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保坤按下心头的烦躁,调转矛头,道:“大都督,我绝非想要违逆圣意。但有一点,一旦两军开战,边丘绸缎供应被切断,咱们西疆内百姓和战士们的需求必然得不到满足,这缺口怎么补?” 郁鸿辛皱眉,开口道:“这正是我今日要与诸位商议的事,一时半刻还真找不到谁能一下子补上这么大的缺口。” 严翊川脑中灵光一现,细细思忖了可能性,遂缓缓开口道:“我倒认识一人,他或许能帮得上忙。” “谁?”众人问。 “北方巨贾,温子慕。”严翊川道。 众人一听,皆一愣。“墨兰修竹”温子慕,休声美誉天下闻,何人不知。 郁鸿辛喃喃道:“温子慕......这些年南北两大富商确实都想把他们本来的商户网拓展到咱这儿来,但是咱西疆内部物产丰富,自给自足自成商业圈,向来只有咱们往外卖的份儿。若是让温子慕来承担西疆短期内的绸缎供应,对他来说倒真是个打开西疆商市的好契机,他或许还真会答应!” “的确是双赢双利。”寒英淡淡道,垂眸继续剥荔枝。 严翊川忽然感到衣袖微动,回眸看到身旁的谢凌安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谢凌安侧身,面色疑惑,轻声询问道:“你怎么还和他勾搭着?” 严翊川眼尾微微上挑,低头凝视着他:“有你这么用词的嘛?” 谢凌安掐了他的胳膊一下,面露狡黠之色,催促道:“快说!” 严翊川深邃的黑眸微挑,玩味地睨了他一眼,遂正色道:“两年前征用过温宅的地后,便鲜少联系了。凭我神武军那点职权,顶多只能在旸谷城帮衬着点。” “就这点交情?他真会答应?”谢凌安挑眉,半信半疑。 “足够了。商人嘛,有利可图就够了。”严翊川淡淡道。 “这么重要的人物,如今在哪儿呢?我亲自去接他来西疆。”郁明卓指尖捏着一颗荔枝,一双长腿随意地伸展着,高声道。 “不急,我今晚与他写封信,先问问他可愿意与我们做这笔买卖,再与诸位详谈。”严翊川目光幽幽,似若有所思,透着一股高深莫测之色,却叫人倍感心安。 陆保坤回到家中时,打更人已在外头敲锣。 陆夫人满脸困倦,迎上来为他更衣:“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有什么应酬这般磨人?” 陆夫人虽已至中年却风韵犹存,她身材瘦小,只款款几步,便看得出大家闺秀之态,亦有小女人的娇媚与温柔。 “是郁鸿......”陆保坤满是倦色的眸子里忽然闪过什么,飞速瞥了一眼夫人,改口道:“是给睿亲王他们摆的庆功宴。哼,说是庆功宴,根本就是他们沆瀣一气、为下一步密谋的黑心宴!” 陆夫人闻言一惊,扶着陆保坤坐在檀木椅上,为他脱了靴:“他们要做什么?”
第48章 宋宅 “他们要出兵边丘。”陆保坤拎高着衣衫,抬着脚等铜盆端过来,目光却死死盯着妻子,好像要从她的神情中印证些什么。 果然,陆夫人脸上露出惊惧之色,手上颤颤巍巍地将乘着热水的铜盆挪过来,害怕道:“怎么要出兵?好端端的出兵做什么!多危险啊......” “还不是郁鸿辛、寒英那几个莽夫!我也是前些日子才知道他们已经谋划良久,再过两个月就要打仗了!”陆保坤踩进热水里,目光一刻也没从妻子脸上移开过,反而盯得更紧了,眼神愈加阴沉。 “郁大人也要出征!?”陆夫人再掩不住恐惧之色,惊呼道。她手上的帕子“啪”的一声倏地掉进了铜盆里,热水飞溅,烫的陆保坤嗷嗷直叫。 “你干什么?!没长手吗!”陆保坤一脚踢翻了铜盆,热水尽数倒在陆夫人身上。他一下子站了起来,怒目圆睁地瞪着摊在地上面色惨白的妻子,怒吼道:“怎么?一听到郁鸿辛要上战场你就忍不住了?一听到是他你就担心了是不是!” 陆夫人全身灼烧般的烫,吓得抽泣起来:“我......我不是......我只是害怕......战场凶险.......我怕打仗.......” “少狡辩!我还不知道你吗?”陆保坤暴喝道,一脚揣在铜盆上,铜盆带着水飞了出去,“多少年了,你心心念念的人还是那个郁鸿辛!如今她女儿都要再嫁了,你还念着他!” “没.......我没有.......夫君......我没有......”陆夫人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全身止不住战栗,泣不成声。 “瑶瑶,你看着我,你看看我!”陆保坤近乎疯狂地扑到陆夫人面前,紧紧抓着她的手,像是要柔声安慰,眼里却闪着令人胆寒的凶恶狠厉的光。他的声调愈来愈高:“我陆保坤哪里比他郁鸿辛差?哪有比他差一分一毫!是......是,他以前是比我有权有势,在军中受将士们爱戴,在朝中受皇上器重,还有世袭的爵位,什么都比我陆保坤强......” 陆保坤猛然站起来,怒吼道:“但有什么用?有什么用!二十几年过去了,你看看如今,谁才是西疆真正的主人?是我陆保坤!他郁鸿辛现在不过是我身边的一条狗,做什么事都要看我的脸色!我才是西疆真正的主人!” 陆夫人止不住地哆嗦,泪流满面,像一只惊恐的小猫一般埋着头呢喃,不敢看陆保坤:“夫君.......夫君......” 许是陆夫人的呜咽让陆保坤有些回神,他缓缓镇静下来,目光从窗外夜幕的漆黑中回来,望向哆哆嗦嗦的妻子。 陆保坤伸手扶起了她,出神似的轻声呢喃,语气却严肃而郑重:“瑶瑶,你信我。到了现在,我不会让这个男人再压我一头了,也不会再让他使你日夜忧心了......” 陆夫人刚站稳,闻言又跌了下去,昏了。 温子慕收到从北境转来的信时,恰巧在中原与茶商磋商,因此赶到西疆格外近些。严翊川和谢凌安在西疆军营迎接他。 “王爷,严将军,许久不见。”温子慕一副谦恭柔逊之态,眼角挂着浅浅的笑容,与两年前一别之时几无变化。 “温先生到访,有失远迎。温先生唤我官职中郎即可。”严翊川躬身,引温子慕进堂内。 谢凌安迅速将温子慕上上下下细细打量了一番,道了一声“先生风采依旧”,没有再多言。 严翊川在桌案上摊开地图,与温子慕细细道了事情的原委,隐去了要与边丘开战这一截原因,只说西疆依赖边丘丝绸太过,想要扶持本地纺织业,改稻为桑,请求温子慕帮忙度过这一过渡时期。 “所以你希望我承担西疆一年内的绸缎供应?”温子慕静静地听完,询问道。 “不止西疆,西疆周边的几个县,往日也由边丘供应绸缎,今后也得仰仗温大人帮忙。”严翊川语言平和,不卑不亢道。 “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严中郎,温某一介小小商贩,一下子上哪儿去找这么多绸缎呀?”温子慕轻笑,语气中却有点玩味,倒像是欲拒还迎的揶揄与谦让。 严翊川唇角扬起一个浅浅的微笑,心道有戏,淡淡道:“温先生说笑了,温家手下的商户遍布整个大梁,每个商户多织一匹布便足够解决我西疆一年之需。若说天下有谁有这样的手笔,除了温先生,还真没有旁人了。” 谢凌安挑了挑眉,玩味地睨了严翊川一眼。往日他和严翊川一同外出时多是他与人作口舌之争,严翊川时不时还冷言相对,没想到今日看严翊川有求于人,才知他正经谈起事来也这样会奉承着说话。 果然这温子慕还是有些能耐,我都没见过翊川对谁这么和和气气的。谢凌安暗道,有些莫名其妙的不爽。 温子慕低眉浅笑,用手指划过地图,温声道:“你方才说,西疆周边的几个县,可否请中郎具体指给我一看?” 严翊川修长的手指沿着西疆边界轻轻划过,圈出几个县城。温子慕的目光随着严翊川的指尖流动,经过“蒲阳县”时微微一皱眉。 谢凌安在一旁蹙眉看着,暗道这场景好生熟悉...... 温子慕抬眸,眼里似乎有些惊愕之色,但语气依然平缓:“蒲阳县也包括在内?” 严翊川微微一愣,脑子飞快转动,没有发现蒲阳县有什么区别于其他县的特殊之处,答道:“包括,怎么了?” 温子慕礼貌地笑了笑,眼神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犹豫之色,薄唇微动,似乎想要说什么又难以启齿。严翊川凝望着他的眼睛,沉声道:“温先生若有什么为难之处,还请直说。” 温子慕眼波闪了闪,开口道:“严中郎,并非温某不愿相帮,而是蒲阳县连年动荡不安,并非易做生意之地。近些年来蒲阳县匪盗猖獗,十几年前百姓大闹官府,二十几年前宋氏起兵造反......在蒲阳县做生意,变故太多,极易血本无归,还望中郎体量我们生意人的不易。” 谢凌安听得直皱眉。 蒲阳县虽说变故颇多,但总的来说安定,且肃清匪患之后勉强算得上富足,并没有温子慕说得风险如此之大。何况他一个生意人,明知背后巨大的利益又怎会如此胆小谨慎? 谢凌安直勾勾地盯着温子慕,总觉得这番话醉翁之意不在酒。 严翊川闻言一愣,眼底闪过一抹错愕之色,冷声问道:“宋氏?哪个宋氏?” 温子慕漫不经心地望了他一眼,解释道:“还能有哪个宋氏,二十二年前轰动天下的谋逆案,不就只有一个从蒲阳县起兵的宋珏么?” “宋珏”之名如雷贯耳,严翊川心下一惊,忽觉手脚冰凉,额前直冒冷汗。 “宋珏,宋珏......“他心里喃喃,一遍一遍重复着这个严承要求他牢记在心的名字,这个永远只能流传在阴影下的名字,十四年后第一次带着他的故里这样切实地出现在他身边。 “二十多年前的事,你怎么知道?”严翊川声音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紧紧盯着温子慕,锐利的目光好似两把锋利的尖刀,冷冷地逼视着他。 谢凌安回眸望他,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对劲,眼波闪动。 温子慕似乎丝毫没有感到异样,仍旧微笑着道:“说来很巧,我来此地途径蒲阳县,见一所宅子破落残败,却气派依旧。我觉得荒废了甚是可惜,想去修整一番,或许能做个生意。谁知走进了才看到那廊前有一块破碎的匾额,上面写着‘宋宅’两字,一问这才知。” 宋宅......这两个字清晰地在严翊川脑海里回荡。 这座宅子竟然留存至今!那破败廊檐下究竟掩盖了怎样一段血腥而沉重的往事,严翊川无论如何也要弄明白。 严翊川脸色阴沉,紧紧盯着地面。 他不信,宋珏,他的亲生父亲,真的会是大逆不道的反贼。 这是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秘辛。严翊川打小,印象中的父亲便是北境的账房先生严承,母亲是厨娘林瑟。直到他八岁那年,严承死前告诉他,他是反贼宋珏遗腹子。而这个秘密,只有叶铮将军、严承和严翊川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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