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凌安一时语塞,耳畔充斥着自己抑制不住的剧烈心跳声,随口道:“我现在怎么觉得你看着比我更像断袖呢?” “不敢当,谁还能比王爷断得更彻底?”严翊川轻笑一声,披上外袍。谢凌安轻哼一声,只当他在讽刺自己,不置可否。 严翊川拎了旁边的几桶热水倒进另一只浴桶里,用手探了探温度,抬眸道:“来吧,谢大公子,小的给您试好水温了。” 谢凌安努努嘴,迈着小碎步走向屏风后。正要解开里衣时他倏地转身,警觉的望向身后,却发现严翊川早已走了出去。谢凌安有一瞬惊诧,他以为严翊川至少会说些什么,或是讥讽,或是调戏,反正不会这么干脆利落地退出去。 这样的想法又让谢凌安心下一惊,他不知道这两天的相处什么时候给他造成了这种错觉,好像严翊川会时时刻刻黏在他身边,陪他说话,逗他开心。 “真是太古怪了,生病的时候人家陪陪你怎么还依赖上了,莫名其妙。”谢凌安心道,暗骂昏迷的后遗症甚重。 谢凌安揉揉脑门,想要将这一天脑子里稀奇古怪的念头揉出去。 谢凌安抬腿迈进浴桶,有些水洒出来,溅在地上,绽开一朵朵水莲。突如其来的安静让他有些不适应,只剩下心跳声在凝滞的水雾间被放大,在耳畔轰鸣。 几日后,严谢二人启程回西疆,严翊川以“腰伤未愈不宜颠簸”的理由不让谢凌安骑马,谢凌安嚷嚷着“将军的尊严”宁死不屈。严翊川干脆派晁恒骑着谢凌安的马先回了西疆,顺手把谢凌安塞进了马车里,独留钱昭一人在马车外偷乐了一路。 马车停在大都督府门前,正巧遇上寒英也来赴郁鸿辛的庆功宴。谢凌安下马车时满脸愤懑,就差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扑在寒英怀里哭诉。 寒英一脸无奈,抬手扶了扶他,极守礼节地作揖道:“参见王爷。” 严翊川在谢凌安身后躬身行礼。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寒英,他们早在剿匪前议事的时候便见过,但如今再见他仍然感叹寒英出众的儒雅之气,温润地丝毫不像沙场上磨砺出来的将军,没什么压迫感。 每每想到此处,他都会想起一个人——温子慕。 如果温子慕在,寒英将军和他一定会非常契合吧。严翊川心道。 倏地,街巷深处传来铿锵有力的马蹄声,由远向近如奔雷滚滚而来。严翊川眯眼,隐约见是位英姿飒爽的将军,一席红衣疾驰而来。马蹄声愈来愈近,卷起尘土飞扬。严翊川微微侧一侧身,挡在了谢凌安前面。 马蹄停在大都督府门前,下来的却是一位女子。她一袭红衣劲装打扮,身形尤其高挑,身量几乎与寒英齐高。她不施粉黛,剑眉星目,眼眸中似群星争辉,萧疏而藏锋,自有不怒自威之色。 严翊川心下一惊,此等样貌器宇不凡,看一眼便知是天生的沙场征伐之人。但此气质生在一个女子身上,放在乡间只怕要被人诟病“克夫”。 她下了马,直直地走到寒英身旁,身躯凛凛。她用胳膊肘杵了杵寒英的胳膊,嘴角扬起一抹爽朗的笑,朗声道:“阿英,许久不见你了。” 寒英望了一眼女子的双眸,四目相接,旋即颔首微笑,仿佛霎时有些细微的气氛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 谢凌安歪着头抱着胳膊杵在一旁,嚷嚷道:“诶诶诶,我也在这儿呢!” 红衣女子似这才注意到边上的两人,收了眼里的笑意,随口道:“哟,是王爷啊,许久不见。这位是?” 谢凌安开口道:“严翊川,是此役的副将。翊川,这是大都督的独女,郁明卓,我和你提过她的。” 郁明卓从上到下细细地打量了严翊川一番,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强大气场,朗声道:“原来是严中郎,我听我爹提起过,是条汉子。” 严翊川正色道:“比不上姑娘的将军之气。” 郁明卓噗嗤笑出声,似是很满意这样的夸耀,又似无奈地自嘲。将军之气再盛,到底不是将军,未来也不会是。 郁明卓不置可否,转头向钱昭打招呼。 谢凌安用手肘戳一戳严翊川的腰,轻声道:“第一次见,干嘛戳人家痛处?她是咱们这边的人。”
第47章 独女 严翊川冷冷地瞥了一眼身侧的郁明卓,低声道:“习惯了。” 郁明卓与钱昭寒暄完,扬手高声道:“进去吧!别杵这儿了!”说着,她迫不及待地伸手搂过寒英的腰,带着他就往府里走去。 寒英回眸,轻轻推了推她,压低声音嗔怪道:“这么多人看着呢!” 郁明卓眼波闪动,眼中笑意似要溢出来,开口道:“怕什么,反正你是我的。” 寒暄什么的,令人厌烦,她只想和心上人独处。 两人耳语着齐步踏进府邸,留下三人神情复杂地留在原地。谢凌安和钱昭两人这么长时间了还是难以接受这两人在一起的画面,严翊川则是震惊于西疆民风开放令人叹服...... “你是不是之前和我说过她嫁过人?她嫁......娶的是寒将军?”严翊川询问道。 “不不,她还没过门那男的就病死了。”谢凌安答道。 “哦。那大都督知道她现在和寒英好吗?”严翊川接着道。 “知道啊。”谢凌安道。 “那他没拦着?”严翊川再度震惊,再度感叹西疆民风开放包容可歌可泣。 “你看郁明卓那样,他爹拦得住吗?”谢凌安撇撇嘴,答道。 “......” “进去吧。”严翊川不知再说什么,赶紧结束了话题。 这一顿庆功宴吃得别扭。说是庆功宴,规模小得只有六个人——大都督郁鸿辛、刺史陆保坤、谢凌安、寒英、严翊川和郁明卓。单看这一伙人中有立场相左的两拨人,便知道这顿饭不会吃得畅快,更不用说在此间只熟悉谢凌安的严翊川。 觥筹交错晃眼,溢美之词不歇,几番客套下来,庆功宴的本职——庆功,算是交了差,郁鸿辛这才似不经意地提起新的话题。 “上个月边丘换了新王,你们听说了么?” “自然知道的,我们一直盯着呢。新王乌尼桑,也就二十出头。”谢凌安搁下酒杯,不紧不慢地答道。 “嗯,”郁鸿辛虽两鬓白发不少,仍颇有老将风范,“我派去打探的人前两天回来了,这个乌尼桑是个厉害角色,一上来好像就有大动作。边丘这阵子,恐怕是要大换血了。” “这么说来,咱们两年前埋下了雷,要尽早拿出来炸一炸了。”谢凌安答道,眼神中有掩饰不住的兴奋之色。 “嗯,”郁鸿辛颔首,询问道,“就看你们的骑兵什么时候能练好,不用多,多了山林里也用不了,只要能冲锋就行。我听说严中郎用一小队的骑兵踏平了胡山的东寨,咱们能达到这个效果就成。” 严翊川正色道:“东寨楼小,用一小队西疆普通的战马便可冲锋。但若到了边丘,山路纵深,地域辽阔,这种平日里普通的战马便难以应对,还需再严格训练后的骑兵方能达到效果。如今北境送来的战马已经到了,若加紧训练些,最多两个月即可。” 郁鸿辛面露喜色,不禁道:“好好......” “等下,”郁明卓丝毫不给她爹留面子,冷冷地出言打断,“我没明白,小谢......王爷刚才说‘两年前埋下的雷’,是什么?” 堂上一时陷入沉寂,其他五人面面相觑,不知该从何说起。片刻,坐在郁明卓不远处的寒英温声道:“我来说吧,边丘这些年不安分,动作不断却未曾越境。咱们大梁早有出兵收复之心,这些年面上却仍维持友邦之仪,私下里一直在寻找契机。” 寒英凝望着郁明卓的眼睛,接着道:“你知道的,边丘素有“绫罗绸缎之都”的美称,这是因为他们地势崎岖,适合种桑养蚕,所以绸缎锦布尤为繁盛。两年前,王爷从北境回来,我们便下定决心要在三年内打下边丘,于是求你父亲以西疆官府之令禁止民间发展纺织业,所有布料绸缎全从边丘购入。正是由于此交易利润丰厚,边丘农民纷纷改良田为桑田,形成全民织锦的盛况。时至今日,边丘粮食供应高度依赖大梁互市。“ “让边丘无人种粮,这便是我们埋下的雷。”谢凌安饮了一口酒,补充道。 郁明卓侧耳听着,皱眉道“边丘人就没有人意识到这很危险吗?” “我们没走官道,全是通过民间互市交易的,做的很隐蔽。等他们上头的统治者反应过来,时间已经不早了。更何况,边丘老王昏聩,常年缠绵病榻,这才任由下面的人趋利避害改稻为桑,”谢凌安解释道,“但新王乌尼桑上位,若他真如探子所说那般贤明果决,他应该很快就会意识到这样的情形下一旦大梁与边丘开战,边丘便无自己的粮草可依,根本打不下去。所以,现在开战,就是最好的时机。” 严翊川静静地听着,颔首把玩着手中的酒杯。这和他刚来西疆那日翻看账本就猜测到的计划基本一致,只是若非边丘突然王位更迭,西疆还能有更充分的时间准备出战。 “这么说来,这倒真是一个开战的好契机,”郁明卓往嘴里丢了一颗甜枣,眼尾上挑,揶揄道,“可以啊你们,整日使唤我为你们东奔西跑,也不来个人告诉我你们都在偷偷摸摸布什么局。没良心。” 她瞪了一眼寒英,用口型悄悄说了个“你也是”,旋即偷瞄了一下父亲郁鸿辛。寒英颔首低笑,没说什么,用宽袖拢着,偷偷塞给她一盘剥好的荔枝。 “这不是个开战的好时机,”一旁身着蓝色沙罗圆领大袖官服的陆保坤终于抬首,他看上去正值不惑之年,脸上横肉已然交织出纹路,“西疆刚抗旨剿过匪,元气大伤,这会儿急于求成,仓促出兵,后备力量很有可能会跟不上。” 他特意加重了“抗旨”两字的音,听得谢凌安极为不爽。他偏了偏头,光影交错下一簇纤长浓密的眼睫横斜出来,浅笑道:“陆刺史未免太看不起我们西疆军!剿了个小小的匪寇而已,何来元气大伤之说?就算有所消耗,这两年的筹备也是作数的,陆刺史不必担心。” 陆保坤皱眉,他知道自己拦不了西疆向边丘出兵,但他必须表态:“王爷,大梁与边丘数十年和睦相处,如今不也好好的吗,为何非要兵戎相见,陷两地百姓于水火?” 谢凌安心下暗骂怎么理由找的都和潘老头一模一样,还没说话,寒英已经淡淡地开口:“开疆拓土,本就是边疆将士的天职。更何况边丘本就是我大梁的国土,如今落入蛮人之手统辖,百姓生计何等苦不堪言可想而知。若连我们都耽于安逸,大梁还有何血性与担当可言?” 片刻沉寂,堂上的郁鸿辛缓缓侧目,沉声道:“陆大人,这也是皇上的意思,咱们迟早要出兵的,大人莫思虑过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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