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这座他幸苦搭建的藏书阁,可谓是人嫌狗厌,平日里几乎没人肯来瞧上一眼。 甚至赵泽风那臭小子,每次要路过这时,都一脸见鬼似的绕路走,每每看见,他就觉得心里堵得慌。 一和叔玉说上几句,叔玉也只是哈哈大笑,说赵家孩子都随他,天质自然…… 赵家那些个他是已经放弃了,但赵泽风从长安拐回来的这位,倒有些意外地令他侧目。 温润有礼却不卑不亢,天资聪颖又勤奋好学,最重要的是,此人行事外柔内刚、守正出奇,这是他最最欣赏的一点。 但是……谢樽出身有缺,纵然据他调查此人并无二心,但这仍是一个隐患,让他不得不多加考虑。 陆擎洲目光落在谢樽身上,目光冷淡至极,完全看不出其中暗藏的情绪。 “虽然你随了父亲,生了一副谢家人的样貌和性子,但却也不能改变你身上流着一半北境异族血脉的事实。” “当初皇兄任命萧云楼为安西大将军时,我就曾上书反对过,让一个流着异族血脉的人掌控安西扼要,本王认为那并非什么好选择。” “但萧将军执掌安西数年,北境秋毫不敢来犯,想必王爷也看在眼中。”谢樽仍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眼中并无不安犹疑,好像并未听出陆擎洲话中的不善一般。 其实陆擎洲的顾忌实乃人之常情,从来到太原的第一天起,他就知道有关他身世的事,总有一天会被提起。 他不知道陆擎洲这时候说起此事有何意图,但他能够确定对方不会是冲着赶他走来的。 否则便不会拖上那么久,还让他在王府中进出自如,看遍了这阁中藏书。 “王爷的顾忌,晚辈心中明了,说来或许有些不自量力……”谢樽微微垂头,姿态谦卑。 “但晚辈以为,晚辈心之所向,与诸位并无不同,况且若以出身论英雄,未免太过狭隘。” 陆擎洲听罢,并未对此作出什么评价,只是淡淡将目光落在谢樽身上,给予其无形的压力,两人对坐了不知多久,直到一声“咕噜”声打破了这满室寂静。 他沉默地看着谢樽的耳朵一点点变得通红,那无形的壁障也轰然崩塌。 也亏他能饿到现在…… “你可知这王府之中,还有一支本王亲领的亲卫军?” 谢樽自然知道,齐王陆擎洲年少时便领兵戍边,缜密多谋,当年威名比起赵磬更胜一筹,只是这些年来逐渐隐退,不再活跃于众人面前,他麾下的亲卫军战斗力自不必多言。 见他点头,陆擎洲轻松了不少,不必他亲自介绍正好省了麻烦。 “你可愿入我麾下?赵磬虽能教你武艺,但他日若为将帅,随他左右,对你并无好处。” 谢樽轻笑一声,显出了些少年心性:“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晚辈还是想说,这些年晚辈忽然成了香饽饽,王爷可并非第一个来游说晚辈的。” “……”陆擎洲沉默了一瞬,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不该那么快暴露目的,还是该徐徐图之才好。 还没等他说话,谢樽正了神色:“王爷来前,应当早就把晚辈查了个底朝天了吧?” “那王爷应当知晓,晚辈已有主君,此生不事二主。” 陆擎洲有些惊讶,他细细打量着谢樽,神色有些怪异,若他没记错,陆景渊那孩子如今才八九岁吧? “你竟将那个乳臭未干的小童认作了主君?你年纪尚小,如此未免太过草率。” 这件事与旁人不必多言,也无意争论,谢樽也只是笑了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陆擎洲无法,犹豫了片刻幽幽开口道: “赵泽风由叔玉一手带大,和他最是相像,嗅觉敏锐,行军用兵之道皆从本心,不循正道。”陆擎洲叹息一声,乍一看去有一种衣钵无人继承的惆怅与孤独。 “鸣珂就更不必说了,让她好好坐上个一时半刻,比要了她命还难受。” “这姑娘被骄纵地连本王都不放在眼里了,罢了,总归是我这府里唯一一颗明珠,就随她去吧。” “至于我膝下那些孩子……”陆擎洲忽然嗤笑一声,脸上的放纵宠溺之色消失一空,“一个个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眼不见为净。” “……”谢樽沉默地听着,感觉自己有些坐不住了,十分想就此告辞。 陆擎洲这一计不成又施一计,利诱不成,又打感情牌……实在让他有些不知作何评价。 他犹豫半晌,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缓缓开口道: “若仅为师长……”也并非不可。 他此生走到今日,虽然不过寥寥十数年,但也已经幸运地得到了许多人的帮助,总归师友深恩,此生不忘。 “也好也好。”陆擎洲见谢樽松口,也不管对方松口到什么程度,立刻一口应下,生怕人跑了。 “这个时辰,膳堂里早就被那些如狼似虎的家伙刮得不剩什么东西了,走,本王带你出府尝尝这地道的冀州美味去……” 从那日之后,谢樽便算是彻底没了闲暇时间,除了跟随赵磬练武,还要跟着陆擎洲读书,身体和精神的双重疲惫让他几乎每日都是沾床就睡。 如此虽苦,谢樽却像是青竹一般,迅速挺拔坚韧起来,眼中的清光比从前更甚。 陆擎洲和赵磬是一路人,亲疏分明,对自己认可了的小辈,可以极尽严苛的同时又极尽放纵,将其牢牢护在羽翼之下。 又是两月过去,冀州到了最热的时候,谢樽穿着薄衫从房檐上跃下,接过了檐下黑衣少年递来的信。 “谢啦!”谢樽笑着撞了一下桑鸿羽的肩膀,把手中的糕饼分了一块出去。 “……”桑鸿羽嫌弃地把糕饼塞回了谢樽手中的纸包里,“下次自己去拿,我可没时间给你跑腿,我怀疑你就是故意支使我,好让我再落下你一截,再也赶不上。” 他说这话时一本正经,看得谢樽笑个不停。 桑鸿羽就是这次玄焰军新兵的第一名,那天被他几招便把枪挑落了那个。 而从他彻底住进王府后,这人便一直致力于和他切磋,屡败屡战,却从不气馁。 如此一来,两人便日渐熟悉了起来,因为桑鸿羽性子正经又有些别扭,谢樽便时常忍不住逗逗他。 自从上次自己说陪练需要报酬后,桑鸿羽已经连着半个月给他带饭了,虽然每次接过饭后,他也会有些欺负人的小小心虚感,但谢樽还是忍不住来着。 “怎么会呢?你这可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啊。” 桑鸿羽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还有一炷香的时间校场集合,别迟到了。” “好。”谢樽目送着桑鸿羽离开,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他将糕饼裹好,足尖一点又爬上了屋顶。 信是陆景渊寄来的,但这次的信,谢樽一眼就可看出与平时不同。 谢樽抿着唇将印着奇异字符的蜡封撕开,迅速读完了里面的几行小字。 就在半月前,十六部已定,五王子成为安车骨新王,如今以呼延一族为首的保守主和派已经多被流放或是囚禁,主战派把控王庭。 十六部军队如今已集结过半,拱卫王庭,想来不日便会南下。 就在谢樽将信纸放入那灭火用的巨大水缸,看着它缓缓化开时,不远处传来而来赵泽风焦急的声音: “快走,王爷急召,立刻集合重华殿!” 重华殿中,这两月来谢樽时常背记的那张巨大舆图前诸将列位,脸色大多并不好看。 谢樽跟着赵泽风列席最末,漆黑沉冷的目光落在了一旁满身风尘,轻甲上刻着风纹的玄焰军身上。 那道风纹是玄焰军风部的标志,风部为玄焰四部之一,常年游走在外,干的是机情刺探的活。 看来十六部的速度,比他们预料的要快上很多。
第90章 这种场合下, 谢樽是插不上什么话的,他站在最远处,目光落在中央的巨大沙盘上。 此时沙盘上相较昨日已经有了不少变化, 燕山南北被插上了新旗,那是外敌出没的标志。 听风部来报, 如今十六部已有小股力量开始在十六洲附近活动,他们时常越过燕山,往太行附近逼近。 这位新安车骨王似乎急不可耐地想要证明什么, 不断地派人前来骚扰, 如此一来北境骑兵肆虐, 烧杀抢掠,已有数座城镇被大肆屠戮。 而边境辽阔,地广人稀,消息传达困难, 这些北境人劫完即走,想要抓到并不容易。 “北境居然那么快就撕毁盟约?”江明旭怒目圆睁, 拿着战报, 脸都气红了一片,“啪”地一声重重拍上了沙盘的边缘。 六年前北境使节来时, 是带着降书来的,两国商议数月, 终结两国之好, 贸易往来,互通有无。 如此一来北境有了物资来源,虞朝也得边境安定。 那是他们打了一年多才赢回的降书, 本以为至少可保边疆十年太平。 没想到这才几年过去,那些北境人就又不安分了。 竟这般将盟约视作儿戏, 他们究竟知不知道那是多少人的血泪换来的?如今商路截断,形势紧张,一切都已回到原点。 “行了,冷静点。”赵磬也压着火气,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沙盘上歪倒的小旗。 江明旭讪讪地将手从沙盘上抽了回来,但脸色依旧难看。 如今虞朝已然见血,他怎能不怒? 听着众人议论纷纷,陆擎洲静静等了半晌才开口: “赵磬。”他的目光落在众人身上,声音低沉。 “擂鼓,备战。” “这次不必在手下留情,既然北境不宣而战,我们自然也要礼尚往来。” “听说安车骨王庭逐水迁居,此时正近南方……” 众人目光接汇聚在陆擎洲身上,目光灼灼,等待着他的命令。 “小小北境蛮族,屡犯我朝边境,我大虞天威何在?” “此番效我等便仿太/祖,掀了那所谓王庭,让他们好好瞧上一瞧!” “是!” 鼓声犹如风雷汹涌,重重叠加,回荡在太原上空。 北境动作很快,时间越发紧迫。 备战并非易事,粮草兵马皆需调集,十余万人的调遣需要太多心力。不过冀州常年警戒,陆擎洲又早有准备,战鼓擂罢,冀州上下迅速运转了起来。 沉默的压迫感笼罩四方,天色一片暗沉。 谢樽看着军械库的巨门被缓缓打开,冷铁的冰寒腥气扑面而来,让他有瞬间的窒息。 他看着这一切,缓缓攥紧了拳头。 这一次,又会死多少人呢…… 而太原城外,玄焰军已然点兵拔营。 “赵将军在此整备,届时领冀州大军北进,而我需作为先锋先行一步,你们呢?”江明旭坐在马上,低头看向谢樽和赵泽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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