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樽吓了一跳,又往下趴伏了一些, 仔细观察着他们。 看这样子。他要是独自一人上去恐怕胜负难分, 纵然能赢,也少不得要受上些伤。 但也无妨, 也不是非得正面决胜才行,如今敌明我暗, 他可不打算上赶着送死。 谢樽放轻了动作, 从腰后抽出了弓/弩。 这弩是他新做的,可以折叠,平日里携带极为方便, 唯一的问题就是威力稍有不足。 不过这个距离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况且他在箭上涂了毒, 只要蹭破一块皮,就能让他们立毙当场。 借着两人交谈的声音遮掩,谢樽将弓弩弹开,悄悄瞄准了那佩着彩带的首领。 弩箭出时悄无声息,仅在月光下闪过一道冷光,便瞬间洞穿了对方的咽喉。 那首领发出“嗬嗬”的声响,满眼难以置信。 他用尽全力地向谢樽所在的方向看来,却还没待看清,眼神就涣散开来。 见此人已死,谢樽没再犹豫,立刻跃出,一枪贯入那重伤不起者的胸口,瞬间便将其了结。 一切不过转瞬而已,谢樽将枪抽出,淡淡看着已经没了声息的两人。 他蹲下身来搜查,在搜到对方腰间别着的一块软布时,顿时停住了动作。 那块四方的软布上,一面绣着粗犷的乌鸦图腾,而另一面则要精巧很多。 那里绣着几朵谢樽不认识的花,上面还停着几只针脚并不细密的蝴蝶。 谢樽攥紧了这块软布,无言的沉溺感从四周涌来。 他感觉自己好像并不对这场大获全胜的战斗感到开心。 只有无限的空虚。 他清楚明白自己为何而战,也明白这些人不过是罪有应得,但这并不能为他消解丝毫痛苦。 最终,谢樽抽出了那根编织而成的彩带,将那软布叠好,塞回了对方衣襟之中。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采了一丛盛开在山间的浅黄色野花,轻轻放在了两人的尸体边,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顺着一些不算明显的痕迹找去,谢樽很快就找到了他的那两位下属。 所幸这两人还算机灵,见自己不敌便脚底抹油地跑了。 因此虽然是受了些伤,但还不至于伤及根本,回去养些时候也就好了。 带着两个伤员往回赶,待到第二日午时,谢樽才带着一身疲惫回到蓟州。 截杀游骑一事除了实力也需运气,因此第一夜便完成任务的并不多,蓟州尚没多少人回来。 有关此战的禀告桑鸿羽已然尽数做好,不必谢樽再耗费心神。 江明旭听说他回来了,也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便让他去好好休息,有什么醒了再说。 谢樽视线在江明旭和桑鸿羽身上游移了片刻,最终没有推脱,将那根彩带交给江明旭后便回了房。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谢樽醒来时也不过明月初升。 他捂着头坐起,看着窗外黑沉沉的夜色,莫名有些想笑。 虽然没什么胃口,但谢樽还是起床去简单吃了些东西垫了肚子,刚出膳房,他站在原地思索了片刻,转头便去敲响了江明旭的房门。 “将军。” “这就醒了?好像没过几个时辰吧?”江明旭伏在案前,眼底一片青黑,抽空抬头看了谢樽一眼。 “足够了。”谢樽笑着说了一句,目光移到了那被搁置在旁的彩带上,“将军可看了那彩带中的点图?” 闻言江明旭愣了愣,这才想起来谢樽把那条彩带给了自己。 原本他以为是这孩子初战告捷,得了战利品向他证明呢,这么看来是有什么说法? 见他一时沉默,谢樽便也明白了。 他无奈地上前一步,将那已经被解开过一次的彩带再次解开,露出了其内层的纹路。 彩色的拼接布料上,绣了数个白色圆点,其间用白线连接。 谢樽捧起布料放在了舆图前,将圆点和舆图上的位置一一对应了起来,恰好有三分之二就是那些被袭击过的地方。 剩下的三分之一,想来他们还没来得及去。 “一个有些鸡肋的消息。”谢樽叹了口气,又将那条彩带卷了起来。 这个东西除了证明他的猜想无误,并没有多少实际意义。 这彩带里的标注的路线每个小队必然不同,若是拿到了其他,也只会是像他这样,将其剿灭方能拿到。 但如此一来,拿到这彩带也没有了多少意义。 不过能够排除这彩带上有,但还未被袭击的地点,就已经省了不少事了。 而且对方的行动有迹可寻,也可以让他的推测更加顺利,总归是有利无弊。 “还请将军准许属下继续截杀。”谢樽对着脸色不太好看的江明旭抱拳,神色坚定。 江明旭回过神来,将目光从舆图上移开。 但当他看向谢樽时,他眼中的担忧之色更甚。 他明白谢樽的能力,如今能用他自然最好,若能在赵磬到来前将这些四处作乱的游骑彻底肃清,许多事情便可方便不少。 但他无法忽视谢樽此时的心理状态,若是为了这点功绩,急于求成却透支了谢樽,他也并不愿意。 他真心将谢樽看做自家的小辈,自然也疼惜欣赏对方,不希望对方陷入痛苦和迷茫的泥沼之中。 “但是……”江明旭有些犹豫,他更希望谢樽可以呆在城里先好好休息一番。 “鸿羽应当与将军说了吧?”谢樽明白江明旭的顾忌与关心,他心头微暖,轻声问道, “将军觉得那是懦弱吗?” 虽说他的语气中略有疑惑,但那双眼睛却是一片清明。 听见谢樽的问题,江明旭顿时想起了一些往事,他心头泛起了绵密的刺痛,答案当即脱口而出: “当然不!” 谢樽看着江明旭笑得轻松:“我也觉得。” 人的恻隐之心、悲悯之情又怎会是懦弱呢?他不会为了逃避痛苦而变得麻木,但他也不会停止他所坚定的道路,如此而已。 “将军放心吧,我心中自有思量。” 从江明旭那里出来还,谢樽没走几步路就遇上了桑鸿羽,对方看到他有些惊讶,愣了一会才问道: “要聊聊吗?” 蓟州的角楼上,桑鸿羽看着又拿着一包点心的谢樽有些无语。 “见谅,先前没吃多少,这会儿饿了。”谢樽笑着又扔了块点心到口中。 “算了。”桑鸿羽懒得理他,自顾自地慢慢说了起来, “你和我哥哥很像……” 是什么相像,两人皆心知肚明,不必点破。 谢樽没有插话,静静听着桑鸿羽的叙述。 原来桑鸿羽的兄长在很多年前,也是玄焰军的精锐之一,照理说应当前途无量。 不过……他的结局并不美好。 “若不是他一时心软放走一人,又怎会被对方带人杀回营地?” “不仅自己送了命,还连累了不少人……” 桑鸿羽的声音里带着些明显的哭腔,但他背对着谢樽,并不希望这些脆弱被人看见,谢樽也就当做并不知晓了。 最后,桑鸿羽哑声说了一句算不上友好的话: “你很厉害,但并不适合这里。” 角楼之上一片寂静,远处吹来的风锐利冰冷,刀子一般的割在裸露的皮肤上。 “所以呢?”谢樽靠着立柱,望向远处的群峰,“你希望我离开吗?” “不。”桑鸿羽说罢似乎觉得有些难以启齿,犹豫了片刻才又道, “我们需要你的力量……” “但……我希望你可以斩断那些不必要的感情,不论对你还是别人,都是好事。” 如此一来谢樽不必痛苦,而那些隐患也自可消除。 听见他的话,谢樽沉默了片刻,转身离开了,迈上楼梯前,他还是回头轻声道:又 “多谢,我会记下的。” “或许有些尖锐,但我还是想说……” “作为战士作为将军,我会隐藏好这些感情,但是……”谢樽停顿了一下才道, “无恻隐之心,非人也。” 回到自己房间后,谢樽也睡不着了,他取出从江明旭那里拿来的舆图,在案前坐了一夜。 到了第二日清早,赵泽风也带着人回来了,他身上多了几道刀伤,但精神却比出发前更好。 谢樽将他拿在手里四处炫耀嘚瑟的彩带一脸无语地夺了过来,然后将这条彩带中的标点也一一挪到了舆图之上。 “不是吧?这你都能发现?”赵泽风杵着下巴看着谢樽在舆图上标记,一脸惊叹。 “但凡王爷授课时你能上点心,把舆图记下……” “诶,你可别乱说。”赵泽风不乐意地打断道, “我还是知道轻重的好吧,那些杂七杂八的图我可是全背下来了。” “但就算背下来了,又有几个人能敏锐到看到这玩意,就立刻就联想到啊?是你有问题,不是我。” 谢樽面无表情,使劲抽出了被赵泽风压在胳膊下面的舆图。 “说明你背得不够熟,还需努力。” 四方舆图是重大机密,不是谁都能看的,即使是各个将领,也大多只能拿到自己治下区域的舆图。 完整的幽冀舆图一直只把握在寥寥数人手中。 “你!”赵泽风眉毛一竖,吹胡子瞪眼得十分不爽,“不陪你了,我找别人切磋去了。” “慢走不送。” 赵泽风走后,谢樽揉了揉眉心终于算是得了清静。 他叹了口气看着擦着边进来送水,不敢和他对视一眼的桑鸿羽,一阵无奈。 从昨夜后,桑鸿羽就是这副别别扭扭的模样了。 说来对方也并无错处,所言他亦十分赞同,最多只是他们的理念有些许差异而已,实属正常,连矛盾都算不上。 他在鸿鹄书院时一天可以和别人吵上十架八架来着,和王锦玉他们也没少吵过,吵完也是一样勾肩搭背四处闲逛。 或许是桑鸿羽不太习惯这种氛围吧…… 谢樽思量片刻,还是打算做点什么。 但当他刚准备开口说上一句“不必放在心上”时,桑鸿羽已经迅速瞥了他一眼,然后一溜烟地跑了。 “……”谢樽挽留的手停在空中,然后尴尬地放了回去。 桑鸿羽明明也比他大上两三岁,怎么又是这样? “算了,顺其自然吧……”谢樽喃喃一句,也不再强求,继续埋头整理他的舆图了。 时间紧迫,待到过了午时,他们就又要出发前往各州截杀了。 转眼半月便已过去,有了风部送来的消息和谢樽的推演,截杀一事顺利了不少,在边境上流窜的游骑几乎被剿灭一空。 待到最后一支游骑被谢樽和赵泽风联合肃清后,蓟州城前也响起了沉重的号角与战鼓声。 站在城墙上向下看去,可以看到赵磬驱马站在阵前,他面容冷肃,身后一片鳞鳞甲光,杀伐之气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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