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昨夜骤然霜降, 叶上凝了一层薄冰,清风穿庭时,窗外竹叶轻响如碎玉。 有侍女见晨风挟着寒气入窗, 上前将窗子关了起来。 “侯爷这一头墨发,能惹得京中的小姐们艳羡不已呢。”侍女轻轻为谢樽束着发, 那发丝触手微凉,泛着丝缎般的光泽,稍不注意便会从指缝间溜走。 “玉冠虽雅, 但侯爷今日是去赴宴, 还是繁复华贵些好。” 这个侍女年纪不大话却很多, 但即使嘴上一刻不停,她指尖的动作也没有片刻停歇,很快她便为谢樽戴上了金冠,又仔仔细细地将跑出来的几缕碎发给处理服帖。 “换一支吧。”谢樽看着簪子尾部的红色宝石开口道, “换成珊瑚。” “啊?”她有些难过地瘪了瘪嘴,但还是把簪子给换了, “珊瑚太老气了些吧……” 从镜中看见她这副鲜活表情, 谢樽有些回过神来,没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 他看着身后年纪不大的少女,心情莫名轻松了些许。 “珊瑚虽然不显, 但却自有沉稳润泽之气, 可不能简单等同于老气……罢了,那你喜欢什么?” “自然是宝石!其实珊瑚也还好,只是光有珊瑚太寡淡了些。” “对呀对呀。”又有侍女插话进来, “况且这是侯爷新封之后第一次赴宴,必然有许多眼睛盯着, 怎能跌份呢?” 武安侯府的侍女们大多年少,活跃得很,听说都是从长平郡主府挑过来的,赵鸣珂挑出来的人,脾气也多少有些像她。 看着她们闪闪发光的希冀眼神,谢樽眉头展开些许,叹道:“随你们吧……” “多谢侯爷!” 等一切整理完毕,天色已然不早,但赵泽风向来都是踩着点在宴席开场到达,这样一看时间也还算充裕。 况且武安侯府的车驾,向来不必担忧拥堵问题。 谢樽和赵泽风出府之时,东宫之中已然人声鼎沸。 “等了快一个月,终于是等到你身体大好了,不然我这场宴席还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去。”陆景潇与陆景渊并肩,引着他一道游览今日摆出来供人赏玩的诸多宝物, “前些日子,孤还在考虑怎样置宴为你洗尘,你送的这些宝贝倒是给了孤个好想法。” 说实话,陆景潇也万分为难,他原本是不想在这风口浪尖上出这个风头的,但既然他已位居东宫,有些事便怎么也逃不掉了。 陆景渊回京需要一场宴席作为复起的起始,但他回京后参与的第一场宴席,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做东的。 这个人必须位居高位,但又不能高出太多,最好还是陆姓宗亲,能够代表皇帝的态度……另外还有不少弯弯绕绕,实在太过麻烦。 总之就是不能辱没了陆景渊,让人质疑宗亲和睦,但也不能太过殷勤抬举,让人看低了他父皇一脉。 于是,这活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他这个太子头上。 陆景潇原本以为这麻烦活计还能拖延上一段时间,毕竟陆景渊自回京后便闭门称病,显然是自知处境,暂时不打算搅入风云的意思。 但前些天,陆景渊突然差人到东宫递话,说自己已然大好,谢他连日关怀,顺便抬了数担宝贝来以示谢意,弄得不少人都知道了。 这样大张旗鼓得来上一遭,他也装不了这个死了。 不过也好,要是再拖上些时间等赵磬、赵鸣珂、谢淳等人回来了,那才叫一个群英荟萃,一场宴会不得把他这小小的东宫给炸上天去? 想到这里,陆景潇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也不知自己此时该哭还是该笑。 “不过也太客气了些,这些东西可不好找。”陆景潇停在了一颗半人高的花丝宝树前,轻轻撩动了一下坠在枝丫下的珠串,打磨光滑的宝石反在阳光下闪烁着璀璨的光芒。 “殿下喜欢便好,不过礼尚往来。”陆景渊微笑答道,毕竟他也从东宫拿了不少东西,虽然一开始他只是想把那两棵桃树挖回去而已。 还没等陆景潇再说话,门童的声音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武安侯府到——” 陆景潇笑着转头看去,打算好好迎接一下这宴会的另一位主角,毕竟谢樽也是作为新贵第一次参宴,况且他们在冀州王府时也算有些旧交,他总要照顾一二吧,谁让他心地善良。 但当他刚刚转身,对上赵泽风似笑非笑的眼睛时,嘴角的笑意便瞬间变得僵硬。 不是,赵泽风不是从来看不上这些宴会,也不屑给他面子吗?怎么今日改性了? 一时之间,四人两两相对而立,压得满院皆静,莫名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臣谢樽,参见二位殿下。”谢樽率先上前作揖,打破了这略显尴尬的场面,他的目光如同看陌生人一般划过了陆景渊,最终落在了陆景潇身上。 陆景潇闻声收回视线,神色也已经恢复了正常:“许久未见,不必多礼。” 说罢,陆景潇便招了身着广袖的侍女来引着众人入席了,赵泽风和谢樽是最后两位,他们一到便可开宴。 虽说宴会意在众乐,也不是什么特别正式的宴会,但毕竟设在东宫,众人也不敢造次,都老老实实坐在各自的席位上低声交谈。 歌舞毕后,宴会也将要进入正题。 当听到那些摆出来的宝物有大半都出自秦王府时,谢樽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若有所觉地抬头向陆景渊看去。 四目相对,他看到了陆景渊眼中清晰可见的笑意,一时间,谢樽心如擂鼓。 即使此时看陆景渊的人不知凡几,谢樽也不敢多看,生怕被有心人看出了端倪。 他迅速收回视线,举杯掩住唇角的笑意,将目光放在了中央那株华贵宝树之上。 或许是心情大好,这平日里无心赏玩的宝树此时在他眼中,也好似朝日华彩一般动人心弦。 简单的介绍过后,众人便起身穿梭于宝物之间赏玩品鉴,而赵泽风则是对此没有任何兴趣,独自上了琴台听曲喝酒去了。 每当听见有人欣赏宝物,又能说出些道理来时,陆景潇的眼睛便会放出惊人的光亮,唇间的笑意也变得鲜活璀璨,与平日的圆滑温和截然不同。 陆景潇是文玩珠宝的行家,对宝物的真假年份、工艺产地、历史文化、发展演变皆是信手拈来,讲得头头是道。 陆景潇偶尔也会给一直随行在自己身侧的陆景渊递话,原先只是引人入题,说着说着说着却发现了不少惊喜 虽然陆景渊的审美让他不敢苟同,但却同样精于此道,对这些东西的了解甚至不逊于他。 如此一来,酒逢知己千杯少,陆景潇瞬间来了兴致,被赶鸭子上架后心底残余的那一丝不忿也已消失殆尽。 至于谢樽,这些东西他不甚了解,也不感兴趣,但当他受邀同行时也并未拒绝,不过他虽然跟在两人身边鉴宝,心思却是半点都没在宝物身上。 他的目光偶尔扫过与自己两步之遥的背影,几次之后目光突然凝固,心下咯噔一声。 等等,陆景渊是不是又长高了? 虽然他早就已经接受陆景渊比他还高的事实,但也也不希望这个差距被越拉越大啊。 况且陆景渊今年除夕才刚满十九,甚至还有一年才及冠,也就是说他是没机会了,但陆景渊还有得长。 按照常理,他常年练武,应当比陆景渊高才对,怎么会这样?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武威侯,武威侯……喂,谢樽?”陆景潇连着叫了好几声,见谢樽如梦初醒地看了过来,他才接着道,“愣什么呢?身体不适?” “武威侯不擅饮酒,许是方才贪杯了。”陆景渊接了一句。 “诶?好像是有那么回事。”陆景潇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这茬,谢樽不喜饮酒不是什么秘密,他在冀州时便有所耳闻,只是他没想到那么多年过去这点居然没变, “是孤疏忽了。” “二位殿下不必在意,走了这会儿已经好了许多。”虽然谢樽晃神跟酒没什么关系,但他还是顺着陆景渊递来的台阶说道。 “那就好那就好。”陆景潇此时心情颇好,见他说没事又道,“那孤便再说一次吧。” “秦王说这金盘锤纹精细,烛光照耀时耿耿如萤火,孤却觉得萤火性柔,而此盘金光为刚,瞧着倒是不像,你怎么看?” 萤火? 谢樽敏锐地察觉到了些什么,却不能肯定,他目光落在那金盘上,缓缓开口:“金盘巧夺天工,却依旧不改其无光之质,需借外物方可生辉。” “此时日光正盛,金盘置于其下便如日自刚,但若将此盘置于烛火月辉之下,想来便会如秦王殿下所言,柔若萤火了。” 这是谢樽几个时辰以来说得最长的一段话,此话说罢,周围数人看向他的眼神便有了变化! 原本以为这位与武安侯走得那般近,两人的性子应当相近,都是不通人情那类才对,没想到倒是比那位聪明圆滑不少。 “倒是有些道理……”陆景潇沉吟片刻,然后颇为赞同地微微颔首。 “不知殿下可见过萤火?”陆景渊状似无意地顺口提起。 说起这个,陆景潇骤然发现自己还真没怎么遇到过:“见倒是见过些,不过也就寥寥几只罢了,孤在冀州长大,那片地方不适合这种娇贵的小东西。” “如此……再过两月便是萤火虫最旺盛的季节,届时溪谷水涧之中萤火漫山,若有闲暇殿下可前往一观。” “好啊。”陆景潇眼神微亮,“孤对这些无甚了解,不如到时候你我一道。” “自然。”说罢陆景渊顿了一下,又道,“虽说夜观萤火颇有意趣,但萤火戌时即起,而夏季戌时伊始恰逢日落,那时暮云如烧,萤火初起,堪为奇景。” “哦?萤火不会被暮光压制,茫茫不可见吗?” “那时日光已薄,萤火却盛……” 两人说着向前走去,谢樽跟在他们身后,最后瞥了一眼那个金盘,他眸中流光一闪而逝,唇角笑意渐深。 这场宴会持续时间极长,如请帖上所言,宴会之上赏春、听琴、品茗、鉴宝当真是一个不落。 晨间鉴了宝,午休过后便轮到听琴品茗了。而在这大半天的宴会结束之后,尚有一场晚间的酒宴。 谢樽与众人倚在水榭之中,看着红日沉落,檐披霞光,又看着灯烛一盏盏亮起,照得东宫灯火通明,然后…… “什么?你再说一次?”陆景潇豁然站起,手中的茶杯也滚落在地。 “武安侯他,他喝酒醉,把殿下的屏风给……砸碎了……”侍女垂着头嗫喏道。 “混账!他的酒量还能喝醉?他就是故意的!”陆景潇额角青筋直跳,他呼了口气,挤出抹笑对陆景渊和谢樽道, “失陪,距晚宴还有一个时辰,二位若是累了,可令侍女引路,至客房休憩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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