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是从一本古籍中阴邪至极的巫蛊之道改良而来,亦或者说,如今搅得天下不宁的长生药方本源便是活死人术。但这东西,一心想长生的人看不上眼罢了。” “顾名思义,半死半活,非死非活。算不上完全死了,但也和尸体没多少区别。我记忆中的活死人术,引千毒入体,百蛊噬心,将自身与蛊巢融为一体,五脏骨肉俱腐,前尘尽忘,只听服下蛊引一人之令。活死人之术出世已有数十年,整整七日的摧心蚀骨之痛,几乎没人能扛下来,更别说亲身试验。否则这东西于蛊引而言,实际是百利而无一害。不是没有心术不正者抓人尝试,只是成为活死人也不是那么简单的,最后一刻才会彻底失去意识。也就是说漫长的过程中,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炼成蛊尸。能忍下自尽的冲动,心性实在非凡。成功扛过去了,想来就是这样不死不活的模样。” “啧,想不到我有生之年居然能见到一具真正的活死人。” 段星执安静很久,才一字一顿询问道:“可有解法?” “无药可解,就算是玄冰散都只能救回刚死不久且尸身完好之人。而活死人,说到底他们只是一具空有完整表像的肉棺罢了。” 李未平语气平淡,说着顺手取过腰间短匕,“他应当将蛊引喂给了你,牵好他,别让他对我动手。” 尖锐匕首深深没秋沂城人心口,但不见半点血液流出。 段星执轻易压住掌下的挣扎,下意识皱起眉看着伤口处,却见对方仍旧安安静静目光呆滞望着他。 “不用担心,这点小伤轻易死不了。想杀了活死人只有三种方法,一则碎尸万段碾做肉泥,二则摧毁蛊巢,也叫蛊心。那东西反正我没见过活的,不过你既然能将他带回来,应该已经见过了吧,事后有空跟我说说?我实在好奇得很。最后一种方法,便是杀死蛊引。” 段星执心间一窒:“蛊引...也就是说我一死,他也活不了?” “嗯。” 李未平淡淡应了声,抽出匕首顺带抓过他左手在手背上划了一道,“冒犯。” 段星执转头看着自己手上的伤痕,却不觉半点痛楚。 而后在李未平的示意下看向秋沂城的右手,原本完好的皮肤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同样的裂口。 “蛊尸会替蛊引承下所有受到的伤势,除了致命伤。换而言之,他和你同生共死。但你若不想让他跟着...去摧毁蛊巢就够了。因你体内蛊引的存在,蛊巢也不会伤你。” “我为何要摧毁蛊巢,” 他总算明白当日看到的那无端觉得亲近的血瘤是什么东西了,段星执闭了闭眼,不死心问道,“他日后当真只能这样了?没有一丁点办法恢复成原来的模样?哪怕只是好转一些...” 李未平无情打断,语气平平:“没有,兴许只有神仙下凡来赠他一次新生才有可能。” 帐内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还是谢沐风先开口打破:“你刚才说的密信又是什么?” “他给我的,” 李未平指了指秋沂城,“秋师兄?师弟?其实我也不知该唤他什么,他在江家呆的时间太短了,又从不与我们往来。总之他将自己炼成活死人,就是为了解蝎毒。这才想方设法打听到了我这位小有所成的江家后辈下落,将信送去了曦隐山,前几日守在山上的药童才给我将信带过来。” “原本我还在好奇...为何非要找上我,原来是因为这样。” “那些所谓的长生药,寻常人用之毙命,但活死人不在话下。若非一具活死人炼成太过苛刻,恕雪台只怕恨不得弄出千百个活死人试药。” “不过话说回来,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当年虽只是照面之交,但他的天赋我们几人有目共睹。哪怕早早离开江家,应当也能凭借一身医术应过上不错的日子。” 段星执垂下头嗓音轻缓:“不足为提。” 见人不欲多提,李未平也不甚在意,她本就不是什么好奇心重的人。 遂继续淡淡道:“总之事已至此,尽早将他带来北营的听风筑吧,少耽搁一日是一日。我还有不少要事在身,先行告退。” 段星执蓦然开口:“若是将他带去试药会如何?” 李未平在帐门口站定,沉默片刻:“我对活死人也知之甚少,只能说,他不会死,其余的一概不知。” “他将蛊引赠你,已是奉你为主的意思,同不同意都在你。我和他到底有少许同窗之谊,变成如今这副模样,我其实也不想强求用他试药。但你们送来的所有长生之毒,只有活死人可承。若想最快试出解药,别无他法。言尽于此,还请公子仔细斟酌一番吧,告辞。”- 谢沐风看着眼前低眉垂目情绪不佳的人,却又不知如何安慰。 沉默许久,只能伸手拍了拍人肩膀:“你若不想,不必勉强自己。听闻众多粮车已至宣坞,还是离苣州最近的斐城。我已经派人过去那边探查情形,或许还有其他路可走。” 段星执轻声道:“整个宣坞重兵陈境,光小小一个斐城便带甲七万有余,你是指押上手无寸铁的万民之命抢夺这一城么?以卵击石,轻敌冒进,是为兵家大忌。” 谢沐风不再开口,良久,微不可闻叹了口气。 当日岷州凉遗城的惨胜,他又何尝想再经历。 “不过此事总要有个结果,我们没有太多时间耽搁。容我想到明日吧,我出去走走。” 段星执偏头看了眼身旁人,微微抿唇很快转身走出营帐。- 两人沿着幽静的林间小道,不紧不慢行至一处不知名湖泊,一路无言。 正值黄昏,残阳照水,湖面金光粼粼。 段星执回头看着身后始终隔着半步距离跟着的人,无端想起他那个与秋沂城携手同游的午后。 “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那天?亦或者更早。” 他抬手替人拂去鬓发上的落叶,不期然再次撞进那双无神空洞的眼瞳,忍不住闭上眼伸手将人轻轻抱住。 蛊尸的温度比他的伪身还要冷上几分,鼻尖只能嗅到苦涩的药香。 许久,才有一道呢喃声在静谧的湖边响起:“...何必如此待我。” 秋沂城依旧只是低头木然看着蛊引的方向,察觉对方的动作,偏了偏头,本能伸手将怀中的人缓慢回抱住。- 天色逐渐黯淡。 湖边清寒的秋风似乎将脑中凌乱的思绪吹得清醒了些。 段星执始终牵着人,站在湖边发了许久的呆。 直到脚下传来窸窣的动静,才垂眸看去:“拂雪?你怎么过来了?” “谢沐风不放心,所以派我过来看看。” 段星执摇摇头:“无碍,回去了。” 他看着试图蹦上来的小东西,动作微顿,忽然开口:“拂雪...你有办法救他吗?亦或者说呆呆有没有可能救他?” 拂雪一愣,很快摇了摇头:“在营帐的时候我就想说了,李大夫以为神仙下凡就行。但其实真仙来了也救不了,他根本没有转世。” 半晌,灰毛团子又颓然道:“好像我在这个世界认识的所有人,除了你,都没有来生。” 天道无情,从不问因,只看果。而它从始至终,只看到他们身后的滔天血债。
第185章 话音刚落,眼前无意识带着几分希冀之色的黑眸骤然变得有些黯淡。小灰猫仰着头愣住片刻,而后飞速甩了甩头:“但我毕竟不是呆呆,说不定它有办法.。你别难过...这么久了,它还是没醒吗?” 跟着人那么长时间,它还是第一次见到主人身上出现这种称之为失落的情绪。只可惜它的数据库记忆中,没有半点救治的办法。 “要是我的能量石没碎就好了,也许有一点希望...” “在抚镇时醒过一会儿,但很快又睡下了。没事,你已经帮了很多忙。” 段星执扯出一个极淡的笑,伸手揉了揉像是被他的情绪感染也变得有些低落瘫坐在地的拂雪,顺手捞回腰间锦囊。 “先回去了。”- 夜风习习,拂过倾塌的宫城遗址,七零八落的残砖碎瓦间,隐约能窥见昔时的繁华片影。 焦黑颓破的城楼上,有身影孑然隐现。 段星执以檐做倚,屈膝懒洋洋坐在歪斜的屋脊,有一搭没一搭把玩着折扇开开合合。 天幕明月皎洁,地面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废墟。他放空思绪安静看着下方一片漆黑中燃起的零星灯火,良久,蓦然出声:“来了就上来吧。” 另一边的檐角稳稳落下一道黑影,负手而立回眸望向他。 “谢沐风?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将秋沂城带去李未平的听风筑后,他不适合待在一旁,心烦意乱下毫无睡意,索性继续出来散了会心。 但不曾同任何人说过去哪儿。 “遍寻不见,有人说似乎见你往彼宁城的方向走,猜想你也许会来这儿。” “彼宁城那么大,就不怕浪费时间扑了个空?” 段星执看向人指上拎着的一小壶酒,轻轻勾唇,只是眼底没什么情绪淡淡道,“战事在即,那么忙还有闲心过来寻我喝酒。” “无妨,找不到就慢慢找,何来浪费一说。再忙,这点时间也是有的。” 谢沐风不徐不疾开口,一边沿着屋脊走来他身侧间隔三尺左右坐下,不忘将带来的酒杯斟满。 “空坐赏月岂不无趣。” 一番话惹得段星执抬眸暼去一眼:“...你倒是有耐心。” “嗯。” 谢沐风沉沉应了声,将盛着清透液体的瓷杯递去人跟前:“上好的烧刀酿。” 他随手接过一饮而尽,冷不丁被呛了个正着:“咳...咳咳...” 谢沐风下意识回头,神情微愣:“...喝不惯?” 段星执本能皱起眉,好半天,嗓子眼的灼烧之感才退去些许:“有点儿,许多年没喝过这么烈的酒了。” “...军中没有更淡的酒了,下回我备着些,今日权当不巧了。” 谢沐风低声解释了句,正想将酒杯取回,被人手腕一绕避开。 “没事,小酌几杯而已。” 谢沐风偏头盯着自顾倒酒的人,亦不再出声,只是不由自主停在垂覆的纤长眼睫上。 饮过烈酒后的人浑身泛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散漫倦懒气息,衬着那一丝极少见的颓意。比起平日,像是一向清贵无暇的仙人骤然沾染上凡尘的靡靡之气。 段星执浑然不觉,依旧懒懒散散搭着飞扬的檐角抬眸望月:“大晚上的不睡觉特意找过来,就是为了给我送酒?不过有人对酌,的确比一人来得舒坦,谢将军有心了。” “不觉得烦就好,” 谢沐风应道与人碰了碰杯,琢磨片刻,又从袖中取出一小袋稻穗,“那这些东西会不会让你更开心些?” 段星执眼睑微垂盯着人手上:“这是什么?” “凉遗城送来的喜报,元喜从你赠予她的一堆种子试出了许多优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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