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侍书,见应清引回来,赵家少爷也不打也不骂,轻轻放过,便道:“清引是家奴,没请示过主人,本不应该随意走动。他今晚坏了规矩,理应受罚。” 赵家少爷对侍书心有罅隙不是一天两天、一次两次,听侍书竟然这么说,他把侍书上下一瞧,冷笑一声道: “侍书,你这会儿不是也完完整整在赵府外面站着?你请示过我爹吗?你以为你的身份比清引高些?” 侍书听赵家少爷这么说,只好跪下。 赵家少爷也不搭理他,骂了一句“一天天做给谁看”,带着家丁前簇后拥地走了。待赵家少爷一行人走远了,侍书才从地上起身。他叹了一口气,抬眸看,月色朦胧,挂于枯枝。他急着回书房,手头还有许多案牍,谁知道听见后面林音喊了一声“侍书,可否借一步说话”。 天气冷,外头风大,侍书还是把林音请到自己那边屋子里说话,一并煮了一壶热茶。进了门,林音见侍书屋子里案头上摆满文书,地上、椅子上放着各处送来调养身体的礼品,都还未清点。 侍书先给林音倒了一杯茶,问道:“音少爷有何事?” 原来方才和赵家少爷、顾英、四儿他们一齐在酒楼边喝酒边等清引时,林音听说赵家少爷的二姐夫给老爷送了信,说最近结识了几个世交朋友,志同道合,一起游学备考。赵老爷看了很是高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因明年是大考之年,今年拜访名师,结交名士,对前途大有裨益。这位二姑爷与赵家少爷是同辈人,年纪差不了几岁,因此信上提出,如若妻弟亦有此意,还望结伴同游。 赵家少爷自然一丝兴趣也无,他在锦官城吃香喝辣,要什么没有,还出什么门、游什么学?赵老爷倒也没勉强,把儿子叫去问几句,儿子说不愿意,训斥几句也就算了。老夫人自然也十分不愿意,她哪里舍得儿子出去餐风宿露,所谓在家万般好,出门一时难。赵老爷呢,则是考虑到儿子在家都这般胡作非为,出去那还得了,万一有些甚么首尾,如何照拂得到。 林音便道:“我倒是想去,不知老爷可否应允?” 侍书听了,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林音见侍书屋子里没有旁人,索性道出实情:“少爷婚期在即,我留在这里,十分不好。我知道夫人也在为难,想隔出院子让我搬出去另住,又怕我多心。” 侍书道:“游学再久,也要不了一年半载,短的或许几个月就回来了,之后你又将如何?” 林音道:“少爷少年心性,在我身上至多三分热度,如今又要娶新妇上门,正该是蜜里调油。我走个半年一年,等再见面,他各种心思,必定早散了。回来后我也想了想,老夫人将来必定是要搬来和儿子媳妇同住,我可以住赵家老宅,早晚供奉祖先,守守祖坟。亦或者我这一番出去,寻到个好山好水好地方,如若老爷夫人应允,我在别处住下,也是很好。” 侍书听了,仍未说话,只是给林音续了一杯茶。 林音又道:“人生如下棋,若只赶着一处下,怕是越下越逼仄,不如宕开一子,或有柳暗花明,你说呢?” 侍书放下茶盏,正色道:“难为音少爷有这般心思。只是音少爷乃是老爷夫人的掌上明珠,音少爷的事,唯有请老爷夫人定夺。侍书呢,不过是老爷手下打杂的,实在帮不上甚么忙,最多跑跑腿去官府办个加急的游学呈子。”(注:游学呈子是古代人在官府办的身份证明,供出门游学用) 林音听侍书这么说,便得知此事成了,大喜过望,便拢了拢袖子,要取些谢礼。因他知道,若要劳烦侍书在老爷面前说话,必要添些好处。 侍书眼疾手快,即刻按住林音,道:“音少爷万万不可如此。” 林音见侍书不肯收钱,又道:“我那里有一支上等西洋人参,药性温和,补心益肺,很适合你,我马上差人给你送来。” 侍书长叹了一声,道:“音少爷,你看我这满屋子的补品,还要什么?侍书前面几次去少爷府上,都是住在音少爷院子里,劳烦音少爷处处照拂,一直欠着音少爷人情,尚不知何时能还。” 四儿回到房里,翘着脚喝了一碗热汤,又吩咐下人做几个小菜熬些莲子羹。他晚上在酒楼里陪赵家少爷和顾少爷喝酒弹琴,灌了一肚子酒,一口热饭也没吃上,十分饥肠辘辘。他狼吞虎咽吃着饭,身边小厮给他敲背的敲背,捶腿的捶腿。 四儿放下碗,突然问小厮:“你觉得常大夫这个人怎么样?” “医术好,人本分,从不乱开方子,”小厮忙道,“上次他过来瞧主子,我便让他看了看我脚上的泡。他也一并给我包了,也不多收几个钱。” “我是说,”四儿眼珠转了转,“你觉不觉得,常大夫还挺……还挺一表人才的。” “那是,他年轻嘛。你看那个邱大夫,年纪又大,凸着个肚子,胡子眉毛都白了,一说话便是吹胡子瞪眼,哪像常大夫他……” 四儿挥挥手,打断了小厮说话。他心底冷笑了一声,瞧出应清引跟常大夫之间必然有些首尾。他寻思着这个应清引倒是还挺会挑人偷的。这个常大夫,人是个清俊后生,在赵府随意走动,从来无人生疑。他也知道赵家少爷爱应清引爱得紧,清引犯了旁的事,都是小事。就连先前被奚绍轻薄了,赵少爷念着清引是被掳走,并非自愿,不仅不嫌弃,还额外心疼上。若是教赵少爷知道,早就有个人,把他的心肝宝贝里里外外都看遍、都摸遍,怕不是要把他们俩炸进油锅、千刀万剐。 四儿抠着脚,看看日子。再过个几日,老爷夫人要出席乡祭,有两日不在府上,是个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若是夫人在这里,谁病了不爱请常大夫,嫌他年轻。再则,老爷夫人都在,赵家少爷喊打喊杀,惊动了他们,怕还是会略微拦一拦。四儿若要设这个局,就要设成死局。 这四儿早就盘算好了,待到那日,请常大夫来赵府,再将应清引叫到一处,让他们俩呆在一间无人小屋子里,屋里点些曼陀罗香。戏台搭好,再叫赵家少爷细细去听去看。这个元宵节应清引跟常大夫私会回来,那叫一个眉目含春。等再见了,他们必然喜不胜自,要你侬我侬一番。 至于到时怎么请君入瓮,常大夫是大夫,赵府里常请。若是没人生病,他四儿难道还不会哎哟哎哟装病吗。 一想到这里,四儿得意万分,一抬脚,险些踢翻暖炉,又险些被溅起来的火星子烫到脚。他扯着嗓子,将身边几个小厮狠狠痛骂了一顿。 应清引趴在床上,忍不住翻开常大夫给他的那本《枯鱼过河泣考论》,看得津津有味。因他幼时在另一本古籍上,引了这本《枯鱼过河泣考论》一部分,令清引十分想窥见全貌。犹如远远听见一个人声音悦耳,便极想见本人。侍书先前说是自己那边有这本书,要慢慢找。后来找了几次都没找到,又说是搬家时弄丢了,再找不到。应清引也在古籍铺子里寻过,从没找到。这越是买不到,越是想看,恨不得今晚就把它翻完。 他从灯市上带回来的那盏虎头灯笼挂在门上,颤巍巍地亮。 因折腾了半宿,赵家少爷腹中饥饿,吩咐了厨房再做些宵夜,他带着应清引略微吃点。下人已经在厅里支起桌子,赵家少爷亲自来叫应清引过去吃宵夜。赵家少爷站在门口,抬眼去看那盏虎头灯笼。恰好林音也掀帘进来,要来瞧应清引。那虎头灯笼做得精致,耳朵、眉毛、眼睛都是另扎的,嘴张着,里头点着一支白蜡烛。赵家少爷拿手拨弄了两下,道:“这盏虎头灯笼倒是做得不错,不知是哪家灯铺出的。” 又回眸对着林音笑道:“你看这虎头灯笼像不像清引。” 林音瞧瞧虎头灯笼,又瞧瞧应清引,笑道:“我看这长睫剪剪、眼如铜铃,是有些像清引,只是血盆大口不像。” 赵家少爷和林音一齐笑起来,趴在床上看书的应清引浑然不觉。赵家少爷在清引身下轻拍了一下,清引一动不动。赵家少爷便又使了些劲,拍了一下。应清引唉了一声,略动了动,眼睛死死盯着书,还是不起来。 林音怕赵家少爷不耐烦生气,便道:“一本书长不了腿跑的,快起来,汤圆都煮好了,再放便冷了。” 赵家少爷也笑道:“应清引,你再不起来,我就要叫人打你了。” 应清引这才肯从床上爬起来,说是出去吃饭,手里还拿着书。直到坐到席上,怕汤汤水水沾湿了书,才恋恋不舍把书放下,拿了布皮细细包好。 因他们吃宵夜的小厅正对着应清引屋子,赵家少爷望着虎头灯笼在风中摇晃,随口问道:“你是猜了什么灯谜得了这个虎头?” 应清引一怔,拿着勺子的手竟不知往何处放。因这虎头灯笼是常大夫猜谜得着后,再送给他的,他不敢实说,怕少爷生气会扔掉,只说是自己得的。这会儿一时情急,竟编不出。赵家少爷看清引面上发懵,心里有几分疑惑。这清引向来是个伶俐人,问什么事,答什么事,哪来的这股晕乎劲? 还是一旁林音解了围,道:“先前侍书出了个谜,提了一个“乜”字,要猜四书中的句子。我想到现在,还没有猜出。” 这边林音话音才落,那边应清引脱口而出:“是也,非也,若是也,直在其中也。” 林音抚掌笑道:“还是阿清伶俐,我竟想不到。” 赵家少爷讲了个他和顾英喝酒时互相取乐的字谜,应清引也讲了几个他在灯市上看到的灯谜,有猜着的,也有百思不得其解的。他们吃着汤圆,说说笑笑,闹到天快蒙蒙亮才各自歇息。
第44章 马车行到徐知行住宅门口,放阿阮下了车。一个老仆迎上来,见阿阮只穿着单衣,冻得瑟瑟发抖,忙找了件斗篷给他披上,带他进门。原来先前顾英讨价还价,开到了一千五百两买阿阮,鸨母本来要允的。这徐知行从鸨母那里得知要卖走阿阮,一咬牙开到了一千六百两。鸨母喜不胜自,连连表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徐知行凑不出这么多现钱,将随身带的几件玉器古董一并当了,东拼西凑筹齐了银两,给了鸨母,与鸨母签讫了卖身契。 鸨母是鹭鸶腿上劈精肉的人,虽然高价卖了阿阮,不仅房里的东西一件不许带走,还将头上的簪子、手上的镯子都解了个干净,连夹袄也剥了,只穿了一身布衣,派人送到徐知行住宅里。若不是光着身子送不出门,鸨母怕是连阿阮身上剩下的几件衣衫也要贪图。 阿阮裹着斗篷,坐在徐知行屋子里喝一口热汤暖暖身子。徐知行宅子在锦官城郊外,小小的一个院子,收拾得十分雅致。阿阮见这徐公子不像是或暴戾或轻浮之人,心下些许安慰,以为自己脱离了火海,能过上几天安生日子。他听到外边传来动静,是徐知行回来了,便站起身,喊了一声:“徐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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