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他很讨厌,但我也能勉强原谅他,他偶尔会在我家门口放些吃的给我,而且他走丢没家了那么久,很可怜的,也不算很坏啦。” 这句话,骤然炸在谢樽心头,如一支利箭破开迷雾。 “走丢?”谢樽声音微哑,重复道。 “对呀。”田梦似乎有些奇怪谢樽怎么会注意这个,“他走丢过呀,好多年前的事了吧,听我爹爹说那时候我都还不会走路呢。” “好像还有几个哥哥姐姐也一起走丢了,不过只有他回来了。” 谢樽眼中寸寸结冰,心中漫上了一股浓浓的空茫感。 原来芦浦也失踪过孩子。 第二个关联出现了。 窗外的黑暗浓得骇人,厚重的乌云慢慢聚起,最后一点月影星辉也被吞噬,细雨洒落。 家家寂静,而芦浦远处的一片苍苍山林之中忽然响起一阵清脆的铃铛声,奇异而诡谲。 “如果你不想被人发现,就把你那一身破烂收起来。”周容抱臂靠在树干上,缓缓睁开了眼。 “哎呀。”这道声音柔媚婉转,绮丽至极,让人如置身于繁华无边的金玉温柔乡中,酥软了半边身子。 “依拉勒还是这样不解风情呢。”那女子莲步轻移,一手勾上了周容的脖颈,如蛇一般攀附在周容身上,缓缓吐出一口带着媚香的气息。 “阿勒莎。”周容语气冰凉,就像看不见眼前这个柔软妩媚,风情万种的女子一般,毫不留情地直接将人甩到了一边。 “我记得我说过,你喜欢用什么肮脏手段与我无关,但不要让他们出现在我面前。”周容低头看着一身红衣,揉着手腕的阿勒莎,目光寒凉至极。 “你说那个男孩呀?他很可爱的,你那么排斥做什么。”阿勒莎生了一双翠绿色的眼睛,剔透明亮如宝石一般,她毫不在意地耸了耸肩,见周容脸色越来越难看便又撒娇似的说道, “那我有什么办法?如今这南郡里那么多神通广大的人物,我可不敢到处乱走,不让这些孩子去找你,我可怎么见你呀?” “……”他实在是不想看到这个女人,几月不见,没想到他已经到了看到就反胃的程度了。 想着速战速决,周容刚想问阿勒莎叫他来干嘛就被打断了。 “正事不做倒是心疼起这些小虫子了?”阿勒莎把玩着鬓边的发丝,一身红裙如同一朵开在黑暗之中妖异的花,她语气一转,带上了些许嘲讽, “同情心泛滥?那不如有空祭奠一下你那个饿死的妹妹吧,哦,忘了她尸体都没留下来呢,死了便被人分食,哎,真可怜。” 这话可谓是刻薄又恶毒,阿勒莎话音刚落就被人抓着脖子举起来重重砸在了树上。 周容手指用力,眼中的暴虐红光几乎难以掩饰,他将人掐得面色胀红,他几乎一字一顿地说道:“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不需要你来置喙。” 眼看阿勒莎就要喘不上气来,周容终于放开了手。 漆黑的森林之中,阿勒莎跌坐在潮湿的落叶上,火红装饰这斑斓羽毛的衣饰铺展,在夜色下如同干涸的血迹一般。 她缓了好一会才又开口:“你知道?”她哼笑一声,“别人随便扔点饵料,你就忙不迭地上了钩跑来这芦浦,真是生怕自己活太长呢。” “什么意思?”周容皱眉问道。 “傻子,你早被人盯上啦。”阿勒莎坐在地上笑得愉悦,似是想要提醒周容,但又懒得把话说清楚,“我来只是想告诉你,芦浦的事用不着你插手,在这里你就只是周容,明白了吗?” “哎,当时就不该告诉你这边的事。” 虽然当周容知道芦浦有变就忙不迭地跟着镖队过来,便已经告诉那垂钓者周容有问题了,但仅是这点,还不至于让这个钉子彻底毁了,钉子即使生锈了,也还能再用上一段时间。 “那这场瘟疫还要继续吗?”周容低头皱眉看着阿勒莎问道。 “我打算收手了。”阿勒莎眼中的光散漫又无情,“也许是运气太好?这里已经吸引了太多目光,数得上来的对手太多,我可不想上赶着找死。” 赵泽风,还有突然冒出来的那个谢怀清,搞不好她可就要被顺藤摸瓜地抓到了,别说还有一股不知道从哪来的势力盯上了周容。 “早知道去苏扬那边玩了,还能多玩一阵子,算啦……下次吧。”阿勒莎叹息一声,站了起来。 “你也不必这副苦大仇深地样子,计划也不算失败,只是效果不尽人意罢了,你看这虞朝南境……如今不正是一副疲累之态吗?足够了。” 阿勒莎笑得风情万种,她朝周容挥了挥手告别,转身便走了。 转身之后,她眸中的笑意便瞬间消隐了下去,这一次她实在是得不偿失,可有可无的计划夭折了?说的倒是轻巧,被这些达官贵人发现了端倪,就意味着以后要隐匿很长一段时间,还有可能带来些更严重的麻烦。 “对了,最近你可别来找我,我来这一趟可是冒了不小的风险,说不准没几日也要被盯上了呢。” 很快那道惑人的红色很快便消失在了黑暗之中,只留下周容站在原地半晌没有动作。 风穿寒林,带起一阵寂寥的沙沙声,等到周容离开后,远处重重山林之后,传来了一点微小至极的动静。 “殿下,斫锋已经跟上去了,可要将人扣下?”薛寒跟在陆景渊身后低声问道。 “不必。”抓到尾巴便好,无需再打草惊蛇,他倒要看看,这些人究竟想干什么,“盯好她,任何行迹都不可放过。” “是。”
第44章 芦浦衙门中, 谢樽将已经睡着的田梦抱起,安置回了她在衙门里的小房间。听柳清尘说,田梦已经很久没回过家了, 这些时日都是住在这里。 看着蜷缩成一团躲在被子里的田梦,谢樽半蹲下来, 轻轻理了理她鬓角的碎发。 眼前的小女孩睡得很香,也许是梦到了什么开心的事,脸颊上笑出了两个小小的酒窝。 田梦虽然生活艰难朴素, 却也没有太过柔懦阴郁, 在他面前时虽说只是让她说些观察到的奇异有趣的事情, 但许是因为年纪还小,平时又少有人听她说话,田梦每次叙述时总是十分发散。 今晚她还说起了她的父亲,会带她扎纸鸢, 教她辨认庄稼,在母亲发火生气时, 会带着她一溜烟地跑到清岚县城里带她吃块平时吃不到的糖。 也许她还不知道, 她的父亲已经再也回不来了。 谢樽闭了闭眼,压住心头的钝痛, 再次为田梦掖了掖被角,然后轻轻地开门离开了。 他回到房间里握起了飞泉剑便要往周容那边去。 说来这是他第一次真正受到欺骗背叛。 周容, 他很喜欢这个明朗磊落的青年的, 原以为是同道的好友,但如今…… 谢樽将眼底的复杂情绪敛去,跨出了房间。 如果他的猜测没错, 田梦口中的那个男孩今天应当是给周容传递了什么信息,多半周容会在今夜有些行动, 他必须去看看。 之前在郴州时谢樽便一直疑惑,那些山匪为什么要抓些七八岁的孩童,如今他可以猜到一二了。 也许那幕后黑手和他有了相同的心思,想利用这些在城镇之中并不起眼的孩子做些什么,想培养一些隐秘而锋利的刀刃。 以此来算计屠戮大虞百姓,用这种阴私的手段,不可饶恕。 就在谢樽盛怒而极度冷静,握着剑准备离开衙门时,一道熟悉至极的声音叫住了他。 “怀清。” 谢樽脚步猛地一顿,他睁大眼睛转过身去,在不远处的墙下看到了一道多日不见的宽阔身影。 是陆景渊,他终于回来了。 从那天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陆景渊了,只揣着对方留下的那一张纸片偶尔想想这人在哪,现在如何。 虽然信任,但终究还是会有些许担心。 而见到陆景渊的一刹那,他好像觉得胸口一阵酸胀酥麻,全身都蓦地卸了力气,连日来的压抑都找到了宣泄口似的,瞬间喷涌而出。 等到他被陆景渊拉着回到房间时,谢樽还觉得自己有些恍恍惚惚,双脚几乎感受不到大地的存在,轻飘飘得像踩在云絮之上。 陆景渊依旧是那副淡静的模样,他没有着急催促什么,只点燃了小炉里的一点余炭,将温好的水放到了谢樽手中。 “你怎么来了?”谢樽听见自己声音沙哑,“要是不小心染病了怎么办。” “不是不怕的吗?”陆景渊笑着问道。 “我不怕,但你……”你可不能出事的,后面的话谢樽没有说出来。 陆景渊坐到了谢樽身边,轻声抚慰:“放心吧,不会有事的,已经快要结束了。” 谢樽一时没有反应,他喝下那杯水,从有些游离恍惚的状态中恢复了过来。 “好吧。”可能是太久没有休息好了吧,他的状态有些不对,狼狈了不少。 谢樽呼了口气,把那点矫情脆弱从心头驱散了出去,眼底也重新泛起流光:“你把我拦下来,周容那里你已经盯好了?” “嗯,一时没盯住,但无需担心。”陆景渊也端了杯子润喉。 今夜周容出了芦浦便很快消失不见,他们的人没能跟上。 也是他大意了,当初没有看出来周容在演戏,周容的武功比当时与谢樽切磋时表现出来的强上许多,跟丢了也实属正常。 不过周容进入清岚的地界之后,他就已经让人在周容身上下了可以用于追踪的药粉。 因此今夜虽然费了些力气,但还是把人给抓到了。 “你早就怀疑他了,也不早些与我说上一声。”谢樽皱了皱眉,若是他去,自然不至于跟丢了。 “若我告诉你了,你能闲的住?如此太过冒险。”没必要为此置身于险境。 如今敌在暗,他们亦在暗。 但若是他们有了太过明显的动作,有了指向明确的针对,便算是走到了明处,不可避免的会走向劣势。 “若是敌暗我明便不会像如今这样容易行事了。” 谢樽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但终究是憋了口气,觉得心气难平。 况且,总不能放任他们为所欲为吧? 他并不喜欢这些暗处的你来我往,而且对方的手段已经触及了他的底线。 “好了,别总皱着眉。”陆景渊为谢樽握在手中的茶杯续满了水。 他在外隐藏多日,此时置身这一间狭窄的屋子才觉得自己身体不再僵冷,心情也轻松了下来,看着暖黄烛光下熟悉的面容,眉目间的冷色都渐渐消隐了下去。 虽然每日都能得到不少谢樽的消息,但总归只是几行冷字。 芦浦的事情到了现在也快告一段落了,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眼见波澜将息,只留余波,也该放松下来休息一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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