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正午,三人才从帐中出来。 “此计九死一生,此前一切或都将付诸流水。多谢城主,这等险峻情势,仍愿追随于我。” 岷州以三万精兵直面天鹰骑主力,损耗可想而知。无论本就稀少的兵力还是匮乏的钱粮,更甚者极易人地皆失。 当日攻城,整个十三寨的出力都不小。好不容易安稳下来,此计又将岷州至于险境,他没想过申落繁能同意得这般简单。 甚至还未将利弊分析透彻,对方已然毫不犹豫应下。 他总觉得申落繁没来由地对他报以极高的信任。 但除却那场攻城合谋,他和申落繁的私交实际称得上泛泛。 段星执忍不住打量右前方的人,申落繁比他略矮半个头,长发梳成两条麻花辫随意坠在身前,满头素鬓无珠翠,只夹着一条简单的红绸编花。 “舟车劳顿又议事到现在,先去休息会儿?” “我还不困,” 说话间,申落繁的目光落去身旁的兵器架上许久,下意识走了过去一把抽出,横在眼前端详摩挲好一会儿,“好枪。” “谢将军,可否赐教?” 虽是询问,但话音落下约三息,不等人回答,枪头红穗携裹凌厉劲风已呼啸至耳畔。 时间恰好足够谢沐风走去兵器架旁,察觉动静,波澜不惊迅速抽出左侧的长枪横在身前回挡。 申落繁缓缓握紧枪身:“好快的反应。” “过奖。” “再来。” 段星执略退后两步,让开场地静静看着两人过招。 比起相对华丽的剑势,长枪招式则更加朴素致命。大开大合,柔中带刚,毫不拖泥带水。 一者精准稳妥,一者出其不意,两边路数迥异,倒是也打了个势均力敌有来有回,他作为旁观者实实在在赏心悦目。 不过只存着小试几招的目的,两人不多时便收了手。 “承让。” “申城主枪术是从何学来?” “嗯?哪有专门学什么枪术,无非是怎么能活怎么用罢了。用得多了,就成这样了。” 申落繁轻巧甩了几下,望着锐利的尖头,难得地浮起一丝笑意:“许久没握过这样顺手的枪了。” “此枪为滨州窑所制,精良程度的确远胜寻常兵器。” 谢沐风琢磨片刻,心领神会道,“下个月我会调一批兵甲至岷州。” 申落繁也没打算推诿,大大方方道:“多谢。”- 午后,应申落繁之邀,两人一道来了距营地二十里之遥的彼宁城。 因为竹阳军的驻扎,原本荒凉死寂的城池隐隐有了些人气。有人在废墟间零星建起崭新的屋舍,像是枯枝上绽出的新芽。 但他们所到之地大多数仍是残垣颓圮。 一场大火燃尽昔时的繁华,时隔多年,上头的焦黑仍未褪去。 段星执:“怎么突然想来这儿?” 申落繁答非所问:“你在营地的时候其实就想问了吧,为何我会答应得那般痛快。” 段星执一愣:“是。” 并非他多疑,而且这信任实在来得有些匪夷所思。 申落繁却是蓦然停下脚步,转头看着身旁的废墟:“你还记得这儿吗?” 段星执下意识环顾四周,被人这么一提,他倒当真觉得有几分熟悉。 但彼宁城,他只来过一次。 不等他认真回想,又听人缓缓道。 “你还记不记得十年前,你放过的一个女孩。”
第182章 “十年前...” 他只记得救下了凡箐,一时间倒想不起来何时还放过什么女孩...片刻后,段星执蓦然回忆起初到彼宁城时围上来的一群流民中,那个身先士卒朝他发难的女孩。 “原来是你。” 申落繁跳上废墟高处,遥望着整座城池,嗓音沉沉:“抱歉,当时我别无选择。只有尽早向那些人证明我不是累赘,才能继续留下。” “无事,勇气可嘉,我未曾放在心上。” 段星执:“不过如果只是因为这个原因便轻易笃信于我,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不是神仙,更没有弹指间翻天覆地的本事。岷州卷入战乱将历的磋磨,一样也少不了。” “我知道,若你能轻易呼风唤雨,当日联手夺城也不必如此麻烦。” “我信你,不单单因为这事。” 申落繁俯首看着平地上的人,“突然提及,只是实在好奇你的来历罢了,可能相告?” “那就说来话长了,” 段星执朝前指了个方向,笑道,“天色尚早,去那边走走。”- 翌日一大早,申落繁一行人辞行。 段星执站在瞭望塔上望着刻意卸下所有伪装光明正大离开军帐返回岷州的人,低声喃喃:“之后,也是时候该频频整军,多往定中平原派几支先遣队了。” 与此同时,岷州凉遗城中的一座田庄,黝黑壮实的妇人蹲在田间认真挑拣,满眼心疼摩挲着眼前青绿色稻叶上生出的褐斑:“怎么又长这东西了。” 几名小孩在田堤让飞奔高喊:“元姑姑!回去吃饭啦!” “来了来了,” 元喜锤着腰起身,愁容满面正想上去,余光蓦然察觉零散枯叶和褐斑密集的病株中央,有几株稻苗尤为青绿。- 两个月转瞬即逝,不知不觉秋意渐浓。 段星执风尘仆仆携裹满身凉意踏入帐中。 谢沐风刚将盔甲挂上,回身看着一别一月有余的人,一时还有些愣怔:“你不是回浦阳城看看情况?怎么到现在才回来?” “谁跟你说我一直在浦阳城?” 段星执摘下斗笠笑笑,“城中无碍,竹阳军中有你在也轮不到我操心,索性改道去了定中平原一趟,顺便给你带回来个人。” “谁?” “厉辛。” “景朝的将领,怎么会跟你回来?” 段星执:“新帝残暴多疑,因一点小事便要残杀良将。我看不过去,就顺手将他从刑场救了回来。这人获罪前司职城巡,日后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但可不可尽信还不好说,他如今被带去了东营安置,你派人先监视着。” “好。” 谢沐风说完,下意识皱眉,“这么说,抚镇传来的信你一直没收到?” “什么信?” “俱是私件,我没看过。但接连传来三封,想来应是有要事。最近一封是五天前,我已经命人将信送去了侯府...结果你不在那儿。” 段星执微微凝眉:“我再回浦阳城一趟。” 说话间,外头蓦然传来一声求见通报,两人当即走出帐外。 小兵身后跟着个很是陌生的小厮,一见他便小心翼翼露出袖中标志。 段星执低声道:“是侯府的人。”- 谢沐风看着随着信件翻阅神色愈发沉凝的人,也跟着皱起眉:“怎么了?” “起先两封是连馥传来消息,那批赈灾粮或许能派上用场。” “她们找到了解毒之法?” “是秋沂城。” 段星执轻轻闭了闭眼,“最后一封信上的内容,是秋沂城引毒入体,危在旦夕。”- 两天后,苣州不知名深山。 原本青翠盎然的山林毒雾环绕,草木尽枯,数不清的毒虫幼体隐在其间,缓慢朝着最中心的人爬去。 四面八方的枯木堆下缓慢鼓动着数个硕大的血瘤,下方蔓伸出无数条深浅不一的沟壑,黑紫色的不知名液体缓缓向毒雾最浓郁处流淌。 段星执赶到时,见到的便是眼前一幕。 连馥远远守在最外圈的树干下,当即冲了过来焦急道:“段公子!我...我不知道他要那些虫卵是打算建造这些蛊巢引毒入体,等我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秋公子知道那么多,所以我以为他也是计划的参与者...” 段星执轻叹:“我和他说那些,只是因为他需要一个念想活下去。” 他确实想让人替他解决粮车问题不假,但从未想过以这种骇人自毁的行径。 担心秋沂城行事太过极端,这才将一切交于旁人。本以为就算让人中途参与,至少也会再经他斟酌决定。 没想到还是百密一疏。 虽看不明白这些恶心至极的蛊巢作用何在,但单靠肉眼看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 连馥:“对不起...” 他正想踏进毒雾中,看着满脸俱是自责之意的人,想了想还是回头安抚了一句:“无事,是我疏忽,我先去将他带出来。” 连馥知晓的东西有限,他当时其实就该多提醒一句。 “我去我去!” “呆着,” 段星执随手封住穴道将人放去树后,想了想又道,“放心,这毒...” “这毒对我不会起太大作用。”- 他尽力避开脚下那些密密麻麻的幼虫,才踏入雾中没一会儿,许久不见的呆呆猛然跳了出来:“星星快跑!这鬼地方剧毒!伪身扛不住!” 段星执:“......” 刚想开口问些什么,看着莫名变得璀璨不少的能量石中急速攀升的黑点,果断选择屏息看向毒雾深处。 时间紧迫,有什么问题回去再问也一样。 在伪身还原触发前,他得找到人并带出去。 好在并不难找,跟着这些没什么攻击性的幼虫方向一直往前,不多时便发现了目标。 浓郁的深绿色毒雾中央,隐约可见一个半跪着的身影。 他越靠近正中,便越觉昏沉,也越看清雾心处的悚人之景。 秋沂城腿部几乎已被那不知名液体腐蚀殆尽,隐约可见森森白骨。 数以万计的莹白色幼虫围在连接着蛊巢的沟壑附近,贪婪吮吸着其中汁液。 像是在进行某种骇人听闻的黑暗祭祀。 “秋沂城,你...” 他只来得及喊出个名字,便因浓重的毒性侵骨跌倒在地。 伏倒在地的人闻声抬头,只是眼神空洞,呆呆看着身旁人。- 不知过了多久,混浊的双眸才隐约浮现一丝清明。随即被五脏六腑传来的剧痛逼得难以自控地弓下腰。 “...星执...” 他竭力起身,将已经彻底昏迷的人拖入怀中抱紧,而后慌慌张张取过一旁的小铜盒中的红色药丸。确认怀中人彻底吞了下去,才如释重负般吐了口气:“你来得正好...不用担心事后你不肯吃下这蛊引了。” 秋沂城低下头,前额相贴,怔怔用着仅存的意识盯着眼前人,不忘扫开试图围上来的虫子。 “不要碰他....” “你是专门为我而来的吗...” 随即扬起一丝极浅的笑,抬手抚了抚人脸颊,语气轻若游丝,似泣似笑:“别担心...我不会死。” “我答应过你的...为你活下去...” “只要是你想要的,都尽我之能替你完成...” “......” 到最后,一些絮叨声已越来越轻。 秋沂城将人小心翼翼平放在空地上,俯下身虔诚落下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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