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翊川瞥了眼目光灼灼的谢凌安,道:“那天去巡视地形,恰好遇上只老虎,顺便打了。正巧刚刚路上有家银饰铺子,就顺便打了个吊坠。” 他接着道:“戴上。” 谢凌安摸了摸颈项间半旧的银链,它在西疆风吹日晒中褪了不少原有的光泽。谢凌安犹豫道:“可我已经有银链——” “丑。”严翊川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的话。话音未落,严翊川高大身影忽然覆上来,健硕的双臂环上谢凌安的颈项,绕到后侧解开了银链。 谢凌安身形倏地一滞,有一瞬间的警觉,不由自主地后撤了一步,见严翊川目光专注地盯着后颈,便不敢再动。严翊川解下银链,从谢凌安手里捏起洁白的虎牙吊坠,轻柔地束在了谢凌安的脖颈上。 虎牙吊坠轻轻地坠在谢凌安的胸前,衬着盔甲铁扣,显得格外洁白晶莹,消散了戾气,仿佛天生就是这身军甲的佩饰。 谢凌安垂头望着胸前的虎牙,心生欢喜,嘴角扬起爽朗的笑容。他倏地抬眸,正对上严翊川直勾勾的眼神,道:“有眼光啊翊川,这么标致的虎牙就是要配我这样的美人!你悄悄和我说说,其他人有没有?” 严翊川有些无奈地浅笑,道:“没有,不熟。” 谢凌安投来极其赞赏与肯定的目光,捣蒜般点了点头:“不愧是我认下的副将,颇有品味!” 一阵微风过,将簇簇流苏花吹乱,纷纷扰扰飘飞散落而下。月光穿过树梢,如碎玉般在地上闪烁,影影绰绰。 严翊川将有些倦色的谢凌安送回营帐内,翻身上马,启程回胡山西寨。他纵以最快的速度奔马,这一来一回也要耽误两个多时辰的军务,他得赶紧回去。 马蹄声铛铛与轻微的喘息声交织着游荡在半空中,疾风从耳旁掠过,带走了天地间一切的声响,只有胸膛里清晰的心跳声砰砰作响,扰乱颠簸中飘飞的思绪。 严翊川一双寒潭般的眼眸显得深沉无比,一改原先温柔的神色,仿佛有种神思恍惚的迷离之色。 军务、赠礼,他都可以叫手下人代劳,全然不必亲临。他今日来实则是为了印证。 在他心里那个久久徘徊、挥之不去的疑窦似乎在这里找到了答案,心底那个疯狂的念头愈来愈清晰。 □□的白马忘情地奔跑着,马上颠簸不歇,严翊川胸前的衣衫里不经意跌出一枚晶莹洁白的狼牙吊坠,在疾风中颤动不止。那是一只北境孤狼的尖牙。 耳畔轰鸣,思绪混沌。 心底疑惑被印证带来的竟然不是清醒,而是更深不可测的茫然与不安。 他好像真的不排斥和谢凌安调情,甚至还有点......贪恋? 可怕的念头如投石入水,在心底激起千层涟漪。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在脑海中不断飞闪而过,一声声柔和旖旎的低语在耳畔萦绕缱绻...... “你不知道么?” “当年我被送往西疆......“ “就是因为——” “我好龙阳啊——” 好龙阳......? 难道...... 我也是么......? 严翊川倏地打了个激灵,忍不住挥斥马鞭让白马跑得更快些。街巷间万籁俱寂,阖家酣睡,只有一骑银鞍白马,如流星般向西飒飒奔踏。 然而,那个古怪的念头并没有随着马儿如风般的疾驰而被落下,愈发强烈而偏执地在严翊川的脑海中纠缠不休,直到奔至西寨军营,仍然未歇。 连续几天,胡山土匪东寨与大营日日清晨都收到谢凌安的劝降书,说词各异,言辞恳切,土匪群中不少人心下动摇。 然而在第五日,五月初五,当家的收到的信中,末尾恭恭敬敬地劝降稍作添改,改成了恭恭敬敬地下战书。 “胡山东侧西疆军营静候诸君。若诸君不便到访,五月初十,我自当率军亲临问候。睿亲王谢凌安。” “做梦!他娘的做梦!明明就是盯着别人手里好肉的狗杂种,还要装出一副文化人的样子!我呸!我看这姓谢的口气比脚气都大!”大当家怒气冲冲地掀了桌子,一阵瓷碗摔地破碎的声音,地上碎片、菜肴杂乱地混在一起。房内众人齐齐不敢言语,身旁的美娇娘惊恐地望着大发雷霆的男人,蜷成一团。 来读信的小兄弟战战兢兢地望着大当家,开口问得期期艾艾:“那......咱们要回信吗......?” “你他妈是不是缺脑子啊?回个鸟信?投降吗?”大当家使劲猛踹一脚翻倒的桌子,暴躁地骂道。 众人齐齐沉默不语,小兄弟颤抖着杵在一旁。大当家表面烦躁不已,心下又忍不住有些动摇,在决策中摇摆不定。他遂派人去请来二当家共同商议,在二当家谄媚的三言两语中,最终还是固执地决定放手一搏。
第39章 借兵 五月初六,清晨土匪房中又传出暴怒的声响。 来送信的西疆士兵在土楼前等了半晌,没有带回投降书。 五月初七,最后三天。 清晨土匪房中的怒吼式微,焦躁不安的踱步声渐响。 送信的西疆士兵无聊地与门口的土匪攀谈起来,发现他们竟是老乡,欢天喜地地空手而归。 五月初八,最后两天。 清晨土楼内传出阵阵紧锣密鼓的喧响。 谢凌安还是愈加加紧操练起来。 紧张的氛围在胡山悄悄弥散。 五月初九,最后一天。 清晨土楼上下“叮叮铮铮”的声音不绝于耳。 西疆军营里如火如荼地练兵。 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五月初十,清晨。 对打仗来说,这是一个糟糕透顶的日子。瓢泼大雨猛烈地敲打着帐顶,噼噼啪啪在天地间乱响。黑沉沉的天幕仿佛要崩塌下来,闪电的白光在远近间乱窜,清脆的霹雳声震耳欲聋。天幕压得清晨的太阳抬不起头,昏暗间只觉一片湿寒之气,卷着斜风飕飕钻进衣袖里。 谢凌安腰间隐隐作痛,似有蝼蚁噬骨,绵绵密密地酸疼。雷雨天是他最怕的天气,阴湿骤冷常让他的腰伤发作,疼得直不起腰。他的额上渐渐冒出层层薄汗,默不作声。除了钱昭,他不想让此地的任何人知道他最致命的弱点。 这一天才刚刚开始。他必须忍着。 然而,有其他事比陈年旧疾更加牵动谢凌安的心绪。谢凌安眉头紧锁,心急火燎地望了望西疆的方向,还有没有看到想见到的身影。 最后的五千大军还是没来。 前几日,寒英见缝插针地将辎重与五千西疆军迅速调出来,但至最后五千大军时,陆保坤几乎寸步不离地盯着寒英,斥责他西疆戒备松懈将酿大祸,说什么也不肯让他调兵。 按照寒英昨日的来信,最晚今日午后,五千大军必到。 于是谢凌安与严翊川在每日通信的信笺中说定,今日午后,二人分别自东西两方向夹击土匪的东寨与大营。 谢凌安还是有些焦心,伴随着腰上传来的阵阵疼痛,总觉得有些不安。 雨珠仍在密密麻麻地倾洒,在地面上腾起朦朦胧胧的水雾。按照惯例,天者,阴阳、寒暑、时制也(注),军队打仗向来会心照不宣地避开阴雨天。谢凌安心下盘算着,一时难以决断。 猛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钱昭踏着泥水急匆匆地跑上前,手上拿着一根束带,神色不妙:“王爷,来了!” 谢凌安心倏地一紧,莫不是土匪主动出击下山来打了?忙问道:“什么来了?” 钱昭喘着气道:“就是上次你派到蒲阳城外驿站的那几个人,回来说有两三个宫里来的太监今晨天没亮就到了驿站,看着像是日夜兼程地赶,而且就是往咱们这个方向来的。” 谢凌安心跳骤然猛烈起来,一把抓着钱昭的手腕问道:“他们现在人呢?” 钱昭说:“还在驿站,听说他们点了几个小菜,估计用完膳稍作休整就要上路。那小兵看到便马上快马加鞭地回来报了。” 谢凌安感到周身的空气骤然冷了下来,腰上的疼痛倏地骤增,忍不住打了个寒战,皱紧了眉头。 钱昭见谢凌安神色有异,赶紧把束带塞到谢凌安手里。这条束带外侧看与普通束带无意,由玉带钩系着,只是稍宽些,有些没叠放好压出的褶皱。但其内侧加了一层绢丝,束在腰上尤其保暖。 “赶紧系上,”钱昭熟练地替谢凌安解了腰带,把绢丝束带系上,神色关心地道,“有没有好点,没那么凉了吧?” 谢凌安脑子里飞速转动,身上任钱昭摆布。这个时候宫里来人,只有可能是带着禁止剿匪的旨意。按这个速度,宫里的人午时左右便能到,他们若不赶在宣旨的公公到之前出兵,便会彻底失去出兵的可能,前功尽弃。 不行,绝对不行。 他必须提前出兵。 但他没有足够的兵! 谢凌安眼神一凛,语气坚定地对钱昭道:“去把我的马牵来。” 钱昭一顿,面色担忧地道:“你要去哪儿?我替你去。你今日能不骑马就别骑马。” 谢凌安目光坚定,神色匆匆,催促道:“别废话,此事只能我去。快去,要来不及了!” 雨势稍小,街巷上,房顶上,溅起朦朦胧胧的白雾。谢凌安身着玉针蓑,一骑超尘逐电,向山下蒲阳城知县府邸奔去。 到了府邸,谢凌安直往里头冲去,府里的人面面相觑,不敢拦他。谢凌安刚跨进大堂,正撞上议完事的潘海林。潘海林一脸惊愕,不明白这个瘟神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这里,道:“王爷......你今天不是应该在.......” “应该在山上打土匪,你没错,”谢凌安急匆匆地打断他,“潘大人,我要你帮忙。” 潘海林一脸惊恐:“这时候我一个老头能帮上什么忙?” 谢凌安喘着气,道:“借我五千蒲阳城守备军。” 潘海林不可置信:“王爷你疯了?” 谢凌安直勾勾地盯着潘海林,目光中似有熊熊的火光滔天,要不顾一切地冲上就要坍塌的天际。他握住潘海林的手腕,道:“潘大人!宫里来的公公已经到了蒲阳县外,带着禁止剿匪的旨意,午时便能到这儿阻止我们出兵。西疆军营里有陆保坤刺史挡着,寒英的五千大军最快也要今日午后到。再不出兵,就来不及了!” 潘海林听得心一下紧锁,似有冰凉的蛇爬上脊背,道:“那就出兵啊!你们这些日子前前后后调了那么多兵,还不够吗?” 谢凌安急匆匆地道:“我们如今只有一万兵力,若要正面打掉土匪最强的两个寨子,根本不够!潘大人,只有你能救西疆军,只有你能救蒲阳的百姓了!” 潘海林的心提到嗓子眼,骤然出兵风险太大,更何况明目张胆地和宫里的意思对着干,一旦有什么变故,他潘海林受得住吗!潘海林面色犹豫,仓皇道:“这这这......王爷!不是我不救,是我这蒲阳城守备军从未和西疆军一同训练过,也未准备过攻打土匪!如今骤然点兵,仓皇应战,只会给王爷拖后腿,实在是担不起这临危受命的责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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