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来,下官不亲力亲为,便难以推进,赈灾布施下官尚可勉力,但修堤疏浚等事宜有人阻挠,实在难以行之有效。” 赵泽风坐在上首,垂眸沉思。 谢应澜所言也算言之有理,虞朝地方是什么德行,他这些年作为皇帝手中最锋利的刀刃四处行走时也算是见识到了,谢应澜在南郡并无什么势力可傍身,谢这个姓氏在荆州也不管用,能做到这种地步也算可以了,毕竟不是人人都是谢淳。 这也是荆州由他来赈灾督查的原因,以辰王陆景潇的手腕,还镇不住这里。 “好了。”赵泽风开口打断道,“这有什么不可说的?怕我包庇那些世族,与他们同气连枝?” 赵泽风看着谢应澜,眼见对方脸上逐渐带上了尴尬,微微眯起了眼。 倒是他忘了,谢应澜虽姓谢,却不是陈留谢家出身,也与如今的定国公谢淳一脉并无血缘,算来是庶族出身,对他们这些世家子弟,多少还是带有些偏见吧。 “算了。”他没什么解释的欲望。 也不知道谢淳看上这人什么了,举荐到南郡郡守这个位置上,行事作风实在是中规中矩,并无什么特别之处。 “你可记清楚了那些难啃的硬骨头在哪?”赵泽风问道。 啃不下来的骨头,那打断了便好,他别的不会,这些年来,削人脑袋这事倒是熟练。 垂眸揉着手腕的赵泽风未曾注意到谢应澜眸中一闪而逝的亮光,他缓声道: “那些渣滓自由我去肃清,至于赈灾之事便由你全权负责,各地的赈灾安抚不可遗漏一丝一毫,至于瘟疫……所有上报的疫区需尽全力救治,若是再出现清岚那般情况,休怪本侯将你的脑袋挂上城楼,以谢天下人。” 如今荆汉一带最严重的并非是瘟疫,而是暴雨带来的涝灾,千顷良田损毁,屋舍垮塌,还有无数人失踪,就此家破人亡。 赵泽风带着一身风尘跟着府衙里的侍从离开打算好好休息一夜后,谢应澜才缓缓坐下,揉了揉眉心缓解头痛。 “大人。”管家沏好热茶端了上来,目光有些担忧。 自家大人不像武安侯那等大人物,有武功傍身,折转几日还能生龙活虎,这一月折腾下来,憔悴得让人看着揪心。 谢应澜并未放松,皱眉吩咐道:“让他们警觉着些,武安侯把那人清理出去后,余下空缺的官位缓缓接手即可,切莫急于求成露了马脚。” “是。”眼见月渐高悬,管家犹豫了片刻又道,“大人,天色已晚,早些歇息吧。” “不必,如今南郡风雨如晦,我如何安寝,这些呈上的急件不可积压,需尽快寻得解决之法。” “可是大人……” 谢应澜打断道:“不必多言,天资不足便唯有勤勉,才能堪堪在此占有一席之地。” 他还有太多需要学习的事务,若是日后还是事事皆要殿下安排提点,他便也可以辞官回乡了,无用之人不必留下。 直至中夜,南郡府衙中的灯烛才一盏盏熄灭,府衙上下归于沉寂。 这边短暂地安宁下来,清岚城中却是家家哭号,满城阴云。 谢樽仅仅两日未回清岚,清岚上下的瘟疫就已经急速扩散开来,满城居民,居然十之三四皆已染病。 而如今他知晓了情况,也不在像之前那样处处受到掣肘,但是……除了维持治安,调配物资,将城中可能传播病害的虫鼠清扫一空外,他也并未帮上什么实质性的忙。 城中依然封锁,大夫们依旧马不停蹄地治疗着每一个染了瘟疫的病人。 一切都有条不紊,安排的清楚明白,但情况也是依然难以阻止地滑向深渊。 今日他才得知,李大夫也染上了瘟疫,身体每况愈下。芦浦总共六百二十七人,至今死者已至二百六十四人,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人离世。 清岚城里也不容乐观,死者也已突破一百。 百姓之间已有传闻,当今圣上德行有亏,才会致使民间疫鬼横行。 为什么呢,谢樽坐在清岚县衙的屋顶之上,仰头望着闪烁着繁星的天幕,努力将自己从连日无力的疲惫感中拽出来,不断在心底问自己。 这些日子,他一直用尽全力去治疗瘟疫,希望以治愈这种方法来遏制其蔓延。每一点物资的分配,每一处屋棚的清理,他都监督到位。 但是结果显而易见,止不住,也治不好。 既然如此,他便必须去思考其他破局之法了。 也不得不……想到一些其他问题。 这场不同寻常的瘟疫究竟从何而来?芦浦又有何特殊之处,使瘟疫率先在此肆虐?又为什么……即使有柳清尘在也拿它毫无办法? 瘟疫来源难以寻找,原先他们以为是虫鼠所致,但清理过后也并无什么作用。 而芦浦其实在过去几月里也没有可以称之为灾祸的水灾肆虐,先帝早年修建的堤坝仍在阻挡疏浚着西来的大水,而其他水患严重的地方却也没听说过如此严重的瘟疫出现。 而且这些天,柳清尘的治疗分明是有效的,但恢复些许的病人,很快又会恶化,毫无征兆。 谢樽眼神暗沉下来,从屋顶一跃而下。 正常手段难以有效,如此异样丛生。他不得不怀疑致病之物仍在作祟,到底是是天灾,还是人祸呢…… 黑沉沉的无边夜色之中,谢樽执剑迅速往芦浦赶去。 已近五更,芦浦早已一片沉寂,鸡鸣不闻,谢樽悄悄潜入衙门中一间狭窄的屋棚,轻轻敲了敲单薄的床板。 “嗯……”沉睡中的田梦翻了个身,口中发出几声呢喃,随后慢慢睁开了眼,逐渐清醒了过来。 家里并不欢迎她,这些天她都住在衙门中简单收拾出来的棚屋里。 “大哥哥?”田梦揉了揉眼睛,撑着床板坐了起来,有些惊讶。 “嘘……”谢樽轻声示意田梦小声些。 田梦用力点了点头,睁大了眼,捂着嘴用极轻的声音道:“大哥哥怎么啦?” “有些事情想要阿梦帮忙。” “好!”田梦立刻坐直了些,明亮的眼睛紧紧盯着眼前谢樽模糊的身影。 第二天清早,有士兵敲响了县衙中谢樽的房间。 谢樽很快打开房门,嘴唇干燥苍白,显然一副并未如何休息的的模样。 “大人!”那士兵面带喜色,激动不已,“外头来人了!外头,外头程氏商会来人了!”
第42章 程氏商会? 谢樽有些惊讶, 程氏商会怎么会来人?他不可避免地联想到了陆景渊身上,往外走的脚步不由急促了些。 他已经十几日没得到过陆景渊的消息了。 “我昨日不是说过不进不出吗?” 那士兵面色一僵,有些尴尬:“毕竟是物资, 小人想着……” “若有下次,先来通知我。” “是!” 跟着士兵出了县衙, 谢樽一眼便看见县衙门前停着一连串的马车,每一辆载着物资的马车上都刻着程氏商会的标志。 七弦琴缠枝纹。 就在这时,一声语气中带着满满疑惑和惊讶的声音突然响起: “是你?好巧!” 这人认识他?谢樽将目光从那些载着物资的马车上挪开, 看向了说话者。 那人掀开挡在脸前的帷幕, 露出了一张几月前见过的脸。 是周容。 谢樽敛去眸中的一闪而逝的失落, 大步迎了上去。 “你还记得我吧?”周容看上去十分高兴,原本有些神情低落的眉眼都飞扬了起来。 “嗯,好久不见。”谢樽没有什么寒暄的心思,又与周容简单聊了两句便直言道, “你怎么会来这里?” “哦,你说这事啊。”周容看了看身后各式各样的物资。 “有执令者密令, 遣程氏商会集资援助清岚。” “商会的人准备好了, 押运的活自然就落在我们镖局身上了呗,哦, 对了,朝廷也有些东西, 我一道捎来了。”周容耸了耸肩, 手臂杵上了马车上堆放的粮食上。 执令者?谢樽第一次听这种说法,周容显然看了出来,便给他简单解释了一下。 程氏商会自从被程云锦掌控之后, 便向外发有几阶令牌,赠予与商会有密切往来的各个势力, 而其中只有最高阶的七弦缠枝令的持有者,才能被称为执令者。 这些执令者数量极少且身份隐秘,在商会有不少特权。并且所有七弦缠枝令都一模一样,所以执令者可以匿名不告知商会身份,而调用程氏商会的力量为其所用。 听了周容的解释,谢樽瞬间确定了这是陆景渊的手笔,陆景渊的母亲是程家大小姐,这所谓的七弦缠枝令他必然是有的。 想起陆景渊,谢樽心中又不可避免地有些担忧,如今赵泽风也在南郡,也就是说如今的南郡于陆景渊而言可不是个安全的地方了。 若是被赵泽风发现点什么,又是一阵麻烦。 “因为用这东西的人都是匿名,所以我也不知道这是谁的命令。”周容摊了摊手。 “说来,那个陆渊渟呢?你们不是向来形影不离的吗?”周容扫视一番,见谢樽周围没杵着个人,他还怪不习惯的。 “……”谢樽梗了一下,周容这般做派,倒也让他这连日阴郁的心情放晴了些许,“倒也不至于形影不离,他另有要事,暂时不与我一道。” “行吧。”周容倒也无所谓,只是象征性地问上一句罢了,那人不在他还更自在些。 “本来我是打算东西送到便走的,既然你在这里,我也可留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不必。”谢樽摇了摇头。 清岚并不缺人手,只是物资紧缺罢了。昨日他一到清岚便去清点了县衙仓廪的余粮,结果意料之中,该有的官粮被刮得可谓是干干净净,只剩下些许陈米。 人心惶惶,一些大户人家的存粮要么据守不出,要么哄抬价格,他也不能硬逼。 而且不止粮食,各个医馆的药材也都已告罄,他已经尽力匀了一些送到芦浦,但还是杯水车薪。 周容送来的这些算是及时雨,至少在赵泽风所言的半月期限之内是够用的了。 一想到赵泽风说的若是半月过去清岚依旧如此便要屠城,谢樽的心情不可避免地又沉了下去。 “真的不用?”周容挑了挑眉,“要说用着顺手,这些官兵可还真不一定有我镖局这些弟兄好用,他们皆是走南闯北多年的熟手,什么活都能干。” 谢樽犹豫了片刻开口道:“清岚这情况,一时不慎便是有来无回。” “无事,不就是瘟疫吗,我见过不少,不必大惊小怪。” 后续,周容又杂七杂八地说了一堆,态度似乎十分坚决,最后谢樽还是同意了。 今天有不少事要做,简单的清点之后,谢樽便和周容一起带着物资往芦浦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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