温承,想的都是日后多想到一些,多补给薛映一些原本该有的乐趣。
第35章 今次南边来京城的百戏班子,将台子搭在了玉带河的桥边,早有不少人得了消息,围在了四周等待着演出的开始。温承自然不会带薛映在下面挤着看,而是上了一旁的酒楼,一起坐在临窗的雅间上,视野正好开阔,喝着茶的功夫,楼下刚巧布置好了。 按京城高门的习惯,若是街市上出个什么新鲜玩意,略上得些台面,多会请到家里来一观,便如在家里养一出戏班子。可这次特特出门来瞧,薛映猜测温承想是怕自己闷,才如此做,倒也没对今日看到热闹有何期待。 就连人人称道的胸口碎大石,旧年里也是见过的。只不知这次有什么难得之处,他猜想温承应该不会待自己来看激烈的打斗,想是些灵巧的东西。 如薛映所想的一般,南边来的这群耍戏的多是女子,当先上台的就是一群拿着小扇脚踩滚灯的人,每个人穿着便于活动的衣服,按着鼓点灵巧地在灯上跳跃着。 薛映坐在座椅上,看着折扇被高高抛弃,又稳稳接住,一时间倒看得眼错不见。接下来上台的是头上顶着长杆的,又是极为考验体力和灵巧的功夫。大约七八个出把戏耍过去,这一场大约快散的时候,上来了几个身材姣好的女子,腰上系了一颗不知是何材质的绳子,那绳子看上去可以在瞬息间收缩长短,几人时而从半空跃下,时而又跳上半空。兼又手中举着碗碟,随手抛飞着,一时间倒跳得人眼花缭乱。 薛映一直看着,却发现眨眼的功夫里,立于中间的女子手里多了一个巨大的绣球,借着腰间绳子用力一荡,竟是朝窗户这边轻巧越了过来。薛映见此情状,先是微微张大了眼睛,旋即发现那硕大的绣球慢悠悠荡到自己面前,他愣了一下,举着绣球的舞姬打着手势,示意薛映碰一下。 薛映不解为什么会送此物到自己眼前,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偏在身旁的温承,见温承朝自己轻轻颔首,心里的疑惑变成了隐约的期待,他轻轻摸了一下绣球,却不知是触碰到了什么机扩,圆润的绣球霎时间散落开来,似是有万条丝绦同时从绣球上绽放,泛着银白色的光,转瞬间洒落下来。 细丝织就的物事在微风中漂浮起来,薛映意识到这东西想是极轻,几个眨眼的功夫就已飘飞出不近的距离,外面原是站了不少人,皆是为方才的表演喝彩,见到绣球洒落,不少人伸手在空中捉住了。 薛映更觉惊异,随在一旁的钟贵适时解释道:“这是烟云纱,是早年内造的东西,细丝混着金丝银线交错而成,可惜只能做成巴掌宽的布条,并不能做成衣,这么多年只能在府里白放着。前阵子王爷命人造个精致绣球,正好能用上这些东西。” 薛映心里早有猜测,听到这些东西是温承提前预备的,只为了今天送给自己,心里被一股暖流来回激荡着,碍着人多,并未说什么,可到底按捺不住,伸手拉住了温承的胳膊。 温承垂眼看着薛映的动作,伸手将薛映的手反握住。这段时日,薛映虽与自己愈发亲近,可多是自己主动,这般当着众人的面过来拉自己的胳膊,倒是头一次。撒下去的丝带值不少银子,能换来如此,已是不值一提了。王府府库里的奇巧东西向来甚多,像这种找不出用处的东西也是白白堆放着,不如借着由头,送了出去。况且,他私心里也愿意让人分享这新婚之喜,博喜欢的人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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