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该十分高兴的事情,心里却像坠了一块不知何时就会掉落的石头,七上八下,难受得紧。 他和容诀对视一眼,两人目光中是如出一辙的神色。 很明显,车代这是直接放弃平原战场了,再往后退,便不再是大周的地界,他们没道理管。 但是特殊时期,殷无秽另派了侦察兵去盯他们的动静。 直到,战争落幕,他们返回车代为止。 今日战斗结束地比昨日的还要快,再有一天,平原决战就可以彻底结束了。 可是,战事当真完全告一段落了吗? 殷无秽不禁心里打鼓。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认的是,明日他们不用再亲自前往战场了,将领统兵即可,主盯梢车代后续动作。 转眼便到了第二日,将士们士气昂扬,前所未有过的振奋。今日所剩敌军不多,大军也认为不必倾巢出动,而选择了分批进攻。 第一批依旧在晨光熹微时出发,第二批半个时辰后接应,最后由两位年纪最小的将领扫尾,带军打扫战场。 今日之后,一切都将重归平静。 他们的家园、故土,全都保住了,还可以凯旋还朝,荣光加身。 每一个人都是亢奋、紧张、而又焦灼到极致的,摩拳擦掌,等待最终那个毫无悬念的结果。 军营里气氛一派火热。 不过哪怕将士情绪再慷慨激昂,今日的大部分士兵或是身在前线抗战,或是侦察车代方向的动静,留守军营的将士不多。 从整体上看,整个军营始终是平静而又空旷的。 容诀眉目不展,右眼皮一直跳动。昨夜,他罕见地做起了梦,梦见车代大军踏水立在江海之上。今日一早醒来,立刻令侦察兵重点观测他们的军队动向,看是否有集结战船的苗头。 这个时候才考虑这一点其实已经晚了,容诀也只能寄希望于不是。 毕竟,车代是部落国家,他们居住在连片的草原上,以畜牧发展为主,和大周一样并不擅长海战,因此容诀一开始并没有将其考虑在内。 大周国库一直吃紧,如非必要容诀并不会思量。 但他现在最怕的就是这一点,万一、万一车代不走寻常路,改成海战,那么,大周是真的会功亏一篑前功尽弃的。 容诀越想越觉得可能。换做是他,一场必败的陆战,他也会放弃,而选择剑走偏锋。 哪怕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也还有一线生的希望。 但这是最坏的打算,不到万不得已,容诀也不想走到这一步。 他问了殷无秽,因为大周朝廷一贯不重视兵部,连年削减军部开支。甫一爆发战争时,就连武器装备都是陈品。 还是殷无秽亲自下令,重新锻造,该胶漆胶漆,该加固加固。 哪怕战争当头,皇帝亲令,也才好不容易给将士配备上新的武器盔甲。 光是这些,就已经倾尽国库了。 再没有余钱去维护不受重视的战船,发展海上军队,这实在太突如其来了。 容诀问他之后,殷无秽也立刻想到了这一点。 如果真是如此,那简直是不堪设想的灭顶之灾。 殷无秽面色凝重,和容诀一起等侦察消息。 日头渐高,太阳的光晕晃得人眼睛刺痛,已经是正午时分了,还是没有任何消息传回,宛如暴风雨来临之前的最后平静。 一点一滴艰难流逝的时间教人心中分外难安。 下晌,一名侦察兵脸色如焚地奔回军营,一刻也不敢停歇,直奔殷无秽所在的中心大帐,喘息急剧回禀: “不好了,陛下!!侦察士兵发现,车代从四面八方的海上弄来了好多船,乌泱泱的一大片,根本看不到尽头,现在,估计已经在海上朝我军进攻了,请陛下及时指示!!” 殷无秽瞳孔瞬间紧缩到了极致,他和容诀最担心、也最害怕的一件事还是不留任何余地、劈头盖脸地袭来了。 然而,这还不是最糟糕的一件事。 几乎是同一时间,一名前线士兵落汤鸡一样狼狈地跑回来跪地回禀: “禀陛下,军师,前线失利!在我军彻底取得平原胜利之时敌军忽然策船从海上攻来,万箭齐发,我方负责扫尾的将士——损失惨重!将士们义愤填膺,气不过,直接下了水和车代狗贼拼杀,结果、结果——” “结果全军覆没!罗将军更是为了保全剩下的将士们,让我们尽快回来给陛下传信,战死江海了!!” “请陛下指示!为罗将军,报仇雪恨!!!”禀告士兵头磕地砰砰作响,声泪俱下。 容诀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 哪怕是之前那般不利的战况,大周完全处于下风地位,都没有将领直接战死沙场全军覆没的,噩耗来的如此迅疾。 罗征罗小将军,更是一早还生龙活虎。 他好不容易立下赫赫战功,预备出将入相,以慰独身含辛茹苦抚养他长大的母亲。 好日子马上就要来了,他却,死了。 战死在胜利的曙光来临前夕。 那才是个十六岁,正值人生开始的年纪啊。 容诀眸光狠狠震颤,他对罗征印象最深刻的一次还是当初在济州城合力擒王、盗取粮草的时候。 那时他还和殷无秽说笑,谈少年意气。 军营所有的人都知道,以罗征的天赋实力,年龄战功,将来任职武官必将是殷无秽的左膀右臂。 结果,那个才十六岁、本该鲜衣怒马扬名立万的少年,溘然战死了。
第112章 容诀艰难地闭了下眼睛,涩声问:“罗、罗将军的尸首呢?” 士兵哽咽:“贺将军捞回来了,和逃出来的几个士兵一起把人带回来,现在正在回程的路上。” “嗯,把人好好安葬了罢。” 每一次作战死去的士兵会就近掩埋,立碑铭记,所有的抚恤和论功行赏都要等到战争结束之后,一并处理。战争没有结束,他们时刻都要悬心吊胆,不敢有片刻的懈怠。 哪怕将军战死,也只能忍住痛意,先将人下葬,等下次作战多杀几个敌人为他报仇雪恨。 甚至没有任何喘息时间,殷无秽立刻召集了其他将领,连同逃回来的零星士兵和侦察兵一起,弄清敌军的海战是怎么一回事。 据侦察兵和逃出生天的士兵说,车代的战船乌泱泱布满了整片海域。 他们刚将人逼退平原,那些战船就射来了万千箭雨,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弓弩射击确实是海战的一项主要攻击方式,但布满整片海域,应该有夸大其词的成分。 将士们猝然从后方遭遇袭击,死伤又多,难免心中慌乱,将敌军和危险放大化,视野中只剩下那些陡然出现悍然庞大的战船,铺展绵延看不到尽头。 他们中活下来的,义愤填膺跳下水去作战,既没有一个完备的攻击策略,又没有全身而退之法,自然被敌军当成了活靶子,一射即中,全军覆没。 在这种情况下,能有几个活下来已是很不容易了。 急中生乱,将领战死,之前势如破竹连番取胜的上风荡然无存,将士们一时想不到先撤退保命也是情理之中。 基本的情况了解清楚了,他们退下,殷无秽和众将士满目凝重地看待敌军的海战之术。 “敌军的战船数量,哪怕全是大翼,也绝不超百艘。一是车代没有那么多的将士,二是车代本身并不擅长海战,战船,只能是外借。即便所有的番邦国家抱团取暖,至多能凑个半百。”容诀分析道。 “但可能还有中翼、小翼等其他型号战船,数量不知。光是他们出其不意的攻击手段和拉开的攻击距离,就足够让我军当头痛击束手无策了。”这才是最棘手的麻烦,殷无秽愈想,眉目间阴霾就愈盛。 确实如此。他们对车代的海战战术了解得太少了,可以说,根本就是一无所知。 一时间,众人都没再说话。 气氛安静地落针可闻,只有众将士急促不甘的呼吸声交织响起。 他们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好像不管从哪个角度出击都是一个死胡同,看不到希望,也看不到曙光。 在这种完全被动的情况下,能做的,就只有一件事。 但是殷无秽无法开口。 每一个将士的命都是命,用他们的性命来试探敌军的攻击方式、战力布署,教人去奔赴一个九死一生甚至是全军覆没的结局,殷无秽做不到。 气氛逐渐陷入了凝滞,将领们一路披荆斩棘生死线上闯过来,并不是没有感觉的。 从他们毅然决然地选择参军,为国效力,上战场开始,就已经随时做好了为国捐躯的准备了。 士兵也好,将军也好,人都有一死。能够重于泰山,能够保家卫国,能够为之后的将士铺垫一条安全路,再没有比这更宝贵的价值了。 一名将士毫不犹豫站出,拱手洪声道:“陛下,末将愿领军前往,一探敌情为我大军开道,请陛下准允!!” 话音未落,第二个将领也站出来:“陛下,末将也愿,请陛下准允!” 第三、第四…… 一十一位将领全部站出请命,没有一个人畏惧撤退,这方是大周铁骨铮铮的战士。 殷无秽动容,同意了他们的主动请缨。 但这并不是要他们盲目出击白白送死,而是要制定周全的计划侧重攻击,毕竟主要目的是为了打探车代敌情,而非死战。 一旦发生难以预料的危险及时撤退逃跑不丢人,这是为了保存实力。 将领深谙其道理,纷纷点头,一遇危险撒腿就跑便是。 具体行动还要等侦察兵再探消息,好确认我方作战攻略。同时,将士们也不得空闲,他们要准备作战需要的弓弩、投石器,海战主要以此种攻击方式为主,至于火铳,先省着点用。 殷无秽下令命水师以最快速度调集战船,有多少调多少,全部运来。 虽然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真正看到我军战船时众人的心还是凉了又凉。 相较于敌军那悍然庞大威风凛凛的战舰,我军的船只看起来仿佛小孩子过家家,虽称不上是破败,但是这个体量、材质、可装备武器数量重量,各方面都不及敌军。 打渔渡人是好家伙,作战的话,怕只有被敌军撞散架的份儿。 殷无秽也实在没有想到情况严峻至此,水师好歹算是兵部管辖下的重要部门,竟然沦落至此。 这时候再紧急加固打造战船是决计来不及的,况且,大周也拿不出耗费的军饷。 一切都十分地捉襟见肘。 这个情况容诀也知道,他和殷无秽商量过了,这两日先就近在民间探访,民间的大型渡船倘若改造加固撞角,或许可行。 我军战船虽然不敌敌军,但也并非全不可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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