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那这地方建马场应当没什么问题,"严翊川道,心里的石头小小落下一些,瞧见那不安分的手指欲盖弥彰地乱晃,干脆收了手,搭在拭骨刃的刀柄上,"但这胡山似乎并不属于西境辖域,不知我们能不能用?" "胡山的确不属于西境,它是东边蒲阳县的地。但这没事,我去和蒲阳县的知县说,他不会不给,这个你大可放心。"谢凌安斩钉截铁地道,满眼搜罗了这偌大的地图,竟无处安放他的玉指,遂兴致缺缺地收了手。 见基本敲定,严翊川紧锁的眉目舒展,声音带了些轻快:"那不如我们午后就启程,去见蒲阳县的知县,先把马场的位置敲定下来。然后是马种的问题,这个我觉得可以......" 没等严翊川说完,旁边沉默良久的钱昭忽然开口,面露忧色:"等等等等,你们去找蒲阳县知县也没有用,他管不了胡山。" 严翊川和谢凌安两人齐齐转头,问道:"为何?" "我说王爷,你吃完饭不谈天的嘛,这都没听说,"钱昭撇撇嘴,嫌弃地瞧这自家王爷,接着道,"胡山匪盗盘踞,霸占山头已经好几年了,你们想要的胡山西侧山麓那儿,如今是属于他们的地盘。" "匪盗?这么猖狂蒲阳县知县竟然不管,干什么吃的?"谢凌安愕然,怨道。 "这我真不知道,反正已经很多年了,要剿匪早该有动作了。但蒲阳县百姓和官府好像都不太在意,所以那些匪盗就霸占着胡山方圆十里的地,不准别人用。"钱昭耸肩,皱眉道。 "可那片地如今分明荒着,为什么说是他们的?"谢凌安觉着离谱,出言问道。 "当然是有百姓试过在胡山山脚下种地啊!听说有个年轻人从家里分家出去,在胡山脚下田都没开完呢,就被那些匪寇抓进山里暴打一顿,回来的时候带着头领的话,说是胡山范围内不许任何除'自己人'之外的人来,来一个打一个,于是大家就都心知肚明了。"钱昭快速解释道。 "若真如你说的这样,胡山剿匪势在必行,"谢凌安朗声道,目光转而投向严翊川,眼里是无声的询问。 严翊川即刻明白,遂接话道:"那午后咱们还是得去趟蒲阳县衙,这剿匪的兵还得从蒲阳县守备军里出。" 谢凌安拈花一笑,道:"这是自然,我倒要看看这蒲阳县知县有什么天大的难处,剿个匪还要剿到地老天荒了不成?" 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两个兵士端着早饭进来,两人的分量。平日里,谢凌安总是"不成体统"地端着饭碗到处和士兵们凑桌,今日怕耽搁了谈正事,便叫人传了早饭。 钱昭和晁恒正要退下,谢凌安与钱昭吩咐道:"等会儿找人给寒将军捎个信过去,和他说我们去蒲阳县的事。" 钱昭答了"是",退下了。严翊川和谢凌安面对面坐下,谢凌安抓了一个煎包,解释道:"寒将军就是寒英,是西疆真正有名分有实权的正三品将军。所以这些事还得和他说一声,你晚点会见到他的。怎么和你形容他呢……他身上有一股很诡异的儒雅温润的气息,倒不像是军营里混出来的将军。" 严翊川喝了一口热粥,想起钱昭之前说谢凌安是"没有名分的将军",便故意问道:"你不就是将军吗?" 谢凌安轻笑一声,言语中有些耐人寻味的讥讽,道:"你有见过这么惨的将军吗?既没有兵没封地,除了有皇上特许我的调兵权外,我在西疆可什么也没有。" "若非王爷自己不想要,凭王爷在西疆这么多年的建树,怎么会没有这些?"严翊川淡淡地道。他早打探过,谢凌安这些年在西疆功绩甚伟,却没有混得任何一官半职,甚至连亲王该有的封地都没受,西疆外的人说起睿亲王,只记得十年前那个因断袖绯闻被赶出皇都的混账王爷,对其他知之甚少。昨日账本军策上的狂草签名和皇室印章,更让严翊川确认了这些消息。 "没有就是没有,翊川,你别为我说话了。"谢凌安把半个煎包塞进嘴里,语气柔和,草草应答,好像严翊川真的只是为他打抱不平。严翊川知道他有意避开这个话题,便不再追问。 片刻沉默,两人只管闷头吃。严翊川吃不惯西疆的生煎,只吃了一个便不再多碰,被眼巴巴望着馋涎欲垂的谢凌安整盘端走,并获得了"等价交换"的一小碟榨菜。 半晌,严翊川抬头,开口问道:"王爷,我想问个问题。" "你说。"谢凌安仍埋头吃着,从牙缝里挤出俩字。 "西疆要建骑兵,根本不是因为边丘开始建骑兵,西疆才不得不应对,对吗?"严翊川阁下手中的筷子,目光紧紧锁住谢凌安。 谢凌安微微一顿,随即道:"哦?那是为了什么?" "开疆拓土。"严翊川一字一顿地道,仍然紧紧盯着谢凌安的眼睛。 谢凌安有一瞬间失神,继而朗然一笑,道:"翊川,你很聪明。"
第31章 剿匪 \"我是账房先生的儿子,你敢让钱昭给我看账本,就该明白我能看出来。"严翊川见猜测被验证,不再试探,淡淡地道,似乎发现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风月秘辛。他想起梁帝说“西疆将有巨变”,大约指的正是此事。 严翊川追问道:“皇上知道么?\" "是他的意思,"谢凌安投箸,眼里的诧异全然消散,目光似乎飘到了很远的地方,"若说北境是虎视眈眈的豺狼,边丘就像是一只愚蠢又不安分的小狗,时不时地来挠得你心烦。大梁迟早是要收复它的。" “收复?难道不是吞并么?”严翊川疑道。 谢凌安望他一眼,有些诧异,旋即解释道:“你竟不知道么?约莫九十年前,南周王朝衰亡凋零,国境内各地揭竿而起,混战七十年,天下几经易主。最后一任西凉皇帝高坐皇位二十年仍不改暴虐性情,致使天下再陷动荡。这时,南蛮边郡的谢将军自封地起兵,一统天下,最终建立我大梁,稳定朝局,自称太始皇帝,这个人就是我的祖父。” 谢凌安接着道:“就在这时,边丘趁着我大梁初立根基未稳,脱离了大梁的掌控,贯以‘大丘国’之名。我大梁年年派使臣劝其归附,可他们至今仍不服气,不肯答应。” “不服气?也是诟病皇室血脉么?”严翊川疑惑道,他虽不知晓边丘之事,却对大梁开国有所耳闻。 大梁开国初期,国内局势纷繁复杂,多股势力暗流涌动。太始皇帝虽为华夏子民,但他自蛮荒之地以卑微之身起兵,使边陲小族统领天下,饱受前朝世族与中原百姓诟病。 太始皇帝杀伐决断,令行禁止,极力打压流言蜚语。然动荡多年,人口凋零、百废待兴,太始皇帝遂下达休养生息政策,大梁方呈现欣欣向荣之态。在位二十年后将皇位传至咸武帝,天下已初现祥和安泰之兆。咸武帝如今在位十五年,天下对皇室血统合法性的非议逐渐减弱,但仍有不少前朝旧臣、中原百姓私下怨声不止,密谋暗流涌动,从未停歇。 “不完全是,”谢凌安笑眼盈盈。“严中郎急什么,往后有的是与边丘打交道的时候。” 时机未到,不便再多问。严翊川直勾勾地盯着谢凌安的眼睛,不打算再追问,郑重其事地道:"好。"两人遂拿了吃得空空荡荡的碗筷,朝门外走去。 蒲阳县知县府邸。 严翊川与谢凌安两人在花厅有一下没一下地闲敲着茶盖,快将头顶上朴素无华的房梁看穿。厅外这才传来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伴随着一声爽朗的笑:"哎哟,有贵客驾到,老朽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严翊川和谢凌安两人站起来,只见门外走进一个戴着官帽却身着便服的老汉,脚踩一双半旧不旧的草鞋,怀里抱着一只洁白如玉的小猫。他年近六旬,笑得眯了眼,活像一尊弥勒佛。 老汉躬身行礼。此人便是蒲阳县知县,名为潘海林,在蒲阳县当官二十余载,无大功亦无大过。 谢凌安颔首回礼,恭敬地对前辈道:"知县政务繁重,百忙之中还肯接见我等,我等感激不尽。" 谁知潘海林知县闻言大手一挥,把头摇得似拨浪鼓,毫不在意地道:"不忙不忙,是方才小豆儿突然耍性子,我怎么哄都哄不好,这才耽误了。你怎么这么淘气呀小豆儿,让哥哥们等了这么久......"他抚摸着怀里温顺的白猫,极尽温柔地低声哄着。 严翊川嫌弃地撇开眼,心道,果然是个尸位素餐之辈。 谢凌安倒没有改变原来的神色,乐呵呵地道:"大人这样爱猫,倒是和我母后一样,一见着猫就走不动路了。" "哎呀,皇后娘娘竟也如此爱猫?可有养着的么?是哪一种啊?"潘海林乐开了怀,忙追问道。 "以前养着,但如今宫里不让养了,母后可难过了好一阵。"谢凌安答道,似深有同感。 "那真是可惜,可惜。"潘海林连连感慨,感同身受地替皇后娘娘难过,不禁抱紧了手中的白猫。 谢凌安见话匣打开,便紧接着客客气气地说明了来意,请求潘海林出兵剿匪。 潘海林听过后,仍然是一副毫不上心的神情,悠悠然给白猫捋着背上的毛,直到根根平顺了才出言道:"哎哟,不用剿匪啦,这百姓过得好好的,官府过得好好的,那些匪徒也过得好好的,大家各自安好,何必大动干戈啊!" 谢凌安见潘海林仍然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便褪去了些对长辈的客套与礼数,正色道:"大人,百姓不说,不代表匪徒不抢,也不代表百姓不苦;官府尚在,不代表圣上不究,更不代表不作为无罪。肃清匪患乃知县分内之事,还望大人三思。" 潘海林闻言,不易察觉地一顿,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地加了几分,膝上的白猫吃疼,"喵"得一声蹿走了。潘海林回神,似受不了手里空落落的寂寞,又端起了茶杯往嘴边送,道:"王爷你不知道,这剿匪要囤粮、练兵,真打起来一年半载都有可能搭进去,劳民伤财,动静可大了,还不如不打省心嘞!" 谢凌安见这老顽固仍不改口,接着道:"我在西疆见过那么多场仗,怎么会不知大人说的这些?可大人你想啊,俗话说长痛不如短痛,这匪患一肃清,百姓手里的余粮多起来,百姓吃得饱,官府也跟着乐,这不是皆大欢喜吗?" 潘海林听了直摇头,忙拒绝道:"诶不成不成,我都这个岁数了,可听不得你们在这儿画饼。若真有你说的这么好,就留给子孙后代建功立业去吧,我这半截入土的人了,还是不掺和,不掺和了......" 严翊川忍不住皱了眉,压下燃起的烦躁,转而道:"大人,官家许你做一县百姓的父母官,便是信你会以子民为先,上达天听。如今一县百姓深受匪害,大人还瞒着上头,圣上知晓了不免会追究怪罪!" "我没有瞒着上头啊,百姓现在这样不很好吗?百姓和乐,政事宣昭,我瞒着啥了我?”潘海林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一把抓起爬到脚边的白猫,搂在怀里,“哎呀王爷你别穷担心,就这样已经很好啦,很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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