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校场的热闹不同,这座王府的其余地方都少有人声,一派宁静肃穆。 这里似乎没有侍从的存在,道路上偶有甲兵路过,也多是一言不发地走过。 似乎看出了谢樽的疑惑,江明旭开口解释道:“这个时间,大家伙要么巡逻站岗,要么校场训练,是安静了些,等到晚上便热闹了。” “今日你刚来,说不定那些个小子还会给你准备点惊喜呢。”江明旭说着说着便自己笑出了声,不过你放心,这齐王府里大家都直来直去的,没什么心眼,想来也不会有人欺负你。” “不过若是真有了,你大可来告诉我,我必然不会姑息。” “将军言重。”谢樽轻笑一声,却又出乎江明旭意料地接了一句好似玩笑的话, “届时若有人打上门来最后横着出去了,将军可切莫责怪。” “哎。”江明旭叹息一声,一脸惆怅可惜,“原本以为这府中终于来了个温和乖巧的孩子,如今看来还是有几分锐气嘛。” “想想也是,能和赵泽风那臭小子混在一处的,能是什么省油的灯。” “对了。”江明旭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谢樽,四目相对时,江明旭脸上扬起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还没正式谢谢你呢,小风在长安这几年,承蒙照顾,如今你身在冀州,尽可将这里当成自己家,不必拘束。” 谢樽静静看着他,然后唇角微微勾起,轻声道了句“好”。 齐王府很大,却不见山石园林,安置休息的场所也并不奢华,江明旭带着谢樽七拐八绕,终于到了座不大的简朴小院面前。 跨入院中,初成的庭树投下的那片阴影,已将这座略显陈旧的小院遮住了大半。 “其实都已经打扫过了,东西也一一备好了,被褥拉开便能用,至于其他细节还要你自己操心。”江明旭将小院的钥匙交给他便摆摆手走了。 他还得去校场盯着那些混小子呢,那可不是什么轻松活。 院中干净整洁,并没有什么需要收拾的,谢樽很快便把自己那点可怜的行李整理完毕,简单地修整了一番便又回了校场。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武艺一道,还需时常与人切磋,才可日复一日有所精进。 但等到了校场,谢樽却发现没人有时间理他。 这片校场此时被一片肃杀的气氛笼罩着,只需稍稍踏足,便能感受到肩上犹如山压。 这群出自玄焰军的士兵,一但踏上训练场便与平时判若两人,他们浑身紧绷、不言不语,专注到令人感到恐惧。 谢樽没有上前打扰,他坐在校场边的高台上,静静看着这片四方旌旗猎猎的校场。 面前成片的软甲泛着鳞光,好似那覆雪的叠浪群峰近在眼前。 那是一道冰冷而坚固的壁障,冷铁为骨,坚冰为血,磐岩为体,千万年列阵一线,挡住自北方而来的不绝凛风。 只是坐在这里,谢樽都能感觉到有一阵沸腾的热意从心头腾起,迅速蔓延至全身,连指尖都被其烧灼点燃。 那些来时的复杂计量似乎在渐渐褪去,之留下了纯粹的喜爱和滚烫的热意。 待到黄昏十分,天边翻卷的浓云如烧,校场四面的火盆被一瞬点燃,腾起炽热的火光。 “嘿!”赵泽风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那木桩上下来了,一身热汗地坐在了谢樽身边笑道:“看了一下午,怎么样?” “很有意思。”谢樽的目光依然流连在那些士兵身上没有移开。 “还有更有意思的。”赵泽风意味深长地说着,语气里有些幸灾乐祸,“明天你就知道了。” “对了。”赵泽风说着,直接翻身下了高台,顺便一把将谢樽也给拽了下去, “这里不比长安,用不着在那些杂七杂八的事上耗费心力,也没那么多勾心斗角,怎么开心怎么来就好,走,我带你认识认识人去。” 一过黄昏,校场上便被拆分成好几个小块当做了擂台,由着众人比武切磋。 在这种地方只会耍嘴皮子可起不了什么作用,只有实力才能令人信服。 而赵泽风所说的认识人,就是简单粗暴地把谢樽扔进了众人中央打擂台,仅此而已。 转眼天边红云烧尽,漫天星辰盈野。 “快快快!下一个,怎么就没一个能打的?净丢我玄焰军的脸。”又是一人被打飞出去,赵泽风抱手站在中间挑火,恨不得让这些新兵一窝蜂上来围殴谢樽。 听见这话,周围一片嘘声:“少将军就会欺负我们这些刚进府的新兵,自己怎么不上呢?” “新兵怎么了?”赵泽风立刻板起脸训斥,选择性地忽略了对方后面那句话,“能进这王府校场的,都是经过层层选拔的精锐,不争馒头争口气,你们就这点志气?” 赵泽风从一旁的兵器架上拿下一把银枪,重重杵在地上,然后另一只手拍在了谢樽肩上。 “一起上,今天就陪你们好好练练!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知道赵泽风的良苦用心,谢樽也没有拒绝,他与赵泽风背对背站在中央,手中银枪一转,划出一道银白的新月。 夜幕之下,枪尖闪过的银光连成一片,好似星河流转。 最终,这些意气风发的新兵们连番上场,却依旧不敌,谢樽站在他们中间忽然惊觉,自己在不知不觉间,竟然已经走了那么远。 众人一同瘫倒在校场之上,仰头看着那漫天繁星,有气无力地说笑着。 “看上去倒是挺乖的,打起人来也是个不会留手的。” “好吧,我勉强承认你这个空降进来的小子了,挺好的,比少将军顺眼些,他太臭屁了,让我看了就想哐哐给他两拳。” 赵泽风翻了个白眼,抬脚往旁边一踢把那人踢远了些:“说话就说话,别乱攀扯我。” “话说你们都不饿的吗?我肚子都快烧起来了?”有人小声道。 这话一出,众人才像是忽然反应过来一样,一个个都瞪着眼睛一个打挺坐了起来。 “对啊对啊,在这呆着干什么?走走走。” 有人站到谢樽面前,在他没反应过来时就把他一把拉了起来,然后架着他往外走去: “我跟你说,那辣卤的大肘子好吃得很,平日里都要抢的,今日哥哥们让你一个,给你好好尝尝,就当为你接风洗尘了……” 谢樽被众人拥在中央,从四周挤压而来的滚滚热意将他的感官拘于这小小一隅,好像世间就是这么简简单单的一黑一白,一清一浊。 在躺到榻上之前,谢樽原本以为自己会因为兴奋或是不安而难以入眠。 但当他陷进那有些粗糙、带着皂角香味的被褥里时,却感觉到有一种莫名的心安感将他包围,那直率真诚的喧闹声犹在耳畔,伴他如梦。 不过这样出乎意料的舒适感并没有持续多久。 第二天一早,谢樽仍在酣眠时,门外便忽然传来了一声巨响。 他忍着火气迷迷蒙蒙地睁开眼,看到赵泽风已经穿戴整齐,站在自己床边不停地说着什么: “快起了,待会迟到了二叔非得把我俩揍死不可!” “……”哦,对训练啊…… 昨晚赵泽风是说了从今天开始,他就得跟着一起训练了来着。 而且作为赵磬瞧上的弟子,谢樽还得和赵泽风一样,比别人早一个时辰到校场。 不过他昨天也没有细问到底是几点,总归不会让他睡不上觉。 谢樽撑着床板坐了起来,感觉自己一阵迷茫困倦,好像前一秒才刚闭上眼睡着一般,他觉得有些奇怪,随意地开口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刚刚寅时,别磨蹭了,快起快起,衣服我都给你带过来了……” 听见寅时二字,谢樽的表情缓缓裂开,机械地转头看向赵泽风,感觉自己马上就要昏过去了:“你说……什么时辰?”
第89章 虽然每日早起时萦绕在心头的心慌感从未消退过, 但谢樽还是每日一早便准时起床。 他日复一日地走在去往校场地那条廊道上,日复一日听着崩雷鼓声,日复一日踏着朝阳暮霞, 就这样两三月只在弹指之间便已消逝。 赵磬是位严师,站在校场上便不给任何人留半分情面, 被他骂得红了眼眶实在是件寻常事。 但他也毫不藏私,向来对众人倾囊相授。 三个月来,谢樽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轻盈了许多, 力量却是有增无减。 一旦气力内蕴, 同样的招式再次使出, 便与从前大有不同。 赵磬说他跟随赵泽风学得零碎,基础并不牢固,三个月来未曾教过他一招一式,只是让他日复一日地坚持着那些看似简单的动作, 一步一步锤炼着他的体魄。 他好像什么也没做,但回过头时, 却似乎已经走出了很远。 一日眨眼便已过去, 又是漫天霞光,谢樽笑着与众人道别, 错开汹涌的人流,转身去了藏书阁。 藏书阁此时一片寂静, 日光渐隐, 阁中只剩下几盏油灯照明。 谢樽找了个角落坐下,抽出了昨日未看完的书,很快便沉浸其中。 书对于谢樽而言并非什么了不得的珍贵之物, 这天下闻名的数座书阁,有半数都坐落于长安城中, 而他皆是其中常客。 但各个书阁之中的藏书,向来循其主人偏好,其中藏书多有不同。 例如谢家的书阁闻名士林,其中多藏诗文策论、棋书琴谱、百家之言。 而这齐王府的书阁……则尽是兵书。 其庞大驳杂,令人为之惊叹。 谢樽在长安时也曾找过兵书,但往往遍寻而不得,只有零星残篇可以让他一窥究竟。 但如今却是不同了,谢樽至今还记得初入此处时的惊喜,这里的兵书可谓浩如烟海,随意取出一本,都是难得的珍本。 人一旦聚精会神地投入什么事物之中,便很难感受到时间流逝。 待余下不多的书页尽数翻完时,窗外已然明月高悬,月光透入窗棂,在桌角铺下一道银纱。 谢樽合上书,轻轻抚平了它微微皱起的书页,然后揉了揉已经饿扁的肚子,打算起身出去觅食去了。 再不去吃饭,恐怕连渣子都不剩了。 但当谢樽打了个哈欠准备起身时,却神色一变,骤然发现自己对面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坐了个人。 那人原本斜倚在墙上,膝上放着翻开的书册,姿态闲适,此时听见了他的动静便懒懒抬眼,将书轻轻放回了桌案上: “看完了?” 谢樽看着他沉默了片刻,把捂在肚子上的手悄悄抽了回来,然后起身作揖: “参见王爷。” “嗯。”陆擎洲微微颔首,然后抬手示意谢樽坐回去,看向谢樽的眼神意味不明。 他盯谢樽好几个月了,从谢樽第一次踏进这座藏书阁时,他就注意到了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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