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史府书房廊下,黑皂鸽扑腾着翅膀跃起,迎着夕阳远去。 陆保坤轻轻拍了拍手上留下的泥点,望着天空中的黑影远去成了一个小点。他刚一回头,便看见一个黑色的斗篷悄然立在身后。斗篷下的一双眼似有剑光般锐利有神,却在四目相接时霎时消散,化作温和明媚的盈盈笑眼。 陆保坤动作微微一顿,旋即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带着来人悄然进了书房。 到了屋内,陆保坤方开口道:“没成想王公公这样快便来了,陆某失敬。” 黑色斗篷下一个又细又尖的声音浅笑:“陆大人传唤,咱家自然是一刻也不敢耽搁。不知陆大人此番托人传话让咱家来是为了......?” 陆保坤神情恭敬,推了刚泡好的龙井:“公公用茶。劳烦公公来这一趟是为了出兵边丘的事,想必肃亲王对此也是格外上心。只是在下愚钝,不知晓肃亲王接下来是作何打算,还请公公教我,让我也好做安排。” 王公公抿了一口茶,微微一挑眉:“哦?王爷自有王爷的安排,咱家倒是很想先听听陆大人是怎么打算的?” 陆保坤端茶的手微微顿了顿,旋即压低声音笑道:“我一个小小的边陲刺史,哪懂战场这些腥风血雨?但有一点我知道,若这战胜了,对咱们王爷可是极大的威胁。” 王公公低头饮茶,看不出表情:“说来听听?” “一来,这开疆拓土非等闲之功,睿亲王一旦拿下了边丘,回宫对肃亲王就会是最大的威胁,连太子都未必比得上。二来,大都督郁鸿辛两年前就搅合进这件事里,若他此刻再度带兵出战,再为西疆立下大功,那这西疆便又成了他郁鸿辛一人的西疆。王公公,这么一来,咱们这两年为了抹去他在西疆的威信下的这么多功夫,王爷操的这么多心,就全都白费了!三来,待攻下边丘,谁来做边丘的刺史?谁来做边丘的将军?还有西疆的官职,太子心眼那样多,定会安插自己的人手进来。到那时候,肃亲王想要掌控西疆,就更难了!“ 王公公放下茶杯,抬眸凝望着陆保坤:“大人的意思,是边丘这战不能打?” 陆保坤缓缓道:“不是不能打,是不能赢。” 王公公心里明镜似的,却仍追问:“如何让他们不赢?” 陆保坤颔首道:“全听王爷吩咐。” 王公公心下暗笑,陆保坤打得好算盘,这是将烫手山芋全扔给了肃亲王。王公公启口道:“若陆大人真是这般计划的,那便不需再费心了。边丘是一定要灭的,大局上的棋,王爷不会动。” 王公公观察着陆保坤的脸色,继续道:“至于睿亲王和大都督,未必就真有大人方才说的这般讨得到好。此役关乎西疆存亡,睿亲王毕竟没有正经军职,西疆能打仗的将军又绰绰有余,介时真正带兵出征的不会是他。只要出不了兵,立不了功,睿亲王就不会对王爷有威胁。当然,不让睿亲王出兵这事儿还需陆大人费点心思。" 陆保坤蹙眉:“战场策略的事,我这个做刺史的要插手很难。公公这不是难为我吗?” 王公公笑道:“陆大人神通广大,自然能有办法。再说,就算拦不住睿亲王上战场,也未必不是好事。边丘人狡猾,战场凶险,九死一生,说不准就有谁出了关便没回来呢!” 陆保坤捋了捋胡子,面露难色:“这是王爷的意思?” 王公公又端起茶,润了润嗓:“自然。陆大人,虽然王爷重用咱,但是咱也不能忘了谁才是王爷最大的敌人。是那宫里嫡亲的太子啊!王爷高瞻远瞩,防着西疆的睿亲王,但他说到底只是个嫡次子,不值得咱动那些欺君罔上、背主叛国的心思!你们西疆离得远,陆大人你是不知道,如今太子咬着那河东侵地案不松口,扰得王爷日日忧心,王爷哪还有工夫费心他一个次子以后可能发生的事儿啊!” 陆保坤垂眸,暗自思索片刻道:“我明白王爷的意思了,多谢公公指点。” 王公公浅笑着:“不敢当。” 陆保坤抬眸,故作疑态:“还有一事我拿不定主意,还请公公赐教。那郁鸿辛此番搅和在其中,我猜他目的并不单纯?” 王公公习惯性地一甩手腕,却意识到现下手里没有拂尘,忙道:“陆大人,你想想,郁鸿辛前些年伏低做小,不就是为了等这一刻彪炳史册,让皇上不敢再杀他吗?你说他目的不纯,可不正是嘛!” “他够能忍。”陆保坤咬着牙,满脸写着显而易见的愤怒,倒叫人不信了。 王公公浅笑:“大人若忍不了,就别忍了。郁鸿辛迟早是要摘掉的,大人想怎么做便去做。” 陆保坤颔首,不语。大战在即,摘掉郁鸿辛又不会让众人追究的办法只有一个——让皇上亲自下令。皇上也不愿看着郁鸿辛做大,他若为皇上送上千载难逢的机会,皇上就是再不舍得,也不会愿意放过。 但他陆保坤要的,不只是摘掉一个大都督这么简单。 王公公似乎看出陆保坤在盘算着什么,轻咳一声,出言规劝道:“对郁鸿辛,大人打算怎么做王爷不会管。只一点,别做得太过了,到时候闹得哪边都不好看。毕竟是戍边三十年的老人了,卸了任也差不离了。” “公公说的是。”陆保坤沉默,暗自思索着。片刻后他开口道:“宫里来的巡察使是不是要来了?” 王公公微微一愣:“按理来说,胡山匪患肃清后,宫里就该派巡察使下来了,这会儿应当正在蒲阳县呢。” 陆保坤追问道:“他们若一并巡查了西疆,也是合规的,是不是?” 王公公思忖道:“西疆是出兵之地,按理说可查可不查。大人若与巡察使大人知会一声,让他们来也是没有问题的。” 陆保坤抬眸,眼眸深邃莫测,沉思片刻,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奸邪的笑容。郁鸿辛处处谨慎,抓不着他的错处,那便让他的好儿子来见一见宫里的巡察使吧! 王公公微微颔首,重新戴了黑色斗篷,匆匆从后门离去。 几日后,一辆不惹人眼的马车在快进宫时骤然停下,车上的王公公已经一命呜呼。赶马的说他是误沾了皇都臭水沟里的污水,染了瘟疫,围观的人霎时作鸟兽散。 肃亲王府里打发了下人来收了尸,匆匆埋在了荒郊野岭。肃亲王心存疑窦,拨了银子安抚了王家人,悄悄派人几月后开了棺。 同日,边丘王宫。 新君乌尼桑坐在王座上,眉头紧蹙,眼神阴郁。面前属下的汇报并不令他满意。 “大王,我们按大王的意思让大伙改桑为稻,但大伙不愿意啊!梁国那边前日又压低了粮价,大伙看到那么便宜的稻米,再想想卖丝绸那么高的利润,都不愿意执行政令。”乌尼桑的一个下属满脸忧色,汇报道。 乌尼桑的脸色没比他好到哪儿去,但双眸却似鹰眼般犀利而尖锐:“我大丘国如今的粮食供应几乎全部依赖梁国互市,再这样下去,一旦梁国断了供应,我们太过就完全处于被动之地。” 他顿了一顿,接着道:“我听闻梁国西疆已经建了马场,马上就要建起骑兵。他们这架势,不像只是断了供应这么简单啊......”
第52章 酿酒 “大王的意思是......?”那下属脸色刷地一白,惊恐道。 “梁国西疆这段时间的动作,招招看似无心,实则都是冲着我大丘国来的。我担心,他们马上就要对我们发起进攻。”乌尼桑抬眸,冷声道。 那下属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这个大胆而疯狂的揣测。 身旁一个左眼上盖着一个黑色罩子的男人倏地站出来,他身材魁梧高大,扬手高声道:“大王,咱们大丘国不怕他们梁人。如果真要等到时开战陷入被动局面,我们不如现在先发制人!” 此人名为哈博,是边丘第一猛将,曾在一场与大梁的对决中伤了左眼,被兄弟们戏称“独眼虎”。不像其他伤了眼的弟兄,哈博从不戴那遮羞的眼罩,他左眼那颗暗灰的眼球与吓人的伤口就这么明晃晃地露在外头。 乌尼桑望着哈博,嘴角扬起欣慰的笑意,无奈道:“哈博,我绝对相信你的能力和勇气,但我没有这个自信。我刚上位,根基不稳,威信尚无,若是仅凭一点揣测便骤然出兵讨伐梁国,且不说胜算渺茫,只怕会给我们大丘国更快引来杀身之祸。” 哈博正欲反驳,乌尼桑忽然目光一凛,高声道:“但我们绝不会坐以待毙。哈博,我有重任要交代与你,需要你和大丘国的精锐部队配合。” 哈博跪地,高声道:“全凭大王差遣。” “还有,我也有要紧事要你帮我办,”乌尼桑没有直接吩咐哈博,反而转身向前来汇报的那个下属道,“王都的城墙好多年没修了,我要你们用最坚硬的石头去加固、加高、加厚,即刻动工,夜里也不可停。这是关乎王都生死存亡的大事,可千万上心,明白吗?” “是,属下领命!”那下属跪下道。 “去办吧!”乌尼桑一挥手,没有再看他。 下属退下后,宫殿里只剩下乌尼桑与哈博。两人低声私语,哈博频频点头,不知交谈了些什么。 窗外黑云翻墨,暂未遮山。 山雨欲来,两岸概莫如是。 半晌,哈博退下。大殿柱子后走出一个人影,手里捧着一只黑皂鸽。 此人名为达格尔。他身形瘦小,皮肤黝黑,让人一看便觉得小时候被家里苛待了不少。然而,他是乌尼桑最亲近的手下,虽其貌不扬,却异常精明能干,很受重用。 “大王,是从东边飞来的鸽子。”达格尔走近,低声道。 “是黑皂鸽?”乌尼桑压低声音问道。 “是,应当就是从梁国飞来的。”达格尔把黑皂鸽递到乌尼桑手里。乌尼桑伸手在鸽子身上摸了摸,在乌黑的翅膀下掏出了一小截纸。 乌尼桑展开读了,微微皱眉。达格尔见乌尼桑不语,出言问道:“可是上次您即位时暗地里来见你的那个梁人送来的?” “是他,不然还能有谁,”乌尼桑声音低沉,思索着,“他这回是来表忠心的,倒是实打实地为我们送来了一个大消息。” 乌尼桑顿了一顿,把纸条递给达格尔看,他又叹了口气,喃喃道:“确实是要开战了。” 达格尔瞥了一眼纸条,有些心惊,又道:“那上回他说与我们联手的那些话,大王现在信了吗?” “八成吧,”乌尼桑抬眸,“不过信不信也无所谓,是他要助我们大丘攻打西疆,上赶着给我们送消息。对我们而言,只有好处。” 达格尔颔首,听殿外有仆人端来茶点的响声,遂抱了黑皂鸽悄悄退了下去。 西疆军营如火如荼地训练新的骑兵,校场上整日金鼓连天,足音铿锵。从将领到士兵,无一不起早贪黑地忙碌,风生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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