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之后,弹尽粮绝,再无希望。 殷无秽忍无可忍,发了好大一通火,直把传送八百里加急奏疏的小官都吓得落荒而逃,忙不迭带着殷无秽的敕令走了。 遭遇如此险境,殷无秽还是勉力克制住了情绪,没教任何人知晓这件事。 消息一旦散播,势必动摇军心,殷无秽连几位主要将领都没说,一力瞒下。 事态恶化至此,总不能坐吃山空,再联想最近的战况,殷无秽脑中缓缓地浮现出一个极其凶险,却可以一劳永逸的办法。 我军虽然已经打破了密林作战的束缚,损耗减小,但战场往前推进不了一点。 密林虽破,敌军很快卷土重来,我军无法大范围零散占领。再破,敌军再次重来,双方始终陷入僵局。 不论是后方的粮草,还是前线的僵持,都能把我军给活活拖死。 殷无秽已经被逼到山穷水尽走投无路的地步了。不破不立,他再没别的办法,只能冒险一试——擒贼先擒王。 如此,方有一线生机,不战而败的一方则会成为车代。 只是,此法太过凶险,具体殷无秽还要和几位将领筹谋划策,虽然粮草的事不能说,但连日来精疲力竭、不见曙光的战斗,将士们一定会同意。 殷无秽没再踟蹰,他召集所有将领商量擒王之法。 等容诀回来,并吩咐人将置办的棉衣分发下去,有条不紊地安排好一切后前往中心大营,却没有看到殷无秽,连一个将领都不见。 容诀又问了士兵,得知他们今日并没有出战安排,纳了闷了。 他在军营里转了一圈,士兵们照常训练,不曾懈怠。容诀也问了他们,近日并没有大事发生,只除了,作战依旧没有任何进展。 不过,这也急不得,有问题克服解决便是。 容诀勉强放下心,先回房间歇息。连续几日奔波,吹了冷风,他好像又染了风寒,嗓子刀片似的割着疼,头也有点晕。 他让人煮了姜汤,稍后送来他房里。 等晚上,殷无秽回来再与他商量作战攻略。 容诀暂且这样打算,却不想,甫一回到房间,就见下人在收拾他日常惯用的一些物品和衣裳:“你们在做什么?!” 容诀顿时连头疼都顾不上了,大步上前,厉声呵斥这些没经他允许擅动他东西的下人。 下人怯怯收回了手,低眉顺眼回禀:“……先生,这些,都是陛下让吩咐的。” “什么意思?”容诀拧眉。 下人将殷无秽吩咐他们收拾容诀日常行装,并备好马车,送他撤退回颐州城的事情告诉了他。 “陛下说,您一回来就即刻动身,不得耽搁。”下人讷讷。 大人物之间的事情,不是他们能够掺和的。 容诀忍住怒意,问:“陛下现在在哪?” 下人道:“后山。” 容诀顿时转身,拔步往后山而去。后山是回程的方向,远远瞭望,能隐约窥见一点颐州高海拔山脉的影子。 殷无秽这是什么意思?让他留下的人是他,要送他走的人也是他,殷无秽把他当成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吗?! 容诀气的眼尾都红了。 片刻后,他找到了殷无秽。 身量修长的帝王独立在后山之巅,背身向下俯瞰,这个角度,可以一览无余地看清驻扎营地和将士训练场。 容诀首先向他行礼,然后质问:“陛下这是何意?为什么要咱家回去?” 殷无秽闻言转身,淡淡望他一眼,旋即毫不停留地从他身边走过,留下一句:“孤要率全体将领出战,腾不出功夫保护你。你待在这里,碍事。既然后方的问题解决了,就走吧,孤不拦你。” 容诀不可置信,神色一僵:“陛下,你说的,是认真的吗?” 殷无秽头也不回地道:“是。” 他说的并不全然是假话,率军擒王,军中厉害的主力随他一起深入敌营,这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甚至,九死一生。 等到成功,再接容诀回来不迟,殷无秽不会教他也跟着冒险。 如果失败,也没必要再去接他了。 凭容诀的本事,在哪里都不会过得差。这一点,殷无秽并不担心。 “殷无秽,”容诀第一次直呼他的名讳,罔顾尊卑,他复又问一遍:“你是认真的吗?” 殷无秽顿时红了眼眶,但是决定不改:“是。” 这下,容诀是真的生气了,连胸膛都在剧烈起伏。 他不仅眼尾红了,脸颊,鼻尖,全都通红。分不清是气红的,还是头疼脑热红的,亦或是被山头的冷风吹红了。 容诀转过身,一步步往前走,山风将他如墨的黑发拂向前,他却只盯着殷无秽的背影,目光漆深地问:“出什么事情了?” 殷无秽深呼吸了一口气,仍是答:“没事。只是带着不会武功的你,很费劲,孤不想自找麻烦。” 容诀垂睫哂笑,“是吗?殷无秽,你转过头,看着咱家的眼睛说,咱家就相信你。” 殷无秽呼吸愈发粗重,他侧过半边首,冷冷乜道:“放肆。你让孤回头孤就回头?你有什么资格指使孤?” 容诀说话时嗓子都伴随着一阵刺痛,但他忍下了,深呼一口气,笑着点头:“好。陛下既不愿说,就不说吧。但是,咱家也有选择不走的权利,现在,咱家就告诉你,咱家不会走。” 殷无秽简直要被他给气笑了,容诀从没有过一次是听话的。让他留下,他不肯,宁愿死遁逃走;让他走,他又不肯,连一直谨遵的尊卑都可以不顾。 这个人,怎么就这么难伺候呢,说什么也不听,一意孤行。 却偏偏,他爱得要死。 但是,事关生死,不容置喙,没的商量,容诀必须要走。 殷无秽终于转过了头,和他四目相对:“不准。在这里,孤说了算,由不得你。” 说罢,见容诀始终没有离去的意思,他蹙眉上前,直接将人打横抱起。 现在将他送上马车,快马加鞭,再派精锐一路护送,亥时之前应当能到颐州。 到那里,他就彻底安全了。 殷无秽不顾他的奋力挣扎,将人紧紧抱在怀里,大步朝马车方向而去。 容诀瞠目结舌,不可置信,殷无秽竟然真的敢强制送他离开,容诀怔了一瞬之后剧烈反抗。 “咱家不走,陛下,你松开咱家!” “殷无秽,你放手!!” 叫什么都没有用,殷无秽铁了心要送他离开,容诀的怒骂和捶打对殷无秽来说不过毛毛细雨,不值一提。 容诀本就体弱,又生了病,自然更加不敌武力卓绝的殷无秽,被他抱在怀里动弹不得,连手腕都被擒住。 一路遇见的将士个个目瞪口呆,纷纷回避,不敢看,不敢问,更不敢阻拦。 容诀气地脑子发晕,还没求助就被彻底堵死了所有的路。 他两只手都被扣在了一起,禁锢在殷无秽掌心里。打也打不过殷无秽,争也争不过他,简直拿他毫无办法。 容诀忍无可忍,一口狠狠咬在殷无秽肩膀上。 然而殷无秽只是闷哼了一声,脚步一顿后继续大步向前,任凭容诀的牙齿嵌进皮肉也不停顿。 容诀咬的牙都酸了,气不打一处来,骂骂咧咧地被殷无秽塞进了马车,还没探出头,就又被他按了回去。 殷无秽吩咐属下:“看好他。一路上不准再回头,直到把人亲自交到颐州刺史手上为止。” “是。”属下领命。坐上马车,扬鞭策马疾驰。 马车立即动作,容诀还没坐稳,身体就先晃了一下,脑中天旋地转,登时提不起一点气力来。 他知道,如果就这么被送走了,一路上都回不来。 更不可能知道殷无秽到底瞒了他什么事,他又要去做什么。 在意识清醒的最后一霎,容诀倾尽全身的力气,推开马车窗户,决然往下一跃—— 刹那间,殷无秽心跳都停了。他正准备转身离开,忽见容诀从车窗跳了下来。这一下,就算摔不死也会很疼,严重了还会受伤。 殷无秽瞬间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哪里舍得他受一点伤,当即脚尖一点,纵身一掠将人稳稳接住了。 斥责的话还未出口,就先听见容诀声音虚弱地: “殷无秽。咱家头疼,全身都疼。”
第94章 只这一下,殷无秽立刻心如刀绞,心疼坏了,将人又往怀里抱紧了些许,问他:“哪里疼,怎么了?” 容诀见他心软,抬手攀住他的肩颈,垂首低低地:“头疼,晕的厉害,身上也使不上劲,难受得紧。” “你发热了?怎不早说!”殷无秽神色一紧,低头贴了贴容诀的额。 登时又抱着人大步折返回去,先让军医给他看看。否则,依容诀这个状态,若是在路上出了什么事,殷无秽此生都不会原谅自己。 容诀一直被抱到了殷无秽的营帐榻上,他这里一应条件更齐全。 与此同时,军医也同步赶到,给容诀号了脉。 “怎的又染了风寒了?”军医一绺胡子翘地老高,对容诀反复受寒已经见怪不怪了。 “他怎么样了?”殷无秽面色凝重。 “着了点凉,再加上不断奔波,一时气急攻心所致。问题不大,臣开一副方子煎了,喝过了药,注意保暖歇息一晚也就没事了。”军医熟练开好药方,退下去给容诀煎药。 殷无秽替他把被子盖好,手也塞进被褥里。 一旁服侍下人没有丝毫用武之地,悄然退了下去。 帐内一片静谧。终是殷无秽没有忍住,手指轻动,问他:“好点了吗?” 容诀阖目,不想答话。 殷无秽抿了下唇,之前决绝的气势荡然无存,再做不到对容诀视而不见,只剩下不知所措的凝滞。 少顷,容诀睁眼,头晕好些了,他道:“口渴。” 殷无秽立刻给他端来温水,一瞬不瞬看着他。 容诀喝了水润过嗓子,转头看向殷无秽道:“不是作战出了问题吧,如果只是作战,用不着全将领出动,你到底要做什么?” 殷无秽陷入沉默。 容诀兀自猜测道:“不是前线,那就只能是后方了。棉衣已经有了,将士不会再挨冻,武器战备也没有问题,那是……粮草?” 容诀很快发现了问题所在,殷无秽自知瞒不过他,不得已承认了。 “粮草,没有到吗?” “嗯,半道损毁。不管是等下一批加急运送,还是就地筹集,都来不及,也不够用,最多只能再撑半月。半月之后,弹尽粮绝,我军将彻底陷入坐以待毙的绝境,将士们目前还不知道。”说起这个,殷无秽眉目间满是阴霾。 容诀也倒吸了一口冷气,没想到竟是如此。 难怪殷无秽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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