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他醒来时,只觉得仿佛睡在冰天雪地中,周身泛着冷意。 能让伪身都察觉冷? 段星执缓缓睁开眼,打量着四周陌生的环境。这地方像是某个被冰层覆盖的山洞,唯一熟悉的反倒是地上那些密密麻麻的蛛蝎,此时正成堆成堆的聚在一块,安静得宛若睡着般散在各个角落。 身下是一张经人工雕琢而成的冰床,材料他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但显而易见比寻常冰雪温度似是更低几分。 否则不会连他都觉得冷。 不过只要能忍受这分寒冷,坐在床上运功时似乎比平时更顺畅,想来也是某样不可多得的珍品。 但眼下显然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他很快敛起多余心绪迅速起身看向山壁上的缺口。 越进到毒雾深处,环绕在四周的毒虫攻击性也越强。接近人时不慎被咬了好几口,这才导致连伪身都没能成功捱过。 他隐约记得秋沂城最后恢复了些意识,不知现在是什么情况。 虽不明就里,但冥冥中觉得,他如今能和这些已长得半大的虫群和平共处,和秋沂城脱不了干系。- 山洞深处的石窟传来滴答作响的水声,他循声找去,穿过蛛网遍布的曲折小道,不期然再次见到了那猩红的巨大血瘤。 血瘤宛若跳动的心脏,几乎有他两个人高,缓慢而有节奏的鼓动着。泌出黑紫的汁液滋养着身后如一条条巨蟒交缠盘旋的绿色粗壮藤蔓。 藤蔓覆在山壁,似是吃饱喝足般舒展着叶片,叶尖偶有水珠滴落,在崎岖的地面汇聚成一条条细流,他听到水声动静正是源于此。 若非不久前见过,当真要被眼前的画面吓得面如土色。 但还是免不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长舒一口气,径直看向血瘤底端安安静静躺着的人。 正是秋沂城,这会儿浑身血迹斑驳,几乎已看不清衣衫原本的底色。 段星执站在洞窟入口处观察了一会儿,确认这些附近没藏着什么意图攻击的虫兽,这才果断运功落在身侧将昏迷不醒的人扶起。 正想带离血瘤,冷不丁察觉对方倏然睁开眼睛。 “...醒了?” 他轻唤了声,随即皱着眉抬头看了眼上方近在咫尺的血瘤黏糊糊的肉壁。明明该觉得恶心,然心间无端生出几分亲近之意。 这怪东西似乎与他存在着某种冥冥中的联系,他直觉不会伤害他。 秋沂城不答,只是直勾勾盯着他,而后缓缓爬起垂头站在身侧。 “你现在...” 他偏头看着情况明显不对劲的人,话到嘴边迟疑片刻,很快牵过人:“先出去。” 纵然满腹疑问,也不该蹲在这陌生且怪异的山洞里继续探究。- 深秋时节的日光穿过浓密的枝叶间隙打在林间行走的两人身上,只余极淡的暖意。 在这附近绕了几圈,他才发现他们根本未曾离开当日那座山。 只是血瘤所在的山洞位置比院落要深太多,愈发罕无人烟。 段星执边判断方向边偶尔回头看一眼身后眼神空洞的人,地上隐约可见枯萎的草木。 走到现在,他基本已经确认如今的秋沂城口不能言,目不能视,甚至根本认不出他是谁。 但很是听话,指哪儿走哪儿,让干什么干什么。 不知走了多久,他们终于走到熟悉的开阔地带,不远处挂着几名系着红巾的身影格外醒目。 对方很快发现了他们。 “公子!你们还活着!!” “连馥?你们全来了?” 当日被他调去处理粮车的整只队伍似乎全赶了回来在这片山头搜寻。 连馥疾奔而来,大喜过望之下,浑然不觉一旁人抽剑蓄势的动静。 “是,我们等毒雾散尽之后就...” 话没说完,剑光凌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清鸣出鞘。 好在她反应也不差,连馥目露惊色,本能低头避过就地一滚,反手抽刀横在眼前挡下毫不留情的剑刃。 与此同时,段星执亦反应过来,闪身移去人身侧执扇截住剑锋,回眸看向面无表情浑身杀意的人略有些震惊开口:“你干什么?” 只是在触及那双依旧空洞毫无焦距的瞳孔之时微微拧眉,露出一丝若有所思之色。 秋沂城偏了偏头看着两人,再次一言不发垂眸收剑。 他一把将地上的女人拉起:“没事吧?” 连馥拍了拍身上的灰,仍有些不可置信:“没事...为什么要突然对我出手?” 段星执沉吟片刻,退后牢牢牵紧人摇了摇头:“他如今很不对劲,我也不明具体情况,我先带他去彼宁城寻医。刚才的事,勿要放在心上,也切莫多言。” “好...我明白了。” 连馥如释重负吐了口气:“总之你们都平安回来了就好。” 随即看了看安静垂着头的人,又沮丧道:“秋公子姑且也算平安吧。” 段星执忍不住拍了拍人肩:“别放在心上,一切都不是你的错。当日我交代你们的事,只管继续去做。” 连馥正色拱手道:“是。”- 才至山脚,他远远便看清飘扬的数面黑色七旒龙旗。 领头一行人身着醒目铠甲,身后是乌泱泱聚在一块的灾民。 “金取,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这座山是在苣州地界不假,但地势相当偏,过来唯有特意绕道。 金取:“听闻公子回来抚镇附近,这才赶来求见。” “何事这么急?” “...存粮告急。” 段星执皱眉:“怎么会这么快?” 按照他的估算,至少也能耗到明年春末。 而且这样大的事,越翎章竟没告知他。 金取:“同心行宁可毁约也不肯再向侯府供粮,如今购置的麦麸,已是钱张牧三家提供。只是他们的粮车不经岷州近道,而是绕道从宣坞那儿过来,是以要价高了许多。” “这么说,那些粮商的粮车都运过来了?” “是,据探子回报,不仅有大量麦麸,还有不少米粟,俱藏在宣坞。” “倒是谨慎。” 金取:“这些人吝啬小心得很,就算是我们打着侯府名义买粮,也是先钱后货,不敢将东西随意运出来半点。” “小心驶得万年船,何况是苣州这个灾荒之地,” 段星执摇摇头轻叹,“不过同心行毁约也不算意外,应是钟家干预的缘故。还真是宁可名声俱毁也要将我们在苣州的势力彻底打压下去。”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我此行将他送去彼宁城便回侯府一趟。” 他转过身才拉过缰绳,蓦然又听身后人唤道:“还请留步。” 他回头望着对方欲言又止的神态,还没开口,便间人半跪在地:“敢问公子,何时攻打宣坞?” 他静默许久,望向这一小支军队后方坠着的数量庞大的难民群。 已是深秋,绝大多数人仍是骨瘦如柴衣不蔽体。 金取半天没等到应答,忍不住抬头跟着回头望去一眼,犹豫片刻试探道:“他们中好些人都这样,我们去哪儿便跟到哪儿。您可是觉得碍事...?那末将将他们赶远些。” “不必。”他拦住金取,移开视线看向山林,“为何突然有此一问。” 金取:“先前的同心行还算收敛。如今换了钱张牧三家,卖的粮一天一个价。侯府纵有万贯家财,也喂不饱那些粮商的贪心。一旦侯府付不起他们的价钱,那些人是真能眼睁睁看着这几十万人饿死在苣州。” “这些时日,末将踏遍苣州。所到之地无不饿殍遍野,易子而食,官员潜逃,富商远渡,偌大苣州和无主的荒城没什么两样。别说朝廷不管了,临近几个稍有余力的州府都恨不得将苣州有多远甩多远。现在还留下来的要么是指望发黑心财的,要么便是自成一派烧杀抢掠穷凶极恶的流寇。剩下的灾民,进退皆是死路。” “公子根本不必担心师出无名无人应召攻城,但凡能有一口吃的,他们便能跟着我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何况我们如今给了他们百十日不止。眼下振臂一呼,身后这些人起码有九成愿跟着我们起事,且绝无退缩之念。将生死置之度外拼死一搏,何愁攻不下一个宣坞?只要宣坞能拿下任意一两城,我们都不至于像现在这般被动。命如蝼蚁捏在旁人手中,动辄如同心行一般,整个苣州数十万人说弃就弃。那三家为财而来,根本就是存心榨尽苣州最后一丝血肉,比同心行之流好不了多少。” 半跪的人回头看了眼身后,俯首一拜:“他们根本不在乎上头坐着的人是谁,也不在意谁恶谁善谁当正道谁为反贼,就想有条活路罢了。末将明白,苣州重要性如今比不上任何一城一地。一旦有所取舍,此地必弃无疑,但还是恳请公子三思。” 段星执安静站在原地许久,才轻声开口:“事在人为,照你之说法,宣坞当然能打。” “就像当日的岷州一般,以命生生填出的惨胜,百姓万不存一。” 他低低一叹:“但我想让他们尽可能多的活着。”
第184章 “我明白你的顾虑,若是停止购粮,眼下我们的存粮还能支撑多久?” 金取:“不足一月。” “你且继续安心救灾,”段星执一拂衣袖,垂眸看着人言轻而笃定,“我答应你,无论如何都不会弃苣州不顾。” 不到两月鬓发已然微白的人顿住许久,再次深深一拜:“多谢。” 他不再耽搁,刚转过身,蓦然察觉身后窸窸窣窣的动静再次回头。 原本蓬头垢面挨挨挤挤站着的众多灾民虽听不清他们的交谈,似是见金取起了个头,也纷纷无言跪了下去,目之所及一片黑压压的头颅。 他回眸凝视片刻,一言不发牵过秋沂城翻身上马。- 三日后,竹阳军营地,两匹轻骑疾驰入帐前。 段星执利落翻身下马,洁净如新的月白锦衣不掩浑身风尘仆仆之意。 “不得对任何人动手。” 交代完身后木然静立的人,他琢磨片刻,还是选择伸手牵住。 这三日相处多少已经明了对方的症状,秋沂城似乎对除了他以外的所有人,都抱有极强的攻击性。 提前收到传信的两人早早在帐中等候,一见他们进来便诧异出声道:“活死人?江家后人居然当真还活着。这么说那封密信...的确是失踪多年的小公子所传。” “什么活死人?你怎么知道江家后人的存在?密信...又指什么?李大夫麻烦说清楚些。” 段星执看向谢沐风身旁站着的灰褂女子,正是军医李未平。 “说来话长,” 李未平暼了秋沂城一眼,神情漠然,“我曾在江家随两位前辈习过很长一段时间医术,对江家的事还算了解。” “江前辈一生撰过无数奇方异术,除了名噪天下的那些良方,其实还有不少禁方。只是各有各的毛病,我们几个亲传弟子才知晓得多些,但严禁外传,活死人之术就是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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