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无秽被他说的面颊发烫,小声道:“不会的。” 容诀没听清,问他,“什么?” 殷无秽摇摇头不说了,只道:“我们回去的时候我给你拿回去。” 他直接这样说,也是怕容诀拒绝。 容诀没注意到少年这些小心思,随口笑道:“好啊。” 反正,就算殷无秽把自己的家私全花光了也不妨事,左右这宫里还有好些个贪官没抄,到时随便抄几家,让他自己去东厂库房里拿就是了。 殷无秽不知道容诀这么大方的想法,他闻言一喜,兴致勃勃地和容诀说叨,“我刚才瞧见一块纯色的银狐皮,正好冬天可以给督主做件比甲;还有尺头,可以做加厚的罩袍和直裾,督主穿这种绛红最是好看……” “好。”他说的话,容诀都笑吟吟记着了。 一直到菜上来,殷无秽才停下絮语。容诀陪他一起吃了饭,少年的情绪始终都很高昂。 不多时,徐通凉也回来了,他向容诀禀告:“督主,属下查到他们的行凶之地了,已经通知了都察院。那边也派人过来,说案情有重大进展,请督主回去商议。” 容诀眼睫一抬,声音无波,“知道了,咱家这就回去。”
第32章 几人回到都察院,左都御史、大理寺卿以及四名镇抚司钦差已经在场了,就等容诀和殷无秽回来。 “案情有什么重大进展?”容诀迎面进门,视线从几人身上掠过,开门见山地问。 “督主,殿下。”左都御史先是朝两人一礼,旋即将审查的进展说出,“四位钦差将仵作验尸的结果八百里加急连夜送回京畿,请专攻此道的人勘验,有重大发现。太子被长剑贯穿的伤口从力道和招式来看,十之八九是宫廷手法。” 左都御史说完,惴惴不安地垂下首去,他后背都洇出了一层冷汗。 储君之死干系甚大,一个弄不好仕途都有可能尽毁,连累终生,必须缉拿真凶方能脱罪。可如今却查到了宫廷,那个地方水深不见底,就算查出真相,他也不确定会不会被人当作筏子,背锅替罪。 此时,容诀的态度就显得尤为重要,如果这位东厂督主不秉公办理,而是打定主意叫他们浙州的官员担下这个责任,那—— 左都御史不敢再想,整个人几近虚脱。 就在他内心惊恐交加时,容诀不疾不徐地开了口:“不必十之八九了,正是宫里人做的。” “今日一早,咱家和七殿下沿途调查太子逃亡的路线,也查到了重要线索和太子遇刺之地,确定是宫廷中人无疑。稍后大理寺卿便可派人前往取证。” 闻言,左都御史猛地抬头。 大理寺卿也颤抖着声道:“是,督主!本官这就派人去查!” 不怪他们激动,有容诀这句话,太子的死因便从浙州官员付主要之责变成了宫廷内部的矛盾,他们也不必再担心头顶的乌纱帽保不住了。 容诀将众人反应尽收眼底,他接着道:“有了方向接下来的事情就好查了,还望诸位戮力同心尽早揪出杀害太子的凶手,稳我大周国祚。” “这是自然!督主放心!”两位浙州的官员答应地很是爽快。 “你们呢?”容诀视线淡淡乜向镇抚司钦差。 “尽凭督主吩咐!”四人俱如应斯响。 容诀唇角上翘,“很好。你们即刻去查宫里所有内设机构,看看那几天究竟是哪个部门的人擅离职守,大逆不道,胆敢跑到浙州来击杀太子。一经抓住,当场羁押入狱,还有他们的主子,需严加审问,务必查出这背后是谁的授意。” “是!”四位钦差一抱拳,在容诀如有实质的催促目光中飞快地去了。 事情安排完,容诀也转身离开,他还有些话要单独叮嘱徐通凉。 至此,这件案子总算拨开云雾见月明了。 左都御史在人都走后,双腿一软险些跌坐在地,幸好被殷无秽一把扶住了,“御史大人,公理昭然,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大人尽可放心。” “好,好!有殿下和诸位协同办事的钦差,本官再没有不放心的。”左都御史在殷无秽的搀扶下坐上椅子,劫后余生般喘了口气,平复休息。 殷无秽叫来人侍候左都御史,旋即也离开了都察院大堂。他估摸着时候差不多,容诀当和徐通凉说完话了,迫不及待地要去找他。 · 在等宫中调查名单的两天里,安定伯也从重伤中醒来。虽然左都御史及时请了浙州最好的郎中来给他看伤,安定伯依然伤得不轻。 五皇子得知他最亲近的外祖父遭此劫难更是怒不可遏,要不是安定伯的伤必须回金陵修养,他又在京中被桎梏地脱不开身,现下人已经大马金刀地杀过来了。 一想到这件事,浙州官员的心脏又是一紧。 他们委实太倒霉了,太子在这里薨逝,又得罪了五皇子,以后的仕途可想而知会有多灰暗。登时一个个的都垂着头,丧了气,还不敢发作,对安定伯赔以笑脸,一路用最好的药,派最专业的医师随行照顾,并又加强一倍兵力,务必将人好好送至金陵。 再不能出任何岔子。 关于安定伯遇刺一事,左都御史也十分抱歉,他做足了礼数赔罪,安定伯得知自己不过是击杀太子的一环后也是一阵唏嘘。这件事说到底还是皇子争位引起的祸端,他又不免地想到了五皇子,对朝局的深深担忧胜过一切,安定伯也顾不得怪罪旁人了,武将十分豁达地没有同浙州官员计较。 左都御史心里十分过意不去,也清楚,纵然安定伯不计较,五皇子也会迁怒浙州,迁怒他们。 不过这些都只是他心里的顾虑,没必要和安定伯道也。将人安排妥当,早日送走避开争端才是目前最稳妥的办法。 本来案子的矛盾好不容易转移到宫里,他们才松了口气,又摊上这样的后果。左都御史焉能不愁,只觉自己大好的未来一片黑暗,出了这样的事,他再想入内阁,难了。 “哎。”左都御史惆怅地扼腕叹息。 就这几天时间,他头发都花白了不少,精神矍铄的中年人瞧上去仿佛一夜老了十岁。 正当他心灰意冷,准备回工位矜矜业业地勤政补救时却迎面碰上了殷无秽。左都御史立即朝他恭敬行礼,“见过殿下。” 殷无秽伸手,叫他不必多礼,关切地问:“大人是在为安定伯的事情伤怀?” 左都御史苦笑一声,“让殿下见笑了。” 殷无秽不以为忤地摇摇头,道:“怎么会,大人多虑了。此间的事情我已写信和五皇兄说明白了,五皇兄并非不辨是非之人,不会迁怒大人的,要怪,也是谋杀太子的元凶巨恶。” 左都御史闻言,不可置信一抬头,“殿下说的可当真?” 殷无秽莞尔一笑:“自然当真。喏,信就在这里,大人一阅便知。五皇兄信中还说,感谢大人对安定伯的妥帖照料,如若不是大人,安定伯安危难料,他在京畿也不能安心。” “嗐呀,哪里哪里,五殿下真是折煞微臣了,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伯爷在浙州受了伤,我们这些官员倘若连这点事都办不好,那真是羞见天颜,该辞官回乡了。”左都御史一看信,见昭王果真这样说,顿时激动地话都说不囫囵了。 大喜过望,又是对殷无秽连番感谢。 殷无秽和他客气一番,一颔首,先行离开。 左都御史望着少年挺拔的背影,渐次冷静下来,也想通了其中关节。五皇子便是再大度,也不可能没有丝毫芥蒂,这是人之常情,不可避免。很明显是殷无秽替他们从中斡旋,将所有情绪推到幕后凶手身上,才不至让五皇子对他们怨怼。 这样重的恩情,左都御史简直不知该作何感谢了。 殷无秽也没有开口要什么,就是这样左都御史心下才更惴惴不安。不过以他阅人无数的眼光来看,殷无秽眉清目透,倒是个好的,没有那种上不得台面的阴私心思,若他始终如一,左都御史也不介意日后帮扶他一把。 为明主效力,为大局顾全,是他为臣为官该做之事。 左都御史在这段时间内多次感谢殷无秽,哪些是表面之言,哪些是发自肺腑,哪些又是真正的感激尊敬之意,殷无秽区分地一清二楚。这位左都御史是位识大体的,不枉他一番费心。 人事已尽。 剩下的,便听天命了。 两日后,镇抚司接到了宫里轮值的名单,第一时间呈交到容诀手上。容诀把玩着手里名单,意味不明哼笑一声,“竟会是大内,不偏不倚正好六个人,这是想造反吗?” 镇抚司钦差哪里敢答,低头不语。 “大内侍卫长扣押了吗?”容诀一抬睫,锋利的目光瞥过去。 “扣押了。狱长已经在连夜审问,务必要他供出幕后指使之人。大内所有职务全部暂停,由司礼监和内阁共商处置之法。” “这还要商量吗?大周律法刺杀储君应施梃击刑,这六人背主罔上,更是罪加一等!如果能供出背后主谋,可留全尸,尸身遣返原籍;如若还不识相,是株连九族,还是将犯事人员从家族除名永世不得受香火供奉,随他们自己选。” “至于大内,这是大周开国皇帝伊始设立的内置机构,不可废止。那就,这一批的大内侍卫全部停职调查,从下面重新选拔人上来担任,如何?” 容诀三言两语地轻易宣判了大内的结局,镇抚司钦差闻言心中大骇,面上却不敢置喙,只嗫嚅道:“……督主,这,恐怕不妥吧?大内是陛下直辖机构,司礼监和东厂怎能僭越,直接罢免他们?” 容诀挑眉,道:“有何不可?便是陛下就在当场,他们难道还能逃过一劫不成?” “属下不是这个意思,”那钦差冷汗涟涟,连忙解释,“只是,大内是天子近臣,这样堂而皇之地安插自己人,内阁也不会同意吧?” “咱家何时说过要安插自己的人了,大内选拔人员本身就自有一套体系,东厂怎会插手?你以为咱家要做什么?等新选拔的侍卫上任,内阁和御史台共履监督之责,确保天子近臣无有二心,这样的结果你可满意?” 容诀不疾不徐的声音落在头顶,那钦差愈发被压低了头,告罪道:“属下不敢。” 容诀哂笑一声,讽道:“说起属下,咱家倒是想起来,镇抚司也隶属于东厂管辖,怎么没见你们做事情前先向咱家汇报,这会子反谈起天子近臣的话题来了。怎么,谁是天子近臣?嗯?说话。” 钦差整个人都开始哆嗦,试图解释:“督、督主恕罪!不是属下不禀告,镇抚司办事从来都是请示了掌印之后才去执行的。只是,近两年王掌印不大管事了,镇抚司有时直接执行陛下的命令,这才——” “陛下如今昏迷不醒,没有进一步的指示。咱家作为首席秉笔,以后再有这样的事,理应先行汇报。省得叫旁人说东厂的下属没个规矩,越上罔下,明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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