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诀愈发确定殷无秽听得懂。 他一把坐起身,将殷无秽推了开来。推搡间还不忘避开少年身上扎着的银针,殷无秽顿时慌地拉他,容诀却后退着躲开了。 殷无秽不敢再动,想要解释,可他现在脑袋晕晕乎乎,做事全凭本能,他是真不清楚自己哪里惹容诀生气了,用一个浑浑噩噩的大脑翻箱倒箧也找不出来一点措辞。 最后,少年只得委屈说出自己的真实感受:“阿诀,我真的很难受,别走,好吗。” 他期期艾艾地抓住容诀的手,额头贴在上面,轻轻蹭着。 容诀垂着眼睫,居高临下,眸中纠结了一瞬,但最终还是被冷静和光火所代替,一点点抽出自己的手,“苏太医说,殿下的药性需要极大的意志力排出,咱家就不在这里影响殿下了。” 说罢,狠心转身。 “不要走!别走!我是真的……很难受。我是认得阿诀,可我只是想要你多陪陪我,不要走,别走……”殷无秽声音喑哑,殷切求他。 容诀不消回头,都能想见少年此刻红目噙泪的模样。 他闭了闭眼,努力平复下紊乱的心绪,手掌掩在袍袖中紧攥起来,旋即还是举步离开了。 殷无秽凝望他的背影远去,周身噬心灼骨的疼痛细细密密蔓延开,他压抑着痛,却还是没忍住,泄出了声。 容诀走至门口,听见了,然后离开的脚步愈发快了。 不留给少年一片背影。 殷无秽睫毛被泪水洇湿,眼前一片模糊。 他眉宇之间满是痛苦,唇色瞬间变得煞白。他说难受是真的,只是因为容诀在,注意力被转移,这才短暂地忽略了那阵磨人的痛苦。现在他的解药离开,少年又急火攻心,痛苦可想而知。 大汗淋漓地跌进被褥里,浑身一阵阵抽搐般的躁痛。 整个人难受地蜷缩成一团。 容诀直到出了东六所,都没有想通殷无秽怎地变成了这般模样。多么上进机敏的一个少年,怎会如此狂悖,明知他是谁,还这样大逆不道,容诀光是回想又是一阵气息翻涌。 不过,他到底心软了,殷无秽毕竟是自己一手教养长大的。 容诀叫来宫中下人,命他们一直备着热水,待殷无秽的药性排尽,就替他收针洗浴。 至于他们,都先缓一缓。 · 容诀这阵子在处理五公主断袖之癖一事。 五公主女扮男装一直瞒得很紧,不透一点风声,处理起来极为方便,东厂能查到的蛛丝马迹也已尽数抹除干净,不会再教人察觉,将其解释为断袖之癖倒也说的过去。 如此一来,昭王身上所有疑点就都解释清楚了。 她的种种不对劲,都被定义为天生断袖,至于她的拥趸如何不信,争着吵着要昭王给他们一个说辞,这个就不归容诀管了。 五公主之后是终生以昭王的名义生活,永不成婚,还是另想他法恢复身份,都不干容诀的事。 因为东厂的出面放出风声,间接让熹王对此深信不疑,心头的一块大石轰然落下,没有了五皇子这个强劲的竞争对手,熹王每日的温润笑意都真实了不少。 朝中局势也一边倒地倾向熹王,出现短暂的和平之象。 处理完这件事,容诀整个人都放空了下来。 天气愈发寒冷,凌虚阁烧起了暖烘烘的地龙,容诀就着挟裹大氅的慵懒姿势,神色恹恹地斜倚在小榻上,摆弄他那些棋子,一旁的檀木小几上摆着他喜爱的糕点和热茶。 明明和平时别无二致,他却有种说不出的乏味无趣。 要说变化,唯一的便只有殷无秽近几日没再来找他。 自那晚之后,苏太医又去看过殷无秽一回。他熬过去后,身体已无大碍,这些容诀都知道。 出乎他意料的是,少年关于那一日的记忆都记不太清了,只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既然他这样认为,容诀自是不会刻意提起。 就这样罢,也好。 不来,挺好。 殷无秽倒不是不想去找容诀,只是宴会当日他看见容诀和舞女姿态亲密,一时心头火起喝了五皇兄的酒,结果不慎中了药。听身边下人说,是容诀最后将他送回去的,少年亟不可待地想要去找容诀。 谢他也好,解释也罢。不管什么理由,他好想见他。 可他又克制不住地回想起自己做的那个荒诞不羁的梦,梦中他对容诀又亲又咬,将人托臀抱起,抵在假山上肆意亲吻,还在东六所,他直接将容诀掀翻,压在他身上,将他摁地动弹不得。 少年光是回想就一阵血液逆流,面红脑热。 可这怎么可能,他中的药的确是靠针灸解决,并非人为。 再说,他怎可能对容诀做出那样狂悖大胆的事,他喜欢他,疼他都来不及,怎会罔顾他的意愿强迫他。 再退一万步来讲,就算他中药神志不清,容诀也绝不会纵容他对自己做出这样放浪形骸的事。 少年在脑中回顾了一圈,发现确实没有这段记忆,终于放下心。 至于最后容诀弃他而去的画面实在太过伤人,少年的大脑自动选择了趋利避害,让他将其当成一场梦的尾声,睡醒即忘。 没有记忆就什么都不用管了。 少年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又有些神思不属的恍惚,萎靡不振。 就在他好不容易拾整好自己的情绪,准备去见容诀时,才知他在这段时间内手段雷霆地又做了一件大事。连五皇兄都不是东厂的对手,退出了皇子争位的朝局。 殷无秽再次被震撼地不轻,触目惊心,歇了立刻去见容诀的心思。 再一次重温了容诀的本性,他以为这件事全系大皇子一人所为,不想其中也有东厂的影子,甚至容诀所占因素不轻。 难怪之前容诀什么都不告诉他。原来如此,原来他一开始就有这个打算,黄雀在后。 为了那个位置,他堪称不择手段,更准确来说,容诀从来都是如此,是他一直太过想当然了。细想起来,容诀也不算是欺骗他,他压根,直接连说都不与他说。 可是,即使容诀欺骗了他,少年明知也还是甘之如饴。因为他做不到放下,更不会妄图去改变容诀。 大抵喜欢一个人就是会接受他的一切。因为,这就是他喜欢的,全部的容诀。 他喜欢他所有的模样,居高临下,睥睨无尘,落拓俊美,哪怕是故意温声软语柔里藏刀地欺骗他,殷无秽也依旧爱他如初。 可是那天那场荒诞不羁的梦,让他倏然惧怕起另一件事。若是,容诀永远也不会喜欢他,甚至因此疏远他,抗拒他。 那他又该如何?
第47章 殷无秽再次见到容诀时距离他思忖不过一日。是的,他没有忍住,喜欢一个人,从来都是耐不住的。 只是,见面之后的气氛却不如他所想的那样松快。 两人甫一见面,俱是缄口不言。 殷无秽脑中又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那个旖旎狂悖的梦,恍若真实到让他连主动开口和容诀说话都变得异常艰涩,仿佛一开口就亵渎了那个人。 少年唇瓣翕动,看着他,连委屈都不敢直接表现出来。 沉默几许,终是容诀先抬起眼睫,道:“殿下。” 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犹如天籁。殷无秽如蒙大赦,堵在嗓子眼的话霎时间倾泻而出,少年声音介于少年的清透和青年的低哑磁性之间,他心情复杂地低喃:“……阿诀。” 话音落下,容诀心脏轻轻颤了一下。 旋即被他掩饰地滴水不漏,化为主动莞尔:“殿下今日怎的过来了,是有什么政事要问咱家么?” 容诀唇角笑意不减,却无形之中将两人的距离严格框定在了政事之间,不论私交。殷无秽今日也确实是为了正事而来,只是,容诀分明和平日一般无二,殷无秽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拘谨滋味。 连想真心实意的亲近他都无从下手。 殷无秽不明白,怎么不过几日的时间两人关系就成了这样,他乌润的眸光看向容诀。 容诀仍自岿然不动地坐在软榻左侧,丝毫没有给他让榻的意思。殷无秽心里蓦地失落,旋即被他压下,坐到空着的右侧位置。 和容诀隔几而坐。 殷无秽侧首注视他的侧颜,讷讷开口:“五皇兄和他亲卫,竟是那样的关系,真是看不出来一点。” 一说完他就立刻后悔了,他在说什么?!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殷无秽刚想开口着补,就听容诀淡淡“嗯”了一声。没有解释,没有好奇,也没有多言,仿佛只是应了他的一句随口闲聊。 这下,倒是轮到殷无秽错愕了。 他向天发誓,他说这话绝没有任何问容诀责的意思。更何况,昭王若是愠怒东厂散播的谣言,大可及时出面澄清,直到现在还无后续反应措施,只能说明一件事,这是事实,昭王承认不讳,殷无秽就更加不会在意了。 他说那话,纯粹就是没找到和容诀聊天的话头,一时嘴比脑快,脱口而出了。 一面对容诀,他就失了理智,笨嘴拙舌,连主动搭话竟也搭不好了。 不过,看容诀反应平淡,对这种事似乎并不是十分反感,殷无秽重又燃起希望。少年一腔欢喜还没来得及表现在脸上,又陡地被一盆冷水浇灭。 他乍然想起,容诀反应平淡,也可能是因为压根不在意,自然不会有任何情绪波动。 短短几息间,少年脸上表情就已经精彩地变了好几变。 容诀余光乜见,不由挑了下眉。 “五皇子的事,其实——”容诀还在斟酌着开口,要怎么将这件事告诉殷无秽。 即使那晚发生了些不太愉快的事情,他和殷无秽多年的情分还在,日后,殷无秽还有大用。他自是不会因此和殷无秽翻脸,至多保持远些距离。 不想他还没有开口,殷无秽先打断了他,斩钉截铁道:“我知道的,阿诀这样做,一定有你的理由。” 容诀一怔,他看向少年满是信任的眼神,旋即莞尔,眼角眉梢都上扬了两分。 殷无秽抓住这一瞬间云消雨霁的时机,道:“我不过几日没来,感觉阿诀都同我生分了。” 殷无秽一点点展露出真实又依恋着容诀的自己,适时委屈抱怨。 容诀挑眉,觑向他。 殷无秽目光毫不避讳,纯粹清透,对他并没有任何旁的心思。容诀一览无余地看清,决定好和殷无秽保持距离的心防悄然软化了两分。 殷无秽年纪还小,许多事都没有经验,一时中药误入歧途也不是不能理解。 其实他自己也有错,对殷无秽太过心软,不遵医嘱,明知少年潮热当头,还凑上前去影响他。少年平时就巴巴地黏他,这种时候,一时僭越也情有可原。 容诀还剩八分的心防又自我软化了五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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