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举已有十余年,加上两任皇帝经营,如今中正殿上庶族已占四成,身居要职的也不在少数,他们出身低微,只能依附皇帝而生,与世家是天然的敌人。” “如今士庶已然开始明争暗斗,朝堂不再是世家的天下,父皇乐见其成,党争将起。” “这些年来你越发跋扈,若是再这般下去……只会成为他们攻讦的对象。” “原来你也不蠢。”赵泽风转身俯视陆景潇,低声道, “你身为太子,未来的皇帝,与我亦是立场不同,应当与陛下一样乐见其成才对,何必多此一举提醒我一句。” “我已经说过八百遍了,我对此没有任何兴趣。”陆景潇对他的执着有些无奈,“看得清不代表也我有能力立于风雨而不倒,明白吗?” “说这些,也仅是看在你我这些年的情分而已。” “好吧。”赵泽风的态度也软化了几分,他仍然站在门口,眸光中闪烁着复杂的光, “陆景潇,你会希望自己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太聪明吗?” 陆景潇愣了一下,不知该怎么回答。 “看清自己的位置,演绎好自己的角色,陛下需要我如何行事,我便如何行事,这不取决于我,而是他。”赵泽风笑着说, “我早就走在不能回头的独木桥上了。” “若是一个手握重权飞扬跋扈的侯爷突然学会了收敛,想来不是与皇帝离心便是有了二心,都轮不到异党攻讦,我便可以给自己准备棺材了,如此一来……恐怕用不了多久你就能给我烧纸扫墓去了。” “……”陆景潇握着杯子,指尖冰凉得可怕,他声音沙哑地问道,“父皇宠了你二十多年……” “那又如何,一旦怀疑生根发芽,就必然生长为苍天大树。” 年幼时他尚且无知,但从十年前燕山惊变,从陆擎洲夺权开始,他便知道了帝王之情是个什么东西,即使他仍然敬爱陆擎洲,却也无法像当年那样毫无芥蒂地肆意妄为了。 如今他的狂妄恣意,五分出于本性,三分出于自保,另有两分是因为这种性子足够好用,他可以简单粗暴地扫清障碍而不必受人辖制。 “算了,我想了想你这样倒也挺好,若不是你一直老实又显得不太聪明,陛下也不会看中你,时不时地拉你一把了,你这扶不起性子,倒也算好事。” 陆景潇笑了一声,却是一点也高兴不起来:“这福气不要也罢。” “好了,走了,今日的事便当没发生过吧,以后我也不会再上门了。”赵泽风说着,一脚把门给踹了开来,不堪重负的门倒在地上,发出“咣当”一声巨响。 “你怎么还踹?!赵泽风!你给我等着!” “砰”的一声响,陆景潇手上地瓷杯也被摔落在地,瓷杯碎成数片,在烛光下与琉璃碎片交相辉映。
第135章 海棠花簌簌摇落, 覆在肩头如同风雪披身,那件月白色的大氅早就被丢在了一边染上了花汁,只穿着两件单薄的衣袍, 谢樽却半点也不觉得冷。 他鼻翼间尽是带着灼热温度的冷香,如此冲突的感官更加令人沉醉。 陆景渊似乎总是这样, 平日里总是一副沉静冷淡的模样,心绪几乎从无波动,而当某一道阀门打开之后, 却好像变了个人一般显现出极强的侵略性和控制欲, 让人无从抵御。 一切虽由他起头, 后续却与他无甚关系。 半晌混沌后,谢樽一手撑地缓缓坐起,感到后腰处的酸麻如春波涌起,层层叠叠而连绵不断。 眼见最后一抹霞光早已掩去, 冷月空悬,星光渐熄。谢樽叹了口气将沾在指缝间的花瓣摘下, 又倒了下去抱住了陆景渊。 他微微仰头, 轻轻抚过陆景渊已然变得成熟锋利的下颌,明明在阿勒泰时还有些软肉来着, 时间过得实在太快。 “也不知下次再见时你是不是又会变上几分。” 从他们岳阳重逢后一年多的时间里,两人几乎形影不离, 那时时间如风似水, 几乎不留痕迹。 陆景渊轻轻抚摸着谢樽垂下的发丝,轻轻为他簪上了一枝海棠。 “最多十日,谢淳便要回来了。”陆景渊低声说着, “武威那边我也已经安排好了,沉玉在那里等你, 该准备的一切,他都会为你准备妥当。” “嗯。”谢樽的声音夹杂着些不易察觉的委屈。 “还有江夏商会如今的会长也会前往武威相助,商贸一事不必担心,自有他为你解决。” “他叫薛温阳,此人性格虽有些冲动,却极为聪慧敏锐,你可以全意信赖。” 听见薛温阳这个名字,谢樽愣了一下,莫名觉得有些耳熟,却半晌想不起来自己在哪听过,索性也就算了。 “哦……”他把头埋在陆景渊颈侧蹭了蹭,闷声道。 见他这副委屈耍赖的样子,陆景渊心下一片酸胀,然后轻轻吻上了谢樽的额头:“好了,该起了。” 起身时,谢樽被衣角绊地踉跄了一下,才发觉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揉成了一块破布。他后知后觉地有些脸红,对于他们而言,在外头混乱至此已经是极为逾矩了。 还好今日是场大宴,出门时带了三套行头,到了这个时间本就该换,不然他今日剩下的这场晚宴必然是出不了门的了。 当谢樽攀着海棠跃上高墙时,陆景渊手上搭着大氅仰头看他,声音低沉而温柔: “谢樽,无论如何都不要厌恶自己……也千万不要再抛下我一个人了。” “……”谢樽垂眸看他,眼中的哀伤几乎凝结成泪,“好……” 等谢樽一身寒气地遛回客房时,距离开宴已经只剩下半个多时辰了。 被窝尚且没有焐热,门外便传来了侍女的声音,谢樽将自己闷在被子里,压低声音伪装成刚刚睡醒的样子让她们进来了。 数个侍女端着热水和衣物鱼贯而入,然后看着坐在床榻边一身狼狈的谢樽震惊道:“侯,侯爷,您小睡时……” “难道不合衣吗?” 这一身绣金缀珠的天青圆领袍都抽丝了,腰间玉佩也全搅合到一块儿去了,天哪!未免也太暴殄天物了吧? “……”迎着这些小姑娘疑惑迷茫的眼神,谢樽垂头看了看自己这身衣物,不由老脸一红,轻咳几声不知该作何解释,“呃,先前有些酒醉……未曾注意。” 侍女们恍然大悟地齐齐点头,不疑有他,只觉得是自己傻了。 “快给侯爷再备碗醒酒汤去!” 等侍女们七手八脚地把谢樽捯饬好,不远处的园中已经隐隐传来了丝竹之声。 晚宴纵然盛大,却也左不过吃喝玩乐,欣赏歌舞,白日里遍布园中的春景盆栽被备安置在席间,既能作为简单的隔断,也能让众人再观赏观赏陆景潇这些修剪精细的盆景。 这晚宴上谢樽可谓什么都没干,见了陆景渊后他精神放松,此时止不住地困意上涌,喝了杯酒靠在位置上便一动不动地靠了一两个时辰。 他今日算是发现了,醉酒着实是个好借口。 于是方一入宴,谢樽便灌下几口酒,怏怏倚在席位上装醉谁也不理了。还好这本就是酒席,喝得东倒西歪的也不止他一个,也算不上失仪。 待到数轮酒菜歌舞结束,临到宴会终了,陆景潇开口赠花,让诸位宾客在这园中随意攀折,听了这话,谢樽终于提起了点精神。 一枝开得正好的海棠被谢樽折下,他一边与赵泽风说着话,一边悄悄向陆景渊投去目光,发现对方和他一样,手中也拿着一枝盛放的海棠。 回武安侯府的车驾上,赵泽风看着捧着海棠昏昏欲睡的谢樽,忍不住皱眉嘟囔了一句:“不会喝还爱逞强。” 他刚想叫坐在外头的赵停林拿件大氅来,就听见车外传来了一阵凌乱的车马声,自家的马车也受惊踉跄了一下,把谢樽的瞌睡都给颠醒了。 赵泽风脸一黑,掀开帘子向外看去,打算好好看看是谁不长眼居然敢跟他抢道。 不得不说这偌大长安赵泽风确实积威甚重,没人敢给他找不痛快,但这也不代表这些人不敢在他面前给别人找事。 “一个小小的大理寺主簿,也敢挡殿下的道?滚一边去!”侍从尖酸刻薄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听得赵泽风眉头拧起。 见状赵停林伸着脖子瞧了瞧前面车驾的制式,告诉赵泽风不知哪位王爷的车架堵在了前面巷口,后头塞了一路的车。 前面的争吵还在继续,说是争吵,不如说是那侍从单方面的辱骂,这动静着实不小,词句也不太好听,已经惹得不少达官贵人遣人去瞧了。 这种事情不算新鲜,赵泽风和谢樽从小到大收拾了不知多少,但即使收拾得再多,这些人也会如雨后春笋一般不断冒出扰人清净。 谢樽也听见了前面的动静,他掀开帘子向外看去,从他的角度,正好能顺着缝隙看到事态全貌。 昏暗的道路旁,一个身着草绿长袍,满身朴素的男子站得笔直,平静地看着面前趾高气昂的侍从一言不发,他眸光无波,好像眼前的一切与之无关。 这副姿态和神情让谢樽心头一震,那种莫名熟悉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 这个人就是那天他在中正殿上,看到的那个……见到他震惊到将玉笏摔在地上的人。 “怎么又是他,天天没事找事……” 听见这句话,谢樽一愣。 赵泽风居然与这个人有关系?以赵泽风如今的身份,居然会注意到一介主簿?莫不是有什么特别?但谢樽很快就发现自己想岔了。 “赵停林。”赵泽风不耐道,“去告诉晋王,让他下次找事前瞪大了眼睛看看周围,别有眼无珠挡了不该挡的路。” “……”行吧,原来说的是晋王。 那边赵停林才下车没一会,前面的拥堵便迅速疏散开来,先前那个大嗓门的侍从也鹌鹑似的站在赵停林面前点头哈腰。 “不如还是像从前一样如何?”赵泽风杵着脑袋漫不经心道。 闻言谢樽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明白了什么似的收回了迈出半步的脚:“我还以为你这个大忙人如今不管这些小事了。” “我是没时间像年少时那样有事没事就去惩恶扬善了,但这都撞到我面前了……在我面前如此嚣张,岂不是不把我放在眼里?” 谢樽轻笑一声,说了句好。 “不过你现在应当用不着我善后了吧?” “也是,那你少说几句,把那小子捞出去就行,免得给人落了把柄。” 武安侯府的车驾沿着清空的街巷向前,然后在所有人都以为它要悠悠路过时,稳稳当当地停在了巷口。 “哟,这不是晋王吗?刚才在里头本侯就觉得这吠声有几分耳熟,原来是老熟人啊。”赵泽风抬了抬下巴示意侍从将车帘卷起,俯视着距离自己四五步远的豪华车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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