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诀当即神色一凛:“发生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告诉咱家?!” 殷无秽气势不足,但仍是道:“孤已经想好对策了,可以解决眼下困境。” 容诀哂笑:“所以你急着赶咱家走,自己也知道孤军深入敌营十分危险,这算什么对策。陛下有没有想过,万一你出了事,整个大军如何,大周又会陷入怎样的乱象?到时如何收场?简直胡闹!” 殷无秽不由心虚,却还是道:“所以孤只带将领和精锐前往,不会走到那一步。即使真失败了,孤也会率军撤退,性命为重。” 容诀乜了他一眼。 就因为这个,殷无秽要赶他走。既然已经做好打算,为什么还要担心他呢,不还是因为,殷无秽其实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容诀是真的感到愠怒。 殷无秽总说他不信他,可是殷无秽自己又何尝相信过他? 他真以为,凭借自己冒险就可以解决一切吗? 简直天真。 容诀烦闷地闭上眼,抬手揉了揉额角,就听殷无秽在他身边道:“你今晚好好歇息,明日一早,孤再送你离开。” “你还要送咱家走?!”容诀觉得自己的病都快被他气好了。 殷无秽抿唇看他,神色间颇为委屈,态度却十分坚定。 容诀愤怒地一把将他推远,气鼓鼓地躺下,拉过被褥背对着他。 殷无秽看着被子鼓出来的一团,又是无奈,又是无措。他轻轻叹了一口气,重又坐到床边和容诀讲道理:“此行凶险万分,你身子还病着,孤如何带你?你不是想要远离朝堂吗,过平凡的日子有什么不好,你听话一点。” “等到此间事端解决,孤就去颐州接你回来,好吗?” 容诀捂住耳朵,身体往床榻里面拱了拱,不听他话。殷无秽往前挪了挪,见容诀大半片后背都露在外面,默不作声地替他把被褥拉上来盖好。 两人一坐一躺,一正一背,谁都不肯妥协。 殷无秽瞧着他,简直一点办法都没有。强制也不行,容诀会跳车,怎么都不肯听话。他现在的身体,偏偏殷无秽又不敢拿他怎么样,只能犟着。 反正,他已经决定好了,不带容诀,将领也不会带他。 容诀不擅武功,跟不了他们。 殷无秽就这么坐在床边陪他,久到殷无秽都以为容诀睡着了,不会再跟他说话时,容诀徐徐开了口,他说:“殷无秽,咱家生病了。” 殷无秽道:“嗯。你乖乖喝药,好好休息,明天风寒就好了。” 容诀声音有些滞涩:“不是风寒。” “在颐州时,咱家生出了心病,心里总是放不下,终日缠绵病榻,颐州刺史用最好的药吊着也不管用。你知道,咱家是什么心病吗?” 在容诀说他有心病的时候殷无秽心就提了起来,连呼吸都不敢放重动作,唯恐惊扰了他。此时听见他问自己,更是不敢含糊:“你放不下的,是大周吗?” 容诀“嗯”了一声,道:“咱家汲汲营营十几载,有些习惯早已根深蒂固,深入骨髓,岂是说放就能放下的。” “你之前控诉咱家,说咱家明知你在颐州却避而不见。有时候,不见,比见了还要难受万倍。你怎么,就是不明白呢?” 容诀第一次把自己的心明明白白地剖开给殷无秽看,还是有点放不开。但事已至此,他别无选择。 十几年的感情,殷无秽对他的喜欢,对他的好,他的心又不是铁石做的,怎会无感。 从第一次心软教养殷无秽开始,此后步步沦陷,纵容默许了这少年的一切行为,陪他从稚嫩的少年长成如今独当一面的青年。 殷无秽哭着要抱他,他没办法拒绝;殷无秽醉酒强迫亲吻他,他也狠不下心来掌掴他,和他划清界限;哪怕最后雌伏在殷无秽身下,痛过恨过之后,容诀还是做不到去恨他,从未想过报复。 心灰意冷也只是选择孤身离开。 离开之后,依旧是满腔的放不下,舍不得,将自己折腾的一身心病。 他怎的,就是不明白呢。 正如殷无秽所说,现在的局势和以前不同了,不再人人愤恨他,既然如此,他重新再走一次这条路又何妨? 就当是,全自己一个圆满。 他愿意留下,殷无秽却要他走,不肯带他。 容诀无疑是气极了的,开始恨殷无秽是块木头。 情真意切地说喜欢自己、爱自己的人是他,占了自己身体的人是他,如今偏要一意孤行、送他走的人还是他。 殷无秽这般说风就是雨的,容诀真恨不得狠狠捶他几下,好好出口恶气。 殷无秽却已经呆了,怔怔地:“你……阿诀你……原来……” 容诀脸颊开始升温,他把自己面朝下埋进枕头里,如瀑的三千青丝披散开来,牢牢遮住了后脑勺和泛粉的脖颈。 直到听见殷无秽的下一句:“原来你这样在意大周,都为此生出了心病。” 容诀:“……” 容诀:“…………” 容诀猝然睁开双眼,这下是真的想一记敲在殷无秽脑袋上,这人莫不是缺心眼。 他在认真同他说话,殷无秽说什么大周,这两者有何逻辑关系。 这么多年,他竟是白教导了。 殷无秽向来聪明,擅长举一反三。政事上手极快,人情世故也日渐熟稔,许多事情一点就通,和他心有灵犀。 却偏偏—— 容诀翻了个白眼,转过身,乜着殷无秽俊美、却木愣愣的面容哂笑一声。 这一次,他是真的不想再和殷无秽说话了。 殷无秽也才知道他的心里话,原来不让他去影响如此严峻,甚至到了香消玉殒的地步。 这样,教他怎么再拒绝容诀。 殷无秽不禁动摇了。 暂时不想再提这件事,恰逢此时药煎好了,军医派人送过来,殷无秽借机喂容诀喝,和他缓和一下关系。 一碗药闷下,苦的咂舌,容诀五官都扭曲在了一起。含着殷无秽喂过来的糖块,嘴里有了甜味,他方才舒缓开眉目。 “天要黑了,用晚膳吗?” 这么一折腾,容诀困意全无,点了点头,先吃晚饭。 吃晚饭的时候容诀也没有下榻,殷无秽将小几搬到了榻上,他是坐在殷无秽的床榻上吃的。 用过了饭,依旧是殷无秽收拾。 他大概是自知理亏,将容诀照顾地妥妥帖帖仔仔细细的,容诀就坐在他的床上,看着他忙活。 等彻底到了晚上,容诀毫无疑问今晚就睡在这里了,再挪被窝容易着凉。 只是,殷无秽开始坐立不安。思忖片刻后,他道:“孤去你的房间睡。” 容诀不赞同地:“你让人把咱家的房间收拾了,连炭火都没预热,天寒地冻的,你是想要冷死吗?到时候龙体抱恙,反倒成了咱家的过失了。” 这话一出,殷无秽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就在他思忖要不要打个地铺的时候,容诀让到了里面。 “陛下睡外边吧。” 殷无秽当即神色一震,大喜过望,不太确定地问容诀:“孤,可以吗?” 容诀颔首,给他腾出位置。 殷无秽神色一喜,心跳加快,但他还是矜持住了,面色如常地答应容诀。 一展袍袖,在不远处的案桌坐下,先处理军务,等晚些时候,气氛差不多了再自然上榻,殷无秽构想美好。 直到,半刻钟过去了,半个时辰过去了,殷无秽桌上的军务始终没有翻动一页。 倒是容诀每个细微的表情他都注意清楚,又吩咐人点了一盆炭火,确保整个营帐都是暖融融的,容诀不会着凉。 殷无秽有点坐不住了。 容诀坐在他的床上,身上披着他的大氅,手里翻阅他的兵书,连每一根头发丝都浸透了他屋里的气息,殷无秽不禁呼吸深沉。 他命人打了热水过来洗漱,也给容诀洗了脸,盯着他泡脚。 做完这一切后,殷无秽不想再找借口耽搁,宽了衣裳上榻。 容诀见他上来,又往里挪了挪,外面的位置暖烘烘的,殷无秽甫一上榻,一丝凉意也无。 整个床褥间都是龙涎香和容诀身上温暖气息融合的味道,舒适地令人如坠幻梦。 容诀阖上兵书,让殷无秽放到柜上,自己先躺下了。 哪怕是邀请殷无秽与他同榻,殷无秽也不松口带他一起去,容诀有点心焦,躺在床褥里辗转难眠。 他不禁怀疑起殷无秽说喜欢他的真实性。 或许,殷无秽并没有那么喜欢他。 不然,缘何不同意。 自己虽算不得什么温香软玉,可面对喜欢的人,枕头风,他为何一点反应也没有。 容诀不禁郁闷,感到生气。 殷无秽躺在他身旁,一动也不敢动,连仅是听到容诀的呼吸声,都觉得自己像是快要爆炸了。 好难捱,还不如去容诀房间睡。 好想抱他,亲吻他,和做更僭越的事情,殷无秽忍得额角青筋暴起。 少年情窦初开就喜欢这个人,一朝开荤后即将一年了,青年的欲壑气盛遮都快遮掩不住。 可是,自那次后,容诀泪流满面的模样深深刺痛了他的心,教他连午夜梦回都是容诀绝望的哭泣声。 好不容易缓和了一点关系,他绝对要忍住,不能破坏此刻融洽的气氛。 但是,这样,真的很难受。床褥温暖舒适,朝思暮想的爱人就在眼前,他却连看他一眼都不敢,生怕脑中一直崩着的弦一断,未经容许冒犯了容诀。 殷无秽忍着忍着,不禁委屈上心头,这世上怕再没有比他更憋屈可怜的皇帝了。 他眼里缓缓地积聚起一层水雾,泪眼朦脓,连容诀都感觉到了。 容诀侧过身,抬起脸问他,“陛下,怎么了?” 殷无秽哽咽了一声,抬手擦了擦眼泪,临时找了个话头:“孤是不是很没用,朝堂镇定不了,前线也打不赢,孤当皇帝,很失败罢。” 说完,似是找到了情绪的发泄口,猝地哭了出来。 容诀讶异:“陛下怎会这样想?”见殷无秽真哭了,他不由上前,凑近抱了抱他。 “等过了年关,陛下也才年方十八,这样小的年纪,已经很厉害了。这都是先帝留下的毒瘤,大周朝堂腐败至此,军事落后,是陛下力挽狂澜,再没有人能比陛下做的更好。” 容诀手臂揽住他,轻轻拍了拍。 “真的吗?”殷无秽也侧过脸,委屈兮兮的,泪珠还挂在睫毛上,瞳孔漆黑地干净纯粹。 白日里帝王的威严荡然无存,令人只想要狠狠地欺负他。 容诀莞尔点头:“真的。先帝就不说了,他除了诗情画意,政事一窍不通。便是咱家十七八岁的时候,也办砸过好多事情,没少被先帝责罚,还不如陛下。都是靠时间积累起来的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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