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不至于连三十招都走不过吧?”赵泽风皱着眉, 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不满,“你是不是压根就没练?” “怎会, 我天赋不如你,你是知道的。”谢樽嘴上这么说着,心下却是好笑。 赵泽风还真没说错, 他确实十年没摸过枪了, 虽说过去习得的一招一式不会遗忘, 但要论枪法的精湛成熟,那必然是不如赵泽风了。 “明天早起一块练吧,顺便去吃碗馄饨,如何?” “这恐怕不行。”谢樽把枪递给迎上来的侍从, 又结果锦帕擦去了额角的汗渍,拒绝道, “陛下有令, 明日一早我得去户部和市舶司报道,恐怕得连着去个半月有余吧?直到我哥回来。” “这段时间想来是没什么时间的。” 如今谢淳和乌兰图雅已然谈妥, 安西一带的商贸必然蒸蒸日上,而武威那片地方占了安西的大半土地, 是二十部通往中原的必经之路, 也就是说这条商路正式贯通之后,将有大半掌握在谢樽手中。 而谢樽从未接触过商贸,对此知之甚少, 但这活已经到手上了,他总不能什么也不会就这么走马上任吧? 况且即使术业有专攻, 他也必然会寻人相助,自己却也不能一窍不通,免得一不小心被人忽悠了去。 “不过馄饨倒是可以一道去吃,还是城东那家吧?也不知可还是当年的味道。” 赵泽风闻言笑了笑,眼中复杂的神色一闪而过:“我吃着倒是没什么不同。” 说话间,赵停林带着一队侍从走了进来,他躬身行礼道:“侯爷,院子已经收拾出来了。” “嗯。”赵泽风应了一声,然后薅了一把略显凌乱的额发,“你连日赶路又忙了一早上,先去休息一会儿吧,晚上我带你去瞧瞧烧酒。” “好,”谢樽微微颔首没有推辞,转身随着赵停林带来的那队侍从往新收拾好的小院走去。 待他的身影消失,院中只剩下了赵泽风和赵停林两人,赵泽风眼中的笑意消失殆尽,他握住游龙枪的手骤然收紧,随后发泄怒气一般横枪向院中的海棠树劈去。 当盛开的海棠树倒在地上时,浅粉色的花瓣如雪一般纷纷扬扬落了满地。 赵泽风没看它一眼,只攥着枪低声道:“陆景渊回来连一个月都没有,他便也跟着便回来了,你觉得有几成巧合的可能……” “他说自己已经与陆景渊无关,你信吗?” 赵停林听到这根问题愣了愣,但他才刚刚开口,还没作出回应便又被打断了。 “不,绝不可能。”赵泽风近乎笃定地说道。 “……”赵停林犹豫了一会儿才道,“不过是年少情谊而已,况且当年秦王贵为太子,身边往来之人络绎不绝,想来谢公子与他而言也并不特殊,恐怕两人也不会多在意这段感情吧。” “是啊,众人都是这般想法。”赵泽风敛眸,心中却没有半分放松。 或许旁人觉得他们年少相交不过尔尔,怎会比得过陆擎洲和赵家的知遇之恩。但只有他在那段时光里伴随在侧,知晓陆景渊和谢樽牵绊之深。 见赵泽风依然眉头紧锁,赵停林知道自己的话没什么用处便没再说话,想来此时赵泽风心中早已有了计较,而他只需要静静等待着命令就好。 院中一片寂静,赵泽风沉默良久,终于沉声道:“派人盯好他,若有异动即刻来报。” “是,那陛下那里可要呈禀……” “不必劳烦陛下。”赵泽风立刻打断,神色阴沉凌厉又带着几分挣扎与痛苦,“有关谢樽的任何事,都必须经报本侯,若是抓到有人胆敢越权密报陛下,即刻斩杀。” “另外,他身边那些不三不四的眼线一个都不必留下,武安侯府里的人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打探的。” 说罢,赵泽风瞥了一眼倒在地上海棠,淡淡道:“处理干净。” “是。” 赵泽风让人准备的小院清幽宁静,成片的竹林之中缀着几株将败的梨花,树下满地白雪,一座高台在竹叶之间若隐若现,看上去是个对弈的好地方。 “我等在外守候,公子醒来只需轻扯床榻旁的丝绦即可。”身着橙红一群的侍女说罢,见谢樽颔首应下,便行礼退了出去。 待到房门合上,谢樽目光落在了床边垂落的丝绦之上,那丝绦下垂着一颗鸟蛋大小得玉珠,清透得无半点杂质,好似凝结了一汪碧水。 只数年而已,武安侯府便已尽聚天下珍宝。 谢樽幽幽叹了口气,没再看这屋中陈设,合衣躺上了床闭目静思。 在他还未踏入这座小院时,便已经察觉到院墙内外潜伏着的数道气息,这些气息将小院团团围住,这院子此刻恐怕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因为包围圈太密,即使以他的武功也做不到不惊动任何人出入小院。 看来赵泽风也无法完全信任他,他那些偶遇谢淳的说辞或许能骗过旁人,却是很难不引起赵泽风的怀疑。 从当年燕山一别,他们便已分道扬镳,纵然缘分未尽,却也再难同行。 不过赵泽风盯得再紧也无妨,只要明日他出了这武安侯府,就算赵泽风再怎么手眼通天,他也有的是空子可以钻。 炉中的香将要燃尽,武安侯府的床榻极软,躺在上面仿佛陷在云间,谢樽连月劳累,餐风饮露,此时终于能放松片刻睡个好觉了。 在谢樽呆在武安侯府休息的这段时间里,他受封武威侯,将前往武威总理一方军政商贸的消息迅速在长安城中传开,并以长安为中心迅速向外辐射。 消息传出后,谢家再次变得炙手可热,无数人想要上门拜访,探探这位新贵的口风,看看能不能有机会分上杯羹,但大多数人在得知他此时住在武安侯府时,又只能讪讪地偃旗息鼓了。 第二天谢樽起了个大早,应赵泽风的约去了城东刘家的馄饨摊,馄饨的味道未变,依旧鲜香可口,只是当年的年轻夫妻脸上爬上了皱纹,馄饨摊旁也多了一双白白胖胖的小儿女。 两碗热腾腾的馄饨才刚下肚,谢樽便告别了赵泽风直接去了户部。 六部衙门离东市不远,但因为谢樽出门晚,等他晃悠到户部大门前时,刚换下朝服不久的应无忧已经等在了门口。 如今距应无忧离开岳阳应诏入京,已经有一年多的时间了,只这一年,他便已官至户部侍郎,要坐上尚书的位置也只是时间问题。 若要论及原因,自然是因为他他为官多年,曾任职鸿鹄岳阳两座颇具盛名的书院,又是徐行之的关门弟子,经营至今也称得上桃李天下的一代名儒了。 “学生谢樽拜见先生,许久未见,不知先生可还安好,”谢樽向着应无忧作揖,神色是不带半分虚伪的恭敬。 他这一生至今虽只活过了二十余年,却已从师无数,这些师者教给他的道理或多或少,但都值得他铭记在心。 而应无忧作为他的启蒙老师,在他尚且蒙昧时教他读书识字,知书达理,在他心中自然有所不同。 “你我相识于微末,如今以此番面貌重逢,也算是桩佳话。”应无忧看着眼前蟒袍金冠的青年,语气不喜不怒,眼中却透出几分暖色。 谢樽起身与他对视,眸中带笑:“自然,先生与从前相比似乎并无不同。” 应无忧师从名门却并不迂腐,反而说得上是离经叛道,不然也教不出他和赵泽风这种性子的学生了。 “好了,进来再说吧。” 踏入户部衙门没多久,谢樽便感觉到周围安静了许多,赵泽风安排的人不能随意进出衙门,要是被抓到了恐怕会有些麻烦。 应无忧在户部的厢房不大,屋内的几张桌案上堆满了折子和账本。 “你是我第一个学生,如今时过境迁,你我却仍不必针锋相对,我很高兴。”应无忧翻开一本折子,拿起一把手掌大小的小刀划开夹层,取出了其中藏着的信纸。 信纸很薄,半透的纸封上盖着个莲花印。 应无忧将信纸递给谢樽,低声道:“不要留下痕迹。” “嗯。” 信是陆景渊写的,上面的几行字并未论及什么正事,只是些简单的慰问而已,细看之下还有几分隐秘的思念。 陆景渊说当年他们一起栽在承德殿前的那株桃树长大了很多,他见了不住的心痒痒,觉得不能把它孤零零地留在东宫。 于是秦王府建成以后,他便忍不住专门去了趟东宫,把树给挖了出来。 如今那棵桃树在秦王府中,开得正盛。 当信纸接近燃烧着的油灯时,谢樽手顿了顿,最终却还是将纸递了上去。 信纸一角点燃,火舌迅速将字迹烧尽。 应无忧没有询问信中的内容,等谢樽将信纸燃烧的灰烬收拾干净时,他也已经把折子上的夹层给粘在了一起。 “武威也属安西,除了郡府下的地方军,还有安西边军驻扎,算得上安定,但那里可有不少烂账要算,你得做好准备。” “是件利器不是吗?”谢樽笑着坐下,翻开了面前的账本。 “我来此只想知道这账本里有多少把柄可抓。” “不少。”应无忧研着墨条道,“但等你到武威就不好说了。” 谢樽受封的消息近日便已满城皆知,传到武威也不过三四日的功夫罢了。 那边的世家官员一得到消息,必然会多方动作,时间久了什么痕迹都能抹除干净。 “其实你该早些过去,越早越好。” ”该留下的东西不会消失,不必着急。”谢樽道。 他也不是去铲除世家大族的,自然不必赶尽杀绝,大动干戈。 况且武威虽是边地,但离京畿地区不远又是边塞重镇,军□□败还远远不到病入膏肓的程度,况且他听说那里的郡守出自当地大族傅家,应当不差才是。 傅家在大虞说不上声名显赫,却也颇有清名,祖上出过几位名臣,只是没落之后举族迁回故地,在长安不显罢了。 “你有数就好。”应无忧点到为止没再多说,一个个主意比天大,我向来是劝不动你们的。” 数盏油灯将封闭的屋内照得通明,朦胧的光影之下,纸页上脱落的细小绒毛披着暖光飞舞,墨香阵阵起伏,让人静而忘忧。 连日来,谢樽一直往来于户部与市舶司,每日辰时出府,亥时方归,如此持续了七八日,直到两封请柬送到了武安侯府。 “太子设宴东宫,邀请我们……呃……”谢樽看着请柬里的一串文字,有些摸不着头脑, “赏春、听琴、品茗、博物……鉴宝?” “只有最后那个是真心的。”赵泽风嗤笑一声,一把将谢樽手中的请柬抽出,准准地扔进了赵停林怀里, “明明没那雅兴逸致,还非要附庸风雅,我看他就是太闲了,天天不务正业,明日我就进宫面圣,帮他好好安排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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