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樽晃着赵泽风带来的酒,心神随着坛中酒液的晃动也有些微微摇摆。 他并不否认经此一事,他有入朝为官的想法,但不是在现在,也不会是借用赵家的力量。 等芦浦的事正式尘埃落定之后,他和陆景渊会继续南行,往西南六郡去,调查瘟疫一事的幕后黑手,而这些事暂时不会再和朝廷扯上什么关系,即使有需要,也有陆景渊在。 他想做的事已经有人同道。 “不想做官?”赵泽风听见这话有些惊奇,他坐得端正了些,直勾勾地盯着谢樽, “你可知道,那日若不是我赶来,你会有多大的麻烦?死是死不了,但你可不会有这闲情安安稳稳得在这又是治病救人,又是抓捕内奸的。” “没有权力,你一剑能挡百万又如何?再强,也只能用于自保。” 而以谢樽的性格与做派,他觉得不是那种喜欢独善其身的人。谢樽不算蠢人,应当不会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 “你说得对。”谢樽将酒坛放回炉上,向后一倾,靠上了门柱,抱手看着赵泽风,眼中骤然腾起的骄矜神色与赵泽风有些相似,“只能用于自保,所以若我执意不去,你也不能奈我何。” 赵泽风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了起来,他扶着腰笑了半天,吵得谢樽有些脑仁发疼。 随着赵泽风的笑声,笼罩在两人身边难言的沉郁都被打破,赵泽风其人如洛阳城中载着丝竹与花信的春风,所过之处尽是灼灼声色。 谢樽看见田梦房间那边的门窗极轻地动了一下,似是里面的人听见这边的动静,想要看看到底是怎么了。 “有那么好笑吗。”谢樽看着赵泽风这副样子有些哭笑不得。 “不好笑,但我就是想笑哈哈哈哈哈哈哈……”赵泽风还是没止住,反而越笑越大声。 “行了。”谢樽把酒坛往他那边一扔,“喝你的酒吧,你若是不把他喝完,我这里可没人能喝。” “诶,那你这是承认你喝不来酒了?我就知道哈哈哈哈哈哈哈!” “江湖侠客尽是酒逢知己千杯少的风流客,你这样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就你,别说千杯,就三两杯。”赵泽风说着,一手微微并起,在谢樽眼前晃了晃, “都撑不过去。” 谢樽看着眼前瞎晃的手,咬着后槽牙微微一笑,随即神色一肃,动作疾如电掣,一把抓住了赵泽风的手腕。 两个人在这座不大的小院里打了起来,飞泉剑和游龙枪都被闲置在一旁,并未被它们的主人用上。 习武一事不可有一日懈怠,在外的这一年谢樽也并未放松过,武功不敢说有所精进,但也纯熟了不少,像去年一样,赵泽风依旧打不过他。 半柱香后,赵泽风坐了回去,揉了揉嘴角的一片淤青:“你下手还真是不留情面,收拾那县令的时候也不见你那么雷厉风行。” “也没见你手下留情。”谢樽感觉自己后腰被赵泽风一脚扫到的那个地方一阵僵硬酸麻的疼痛,晚些必然要起淤, “还有那个县令,如果不是你突然打断,他已经被我抹了脖子。” “那完了,你要真杀了他,那就被押到长安,见刑部那群老东西了,先论罪,再论功。”赵泽风说着,唇边的笑意不似刚才那般纯粹,变得有些嘲讽。 “因为冒犯天威?” “对,按我对他们的了解,你至少得被打个二十大板才能被放出来。” “荒谬。”谢樽低嗤一声。 “对,就是荒谬。”赵泽风并未否认,“刑部和大理寺那些家伙,也只出一个让我顺眼些的人,不过现在可就一个也没有了。” “谁?”谢樽顺口问道。 能让这位瞧得上眼的人必然也不是一般人。 “你不还跟我提过他?”赵泽风说着,神色变得有些复杂,似是想起了什么不太令人愉快的事。 他提过?谢樽一时怔愣,至今他也只与赵泽风见过三面,提过的人,好像寥寥无几吧? 见谢樽一时没回话,赵泽风也没卖关子: “之前你在洛阳留仙楼提过的那个,以文墨动天下的长安连壁之一,昔日的大理寺少卿……” “王锦玉。”
第47章 谢樽第一次见到赵泽风眼里有那么复杂的神色, 各种各样的情绪杂糅在一起,让人分辨不清。 但赵泽风的异常情绪很快就消失不见了,他笑了笑, 又换回了之前的轻松随意的模样,他将酒灌下去了大半坛, 依旧不见半点醉意。 “既然你不愿跟我去长安,我也不会强人所难,以后若是你到了长安, 可到武安侯府上一叙。”赵泽风将最后一点酒饮尽, 站起了身。 “我要赶回长安, 便不多留了,保重。”赵泽风说着,将不知什么时候倒在地上的游龙枪踢起,握在了手中。 “保重, 一路平安。” 赵泽风点了点头,兴致显然不像刚来是那样高涨。 “对了。”赵泽风临到要跨出门时又转头向谢樽看去, “若有心结, 切莫逃避,否则你的武功这辈子就该止步于此了。” 刚才的一番交手, 他能感觉到谢樽的剑法虽说较之之前要熟练流畅许多,但实质上并未有所进益, 这种感觉他分外熟悉, 无非是心头掺杂了太多杂事,习武时的心思已经很难再澄澈明净。 绵绵细雨之中,马蹄声渐远, 院中没起什么作用的炉火仍然还在默默燃烧,谢樽将炭火熄灭, 在院中站了许久,随后深吸一口气,敲响了田梦的房门。 田梦比谢樽想象的要坚强,她似乎对亲人的离世早有预料,也许在周围有人小心翼翼对待她,刻意避开母亲与弟弟相关的话题时,她就已经对这样的结果有所预料了。 不过有些让谢樽意外的是,田梦拒绝由潘和硕收养,她想要跟着柳清尘学医。 “如果我像大哥哥那样厉害,也许他们都不用死,至少能多活几天。” 这件事谢樽并不能做主,还要看柳清尘的意思。 当谢樽带着田梦去见柳清尘时,田梦跪在柳清尘面前等了很久,也没有成功被柳清尘收入门下。 不过柳清尘说他自觉医术还没到可以收徒的程度,不想误人子弟,但身边缺个药童,若田梦愿意,可以跟着他。 田梦自然欣喜,这件事也算落得圆满。 不知何时,厚重的乌云已然散去,在薄云的间隙之间有大片繁星铺展,星辉落入人间。 入夜后不久陆景渊就回来了,谢樽随口问起赵泽风赶着回去是有何要事,得到了一个有些意外的答案。 赵泽风的堂妹,长平郡主赵鸣珂,将与定国公谢淳定亲,最迟今年秋天便会完婚。 这可是件大事。 世人皆知赵泽风虽然自小便长在赵磬膝下,但却并非赵磬的亲子,也只唤赵磬一声二叔。而并非赵磬亲生却坐上了世子之位,大半原因便在于赵磬并无子嗣可继承世子之位,膝下只有一独女,便是长平郡主赵鸣珂。 作为赵磬的掌上明珠,赵鸣珂受到的宠爱之盛常人难以想象,她还未及笄时,上门的媒人便将赵家的门槛踏破了去,这几年赵家烈火烹油,想要求娶赵鸣珂的才俊更是数不胜数。 而如今,抱得美人归的居然会是谢淳。 不过这郡主嫁入谁家对谢樽来说也并不在意,唯一让他有些惊讶的是赵谢两家居然要喜结秦晋之好了。 赵谢两家,已然盛极却两家联姻,皇帝是怎么想的呢? “那赵泽风根这个妹妹关系如何?”谢樽盘腿坐在床榻上,将剥好的花生米一颗一颗往嘴里扔。 陆景渊坐在一边,将谢樽剥下来的花生壳收拢到一处扫进了碗里:“当眼珠子似的疼。” “诶?”听见在这话,谢樽瞬间来了兴致,“那他这次赶回去岂不是要去砸场子?” 要说两家结亲是出于两位新人两情相悦,谢樽是不怎么相信的。 按赵泽风的性子,若是疼爱的妹妹被当做政治工具用于联姻,他必然是不不会忍气吞声的吧? “那可能与你想的有些不同,这虽是陆擎洲和赵家掌控谢淳的手段,其中却也并非没有真情。”一听谢樽的语气,陆景渊就明白他在想什么。 “赵鸣珂年幼时就倾心谢淳,大约总角的年纪吧。”陆景渊说着,不可避免地想起那年元宵灯节时的太平盛况。 陆景渊记得那时候他年纪也不大,还被谢樽牢牢牵着,生怕他在灯会上走丢了。 鱼龙舞动,光华流转的元宵灯会上,穿着红袄的精致女孩提着个漂亮兔子花灯,当着一众哥哥姐姐的面,指着当时尚未及冠的谢淳大声宣告这就是她未来的夫婿。 赵鸣珂这话出口时,谢樽霎时笑得站都站不住,蹲下来靠在他身上,笑得眼泪直流。 而赵泽风则是一脸僵硬,恨铁不成钢地将赵鸣珂一把提溜起来带去放花灯去了。 那样的场景,如今想来恍如隔世。 “啊?”谢樽有些意外,不过又觉得这样是难得的好事,“不过长平郡主嫁给心悦之人也算圆满,总比嫁个素未谋面的公子,一生郁郁来得好。” 听见谢樽的话,陆景渊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人有一瞬的恍惚。 谢樽正低头一手捏着花生,一手翻看着潘和硕不久前送来的物资统计,并没有注意到陆景渊的情绪。 屋内一时安静的只余下花生壳碎裂的声音,过了半天陆景渊才轻声才回应道:“也许吧……” 虽然赵鸣珂心悦谢淳,但是…… 谢淳并不喜欢她,他并不喜欢那个冀州水土养出来的,如火般热烈的女子。这两人之间的纠葛有些复杂,三言两语说不清楚,陆景渊没打算继续解释。 不过倒也也不必担心,赵鸣珂是知道这一点的,而按谢淳的品格,赵鸣珂嫁入谢家后必然不会受了委屈,也能像从前那样自由自在,有那些人护着,她或许可以做一辈子无忧无虑的纯挚少女。 希望赵鸣珂能长乐安康,这是出于旧识的祝愿,至于其他联姻之下的利益与目的,就放放再说吧。 陆景渊端起一旁微凉的茶水轻抿了一口,忽然听见坐在床榻上的谢樽发出了一声清晰可闻的抽气声,抬眼看去,就见谢樽一手杵着床板,一手扶着腰,脸都皱成了一团。 “嘶,这不知道地还以为我和他有什么大仇……”谢樽小声嘀咕着。 刚才他打算换个姿势来着,一动就感觉后腰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直直像把那一块皮肉剜下来似的。 “怎么了?”陆景渊开口问道。 那谢樽缓慢挪动着,终于找到了一个还算舒服的姿势靠下:“今天根赵泽风切磋了一场,赢倒是赢了,但也被他实打实地揍了好几下。” 赵泽风着实脚力不俗,这伤比他想象的要疼上好多。 “哗啦”一声脆响,陆景渊手中的茶杯摔落在地上,破碎的陶片落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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