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珏是谁?他为什么谋反?他的遗腹子为什么还活着?又为什么会在北境长大?严翊川通通不知道。这些疑问如芒刺扎在严翊川心上,在这十四年里日夜不休地折磨着他。 他信严承不会欺他,但他不信自己真的是反贼遗孤。他已经被冠以叛臣之子之名了,难道还要被安上反贼遗孤的罪名吗? 除非亲眼所见,他不信其中没有冤情。 严翊川眼中血丝遍布,他垂眸掩饰,极力平复着心绪,他正欲开口,一旁早意识到不对劲的谢凌安抢先道:“温先生,绸缎供应之事兹事体大,你我皆需慎重考虑,不如咱们今日先聊到这儿。我们在后堂为温先生准备了茶点,温先生若肯赏脸,不妨在西疆小住几日,赏赏风景,顺便也仔细考虑考虑我们的提议。” 温子慕眉眼弯弯,莞尔一笑道:“多谢王爷和中郎,那在下便却之不恭了。” 严翊川步履沉重地踏出屋子,忽听背后谢凌安呼唤。 “翊川!” 严翊川驻足,谢凌安赶上来,见严翊川面色阴郁,让人脊背发凉。谢凌安微蹙眉头,想要说什么,又忍住了,温声道:“怎么了,有什么能和我说说的吗?”
第49章 抄家 严翊川顿了顿,深吸一口气,轻声道:“无事,你不用担心。” 谢凌安目光灼灼地凝望着他的双眸,却凿不开那深邃寒潭中的坚冰。 谢凌安能感受到,严翊川心底积压着太多沉重的往事,有太多说不出口的秘辛。无论他面上待他人如何狠戾冷酷,甚至恶语相向,其实他心底却比谁都敏感。任谁一刺痛,他便像受伤的小兽一般先反咬一口,再独自把被打碎的牙咽回肚子里去。 他从不向谁诉说心事,也没人能诉说。 至少在来西疆前,是这样的。 谢凌安目光闪动。他想要看到那寒冰下是怎样炽热的熔岩在涌动,却靠不近被烈焰灼烧的伤口。 他想要靠近。谢凌安心底有个声音暗道。 谢凌安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正欲开口,被严翊川佯装平静的声音打断:“玉桢想要两串西疆样式的耳坠,我想明日去镇上给她打两串,还望王爷准允。” 谢凌安旋即应允:“好,你只管去!”严翊川颔首,迈步离开。 严翊川离开片刻后。 “钱昭,”谢凌安眸中的怜惜之色瞬间消散,转身正色道,“你去查一查,翊川和宋氏之间,是否有什么联系。” 翌日清晨,天蒙蒙亮,一人一骑自西疆军营向蒲阳县疾驰而去。 温子慕所言非虚,这的确是一座气派高大的宅院,光是站在门口,便能想象得出它曾经的绝代风华。 严翊川一席便装长袍,牵着惊弦霜骓,久久伫立在门前。 断成两截的匾额砸落在阶上无人拾,裂痕从尘泥半掩的“宋宅”两字之间生生穿过。墙皮早已脱落,斑斑驳驳露出里面凹凸不平的红砖,夹缝中生着醒目的青苔。屋檐上的瓦片压得如鱼鳞般密集,仿佛因年久失修下一瞬就要塌下来。檐下雨燕筑巢,叽叽喳喳声倒成了这座宅子里最大的生机。 严翊川抬眸望着这座陈旧的建筑,心绪万千。他想要霎时冲进去扒开尘封多年的真相,又觉得脚上似乎绑了千斤坠,惶恐地拽着他留在原地。 过路人纷纷向这个奇怪的少年投来异样的眼光,窃窃私语,步履匆匆。一个面容和善的老妪手里提着菜篮,拍了拍严翊川的肩头,叮嘱道:“小伙子,别在这儿待着了,这儿阴气重,大清早怪不吉利的。” 严翊川垂眸望了一眼老妪,轻道一声“多谢”,伸手推开门。老妪一脸惊恐,嘴里念叨着“晦气晦气”,拎着菜篮子匆匆走了。 久积的灰尘簌簌落下,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狼藉。院子里枯枝败叶遍地,青石地上横七竖八地散着瓷器碎片、断了腿的椅子、折成两半的玉簪、零落的肚兜、生锈的刀刃......残垣断壁之下破烂不堪,潮湿阴森之气扑面而来,人去楼空,毫无生活的气息。 这是被抄了家的痕迹。 青石板上的血迹早已被雨水洗净,时光里的闹剧也被浩如烟海的史书抹去。笔墨不会为大梁的过去留下污点,真相只能在流言中躲藏。 他需要找到一个人,一个经历过二十二年前的沧桑、他可以有些许信任的人。 严翊川目光一凛,纵身上马,直奔潘海林的府邸。 与此同时,西疆军营里的谢凌安打着哈欠地翻身,眯着眼见窗外日头渐升,早训声琅琅。 谢凌安忽然意识到今日严翊川没有来敲他的门,以致于他睡过了头。 他匆匆下床,直奔严翊川的屋子里去。 潘海林见到严翊川的时候惊诧不已,他还是没明白为什么从西疆来的人都喜欢莫名其妙地大清早到访。他惊讶道:“你......你你是王爷手下的那个......那个谁?” “睿亲王麾下中郎,严翊川,”严翊川颔首,冷声道,“此番前来,是有事想请问大人。” 潘海林皱眉,有些不安道:“啊......又是何事?” “西疆往后想与蒲阳县做买卖。方才恰路过一处空院落,想着若是荒废的可否借西疆一用?”严翊川收了眼底的锋芒,平静地道。 “啊这样,好说好说。不知中郎看上了哪家的院落?”潘海林一听不是出兵这样的荒唐事,心下松了口气,忙抿了口茶。 “宋宅。”严翊川冷冷地道。 “噗”地一声,潘海林将刚入口的茶喷了出来,布满皱纹的脸倏地刷白,止不住地咳嗽起来。他瞪大了眼,惶恐道:“祖宗,你挑谁的宅子不好怎么偏偏挑这个......” “怎么了,”严翊川抬眸,目光似锋利的剑刃直刺向潘海林,看的潘海林心里一阵发憷,“这所宅子和其他的有什么不同么?我看倒格外气派些。” 潘海林琢磨道:“严中郎,你年纪小,不知这宅子二十几年前发生过一些事,忒不干净。我看还是我为严中郎另挑一幢宅子吧,我记得东街那儿就有一户人家空着......” “潘大人,”严翊川不想再兜圈子,紧紧盯着潘海林道,“这座宅子,是反贼宋珏的私宅,对么?” 潘海林瞳孔微缩,愕然道:“你知道还要挑......?” 严翊川没有直接回答,他阴沉的双眸中充满了威胁之意,继续道:“反贼伏诛后,私宅便由官府再行分配。二十二年了,宋宅虽残破不堪,却仍屹立不倒。潘大人,是你办事不利,还是你刻意缅怀着谁呢?” 潘海林惊惧万分,冷汗直冒,忙道:“严中郎!这话可不能乱说啊!我方才说过的,这宅子死了太多人,阴气重,没人愿意住!我总不能逼着他们住进去啊!” 严翊川冷冷地逼视着潘海林,向前踏一步,朗声道:“好!这是你说的!潘大人,今日我若说我愿意要这座宅子,你给是不给?” 潘海林思忖片刻,汗如雨下,期期艾艾道:“若一切按程序办下来,是可以的......” 严翊川撇开目光,一下子收了方才那般咄咄逼人的狠戾气势,似漫不经心地道:“既然这宅子就要是我的了,大人是否应当把这宅子过去的事都告诉我?也好叫我有个准备。” 潘海林忽然感到有一些不对劲,却又被严翊川方才的举动震慑住,来不及多想。他咬着牙,小心翼翼地叮嘱道:“严中郎,此事极为隐秘,你既将是房主,我便理应告诉你,但你自己知晓了小心些就是,可千万别往外传,是要掉脑袋的事情!” 严翊川淡淡道:“我明白。但事无巨细,我全要知道。” 潘海林一顿,喃喃道:“好.......但或许等你听完,就不打算收了......” 严翊川侧过脸,询问道:“潘大人看起来似乎不太想让宋珏的宅子交由他人?” 潘海林垂眸,面露犹豫之色,支支吾吾难以启齿。严翊川定定地望着他,轻笑一声道:“潘大人这会儿还在顾虑,莫非真是在祭......” “严中郎,你让我想想怎么说嘞,”潘海林忙出言阻止,思忖道,“我确实有点舍不得这座宅子,宋珏是犯下了不可饶恕之罪,但我还是有些私心。” 潘海林轻叹一口气,接着道:“宋珏比我小十岁左右吧?记不清了,我只记得他造反那年二十有一。宋珏这人......少年得志,十八岁便做了蒲阳县的县令。那时我快三十了,还屡试不第,看着他我这心里直嫉妒啊。可谁知宋珏三年后竟自蒲阳县起兵,挟持了一州刺史,调兵造反!可惜了这样一个才华横溢的少年郎啊......” 严翊川蹙眉,询问道:“宋珏既年少有为,为何要起兵造反?” 潘海林抬眸,压低声音道:“中郎你知道的,如今的大梁皇室并非堂堂正正的中原人,更何况中宫坐的还是异族高原族女子,大梁皇室血统饱受人诟病,各地起义造反时常有之,只是大多规模较小,没成气候。但宋珏是谁啊?他一出手,皇都人人自危......当然,这只是宋珏造反的一个原因。” 严翊川挑眉,问道:“哦?还有其他原因?” 潘海林眼珠转了转,闪过一丝玩味,故作神秘道:“还有一个原因可没几个人知道。” “怎么,你亲眼看到了?”严翊川无奈,暗道这老头真是顽童心性。 “倒不是亲眼看到,但九成是真的。我那会儿和宋珏在一个私塾念书,他中举了我嫉妒得要命,就派人去打听了一下他家里的风流韵事,想要阴他一下来着,现在想来惭愧,惭愧啊,”潘海林道,“我们那会儿只知道宋珏的父亲宋舒云被皇上封了爵位,却从不知道他是为什么被封的。” “怎么封的?”严翊川受不了潘海林卖关子,催促道。 “因为一段情,和太始皇帝的一段情。”潘海林目光灼灼,越说越饶有兴致地看着严翊川。 严翊川一愣,愕然道:“说下去。” 潘海林思索了片刻,终于决定从头讲起:“大约是四十年前,那时还是西凉朝,宋珏父亲宋舒云和太始皇帝同朝为官,分别是南蛮边郡的文武大员。他们两个男人各有家室,却彼此......暗生情愫,互道心意。因限于世俗礼法,且两人各有抱负,此情便从未公之于众。若非宋珏的乳母是我的远方亲戚,这些秘辛我还真打探不出来。” 潘海林接着道:“但很快太始皇起兵造反。宋舒云可是土生土长的中原文人,他极力反对太始皇起兵,却没法说服太始皇。宋舒云也是文人风骨,很快就与太始皇断绝了关系。但他是文人,没有兵权,只能口诛笔伐,阻挡不了太始皇的铁蹄北上。”
第50章 正名 严翊川询问道:“既然宋舒云立场相悖,大梁建国后太始皇又怎么会留他性命?” 潘海林长叹一口气,道:“你说到点子上了!若非太始皇当时对他心软,也不会发生后来这么多事。太始皇打了三年才一统天下,他自觉愧对宋舒云,以恩情深厚力排众议,不仅留了宋舒云性命,还封了爵位,当然,只是有荣耀无实权的爵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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