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长街上只有他一个人站着。 他很想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需要他去问清楚,但他忽然把手伸进嘴里摸了摸,然后想起他的口中已经没有了舌头。 过了很久,他发着抖把手取了出来,他在心里告诉自己,他应该需要一副手套。 可他不仅仅只是缺一副手套。 他开始避开鸢萝,和蛊虫对抗来保持清醒,可越是清醒,看着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就越难以保持冷静。 他被拔去了舌头,无法说话,只能试着把手上可怖的皮肤包起来,无法协调的比划,却难以让人明白他的意思。 然后他便开始试着在雪地里划出字痕,但是蛊虫对他的影响太大了,他甚至不太记得一些简单的字该怎么写,他只能自己慢慢摸索着像个初学的稚童一样,开始在雪地里练习写字。 弄清楚那座府舍的前身,竟成了他的执念,他为人的能力,正在慢慢回到自己的身上,一点一滴地帮助他压制住蛊虫的天性。 新旧朝交替的京都总是风云巨变。 西阑新王兀哈斯纳向絜朝称臣,并将与岁贡一同上京,贺拜新皇登基的消息飞入帝京,一时之间安稳了朝局。 絜南音看了文书,写得文绉绉的,中规中矩老老实实,愣是没让他看出什么所以然来。 絜南音不好辨别这位西阑新王的打算,对絜朝现如今而言,西域退兵休战是绝对的好事,但先不说我朝本就处于劣势,然而西阑这位新王一上位,不打了不说,竟然直接求和投诚? 这么老实?以前都能一笔勾销?不会有什么阴谋? 絜南音一想就觉得头疼,更头疼的是他必须去想清楚,还要准备妥当。 临位以来,他与朝中那些个没触犯底线,又时不时出来蹦跶两圈,冥顽不灵又动不得的老顽固掰扯了多回,早就是疲于应对,头昏脑胀,这回又来了个西阑新王,絜南音累的保不住头发了。 “兀哈斯纳?”无玄若有所思地念了几遍这个名字。 絜南音登时被他吸引了注意力,问道:“你竟对西阑新王有印象” 无玄道:“我……” 絜南音直接拍板道:“那就交给你来应付了,左右你现在会说话了,在我这皇宫里白吃白住了这么些天,该干活了。” 无玄没回话,不说答应也没拒绝,只是坐在太子殿里冥思苦想了半天,忽然对着絜南音道:“兀哈斯纳,有一个中原名字,叫做萧莫离。” 西阑山高水远,消息传播不易,若非这兀哈斯纳脱颖而出一举为王,都未必会晓得此人的存在,絜元青竟会知道他的中原姓名?莫非先帝还有什么可用的暗线? 絜南音刚欲试探一二,转头就想起这家伙记忆全无,想问也问不出,心底窝火不已。 是夜,无玄念着兀哈斯纳这个名字入睡。他只是隐约记得,这个名字,应该并不常用,他也只是听过有人喊过那么几次…… 兀哈斯纳是谁?那个声音,又是谁喊的? 他闭着眼睛辗转反侧,半梦半醒间,他忽然听到一声:“阿墨。” 他睁开眼睛,眼前有些雾蒙蒙的,不太真切。 尚还年幼的他,不知为何上到了高高的枝桠上,不敢下去,有人循着林间小路喊着过来。 “阿墨,在做什么?吃饭了。” “阿墨……” 小无玄好似找到了救命恩人,朝着树下大喊:“义父!!!我在这儿!!!” 树下风清朗月般的一袭青衣闻声走步寻了过来,抬头觅见了他,讶然一笑,问道:“阿墨,你如今已经能爬这么高的树了吗?” 小无玄蔫蔫道:“师父把我放上来的。” 青年怔愣一下,安抚他道:“阿墨,莫要乱动,小心些,别跌下来了。” 旋即,那温雅的青年露出一点无可奈何之色,朝着林间木屋的方向唤道:“莫离,你又胡闹。” ----
第9章 京都波澜 絜南音次日得空来见无玄时,无玄正一心一意地用雪塑造着什么物事。 絜南音颇有兴趣,凑过来问他:“哑巴黑,你在作甚?” 无玄捧着冰雪,肃然看着自己的杰作,答道:“这应该……是个地方。” “什么地方?” 无玄手已经冻得发青,却还抓着把雪,又添了些冰雪堆砌在上,锁眉思虑,最后得出结论:“雪天崖。” 絜南音脸色一变,问他:“北境天崖关?” 无玄又勾出了雪天崖附近的山脉。 絜南音将他堆砌的雪雕与见过的舆图和北域沙盘做对比,勉强能分辨出相近的山势。 但像他这般直接用冰雪还原此景,若非对北域熟悉至极,绝不可能做到。 絜南音暂且按下心底的惊疑不定,盯着他的目光晦涩难明。 无玄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只是震惊地退后半步,看着冰雪制成的北域沙盘。 刹那间,仿佛记忆力最为熟悉的事物被唤醒。 他伸手点了一处比较矮的地方,道:“这里是天崖关。” “天崖关往后延,便是两座高耸的雪峰之间的沟壑,当地人称之为雪堑,萨满教运输军备的路线便是此处,天崖关正是雪堑之口。 “天崖关内,雪天崖山脚处有一处村落,此地名曰雪崖村。 “从雪崖村此处有一条北域百姓走的小路,雪天崖上有坚冰如顽石,用铁索连接各处做指引,在风雪中行军便不会迷路。” 无玄自顾自说道:“北疆战况久持不破,中原难以支撑战事,北蛮忽然加大攻势,正值隆冬,北蛮也被此战耗尽物资,料想应是最后一搏,如我军能兵行险招,翻过雪天崖摧毁北蛮物资,便能一举击溃北蛮。” 絜南音与无玄面面相觑,絜南音是大惊失语,无玄则是一时倒腾了些记忆来,稀里哗啦尽数说了一通,现下脑子里一片虚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北疆胜了吗?”无玄讷讷地问了一句。 絜南音扇骨敲了敲手心,回了一句:“北疆确有捷报。” 紧接着,他幽幽地看向他,道:“但却并未说明具体行军之计。” 絜南音面色渐渐阴沉,冷声道:“两月前的军报我翻过,其中说你下令派遣过镇北军副帅率领先锋精锐前去雪山探路,请领军旨,但那之后隔日你便出现在了皇城,面貌毫无倦怠,显然并不是赶路归来的。 “军信所用本就是最好的战马和驿员,从北疆昼夜不歇赶回来尚且也要三日,算上赶路时间,我可不信你能一天之间悠哉游哉地回来。 “我原先以为那折子不过是你摘他人之果,丰自己之名的举折,现下看来,此计竟真出自你手。” “这么多年来,你在做什么?!” 絜南音眼底灼烧的怒意更甚,厉声质问他:“絜元青,你原先本就是一国太子,当朝正统。受朝中推崇,先皇青睐,放眼朝中,何人还敢害你不成?!你有此才能,藏拙也就罢了,为何要勾结北戎,置边关数万将士于危境之中?!” “你的命是命,将士的命便不是命了吗?若是没有他们在边关奋战,你以为你今日能这般安稳的活着?你以为你……” “不是我!!!”无玄抬头怒驳。 “不是你?絜元青,朕说过,你的罪孽不是一句忘了就能抵消的。”絜南音紧握着扇柄,口中称朕,显然已是气极,声音如房梁上的冰凌,严寒锋锐。 “你想不起来,朕便替你好好回忆!当日你被北戎俘虏,一国太子毫无风骨,将军机布防一应供出,若非镇北军中主帅机敏,搏命一战,守住边关,你以为,还有如今的絜朝江山?” “我不是……我不是太子……”无玄噫噫呜呜反驳这个身份,跪在雪地里,双手抱着头,面露痛苦之色,瞳孔皱缩,哞底晶黄泛滥,正是蛊虫发作之象。 “他是我……” 无玄双手抱着头,只觉得脑中撕裂般的疼痛,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吼,片刻之后,脱力昏迷,一头栽进了他亲手堆起来的“雪山”之中,不省人事。 甘老来得及时,絜南音下令让人把他拖进去,甘老摸了他的脉象,伸手扒开他的眼皮瞧了瞧,捋了捋自己的胡须,道:“快了,影蛊起作用了。” 絜南音一甩衣袖,冷笑一声,道:“血脉属实,他就是絜元青。等他恢复了记忆,我看他怎么抵罪。” 在边关留下镇守的将士,大半人马士兵要返京复命领赏,然后才可回乡省亲,然而军中却有人暂且离开军营,快马加鞭赶回京都。 褚昭从裴潇萧口中得知,娇兰母蛊对于子蛊确实有着一定的感知,如若褚昭所感不虚,那么极有可能萧墨并未身殒!只是不知因何缘故提前离开了北边塞。 褚昭心里清楚希望渺茫,不论如何,褚昭不愿意放弃那一丝一毫的可能。 哪怕只是虚无缥缈的念想,他也要去见一见。 京西别苑。 鸢萝一只手握着床榻上青年的手,另一只手按捺不住,想要啃手指甲,但她记得她的阿青不喜欢她咬指甲,每次看到都会把她的手抚下来,但她此时太过焦躁不安了。 已经过去七天过八个时辰又三刻了,可是她的阿青,竟然还没有醒过来。 她已经没有心情去妆点自己了。 她的指甲,原本涂抹了绯白颜料,看上去与常人无异,甚至还有一个小巧的月牙。但现下已经长出来的新指甲却是不同寻常的乌黑紫色,倒衬得她的皮肤竟也白的不一般。 “阿青……阿青……我的阿青……” 鸢萝握着他的手温柔至极,唯恐伤了他分毫,另一只手却用力得掐破了自己手心的皮肉,渗出褐色的血珠。 门外传来异动,八十三浑身的血液都在躁动,朝着门内,大脑里传来一阵渴求又畏惧的意识。 八十三忽然意识到,是鸢萝的血所引起的。 鸢萝把他搂在怀里,舔舐干净掌心的血迹,轻轻拨开了阿青的衣襟,一片胸口的皮肤往下,露出一道鲜红的血痕。 那是一道贯穿的剑伤,他身上的伤痕表皮已经结痂,内里血肉正在慢慢愈合,但这一剑虽然没有捅破他的心脏,却是损毁了心脉。 当日鸢萝为了救他,将自己发间、手里、甚至是血液皮肉里能派的上用处的蛊虫通通召了出来替他续命。 然而这些天过去,阿青还是没有要清醒地迹象。 其实她何尝不知道,这数日来,若阿青不是心中了无生意,怎会毫无醒转的迹象?只是她一厢情愿不相信罢了。 这世界上谁都可能会夺走阿青,但她绝不相信,她与阿青两情相悦,阿青怎么可能会不愿意呆在她身边? 阿青怎么会自己愿意离开她? 他不会的。 “阿青,你永远不会离开我的,对不对?”她抚摸着阿青的脸庞,“他只不过是你的影子,他竟敢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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