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浑身是宝。”宋诀陵背着身褪去了衣裳,“你指哪个?” 宋诀陵背朝他站着,那脊背生得如青山般结实,长发泼如飞瀑,光是站在那就好似将一副水墨山河图化成了人,浑身的气势好似无穷尽般。 “我不要二爷身上的宝,怕要不起。我要瞧您拿来打链子的那宝贝。”季徯秩瞧着他的背影。 “你贴心。”宋诀陵转过身来,一脸平静地入了池子,“不过那宝可给不了你,给你瞧瞧也已仁义尽至了。我算算,明早再给你瞧罢,天色不早了。” 宋诀陵转过身来时,季徯秩已下了水,氤氲水汽晕开了他的面容,宛若淋了场絮雨,那脸上堆的尽是淋漓春色,被水抚过的一身酥肤无不在叫嚣着要宋诀陵认清非礼勿视这一道理。 宋诀陵方准备将眼神挪开,又觉得好笑。 不都是男子么?看几眼怎么了,又没毁季徯秩清白,更何况他本就不是断袖。 但他就是不愿再看,即使如此好似坐实了他心虚般。 于是他阖上了眼,像是在纾解酒困。 可耳朵堵不上呐! 只听那人仍接着前边话头,侈侈不休道: “二爷身上的宝,留给良人罢。” “你非良人?”宋诀陵舒开星眸,不浓不淡地瞧着他。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季徯秩笑道,“我可是缱都人人喊打的祸水,和二爷有得一拼。” “你还得意上了?”宋诀陵道,“你是好儿郎,却被人如此说道,你不委屈?” “生了张好皮囊本就是我得意,委屈什么?百姓又不是不知道我是儿郎,道我红颜祸水,不过是怕我搅了他们的安生罢。”季徯秩抿唇笑着,“人嘛,好话坏话都该听听。听多了,也觉得有趣,干脆将那些浑话一并收了,权当赞言。” “我活不成你那样。”宋诀陵道,“你是‘将军额上能跑马,宰相肚里能撑船’,我度量可小,既容不下魏束风,也装不下魏盛熠。” “我劝不动你。”季徯秩道,“心里可难受。” “可我要劝你。”宋诀陵走近了他,“你不会想当一只应声虫,我也不想当一匹中山狼。” “您怎知我不愿?”季徯秩待在原地没动,即便宋诀陵那气势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这几年我为了皇上可谓是肝脑涂地。” 季徯秩好似与他活在两个世界里。 他在韬晦待时,而季徯秩却好似蚕般不知疲倦地仰头吐丝,将自己裹在一个密不透风的茧衣之中,甘愿等候那皇帝将他抛入热汤中烫死缫丝。 如今他将那茧戳开一个口,还要担心里面那人会否回捅他一刀。 是魏千平本事儿太大了么? 不是。 问季徯秩为何如此,他会笑答: “人臣在忠,不问因果。” 季徯秩什么都知道,却仍固守那不知何人给他定下的歪理。 这是病入膏肓。 “愚忠罢了。”宋诀陵将皂角递给他,“你那不叫活着,叫行尸走肉。” “您说如何就如何罢。” “太后的事儿你全跟皇上说了罢?” “那是自然。”季徯秩笑道,“二爷料事如神。” “我的呢?” “这倒没有。” “为何不说?我已将那令烧了不是?”宋诀陵盯着他。 季徯秩没吱声,那儿静得只能听到流水声与风吹树动的声响。 他陪着季徯秩沉默。 从去年八月十五至今,季徯秩一直在跟他耍太极。无论他说什么,季徯秩总跟他搭腔,逆来顺受,却从未表明其心迹。 如今眼前已明明白白摆着四条路,季徯秩究竟想要如何走? 走正统之路,那是洛家;走情义之途,那是许家与歧王;走哪都走不到他这儿来。 他知道他只要把江临言的身世摆上来,那也勉强算是一条正统的道子,可他还信不过季徯秩,不能冒这个险。 然而,他虽还没拿出能镇住季徯秩的东西,但季徯秩仍旧笑着同他周旋。 他逼季徯秩退,季徯秩便一退再退。 他讽他,嘲他,骂他,季徯秩却如没有脾气般一一受了,还报以淡笑。 他将自己捧到季徯秩只可仰观之地,季徯秩便默然仰视,眼里却瞧不见半分虔诚。 季徯秩既不愿从了他,又不抛下他,反而坐在原地等他来牵。 季徯秩就像团雾绕在他身旁,看的着,摸不到。 “你……荒唐。”宋诀陵有些晕,扶着额。 “我么?”季徯秩走至泉下,将头上的皂沫冲掉,笑道,“或许罢。” “我该夸你八面玲珑么?”宋诀陵睨着他,“季徯秩,你戴着面纱见人,我看不清你。” 季徯秩闻言笑道:“二爷看到的我是何样,我便是何样。什么面纱?我听不懂。” 宋诀陵走到他近旁泉下,见季徯秩阖着眼不知在想什么。他没想去搅那美人,可眼神却老飘到他耳垂上。 许是目光过于灼热,季徯秩舒开眸子,瞟了宋诀陵眼。 只听一阵笑声清脆,那人在泉下笑道: “二爷,喜欢朱砂痣么?”季徯秩捏了捏耳垂,“不然……我给您画一颗?” “你手金贵,不用来杀人,用来握笔作画多可惜?”宋诀陵挪开眼,冲好身子便出水披衣离去,“衣服让人给你放石上了。你也快些,别耽搁了入寝的时辰。” 季徯秩那诱人的朱砂痣在他心里打下了桩,再待下去恐怕他那欲念便要起高楼了。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第033章 芳暖榻 季徯秩沐浴回来时,宋诀陵已上了床,正枕着手想事,瞧见季徯秩回来也没什么反应。 季徯秩将那门合上,脱了鞋,侧身躺下,背对着宋诀陵。 “二爷,你不怕我待您睡后,一刀把您给……”季徯秩笑道,“怎敢放我进您屋,上您的床?” “你舍得?”宋诀陵用左手撑着,稍稍起了身,握住了季徯秩的臂将他翻了过来,而后将他手往自己胸口摁,“侯爷您杀了我,还有我这样的人儿为你心动么?” “舍不得,舍不得!您先松手!”季徯秩本以手上力道大自诩,如今倒挣不开宋诀陵的手,只得苦笑道,“二爷,我都说您手劲大,让您别碰我!方才您还骂我惺惺作态,不自知。” 宋诀陵将手一寸寸地沿着他的手臂向上挪,触着了些又黏又薄的东西,神色忽地一变,“季况溟,你还跟我演呢?!” 他猛地将季徯秩的右手掰过来瞧。 嗬,一道还没完全愈合的伤痕自手腕攀上了小臂,臂上还没结痂的伤口瞧上去有些狰狞。 “这手这一月算废了罢?”宋诀陵道,“我说你不去北疆就算了,怎不留任卫职……皇上这是瞧你没用了,把你送回乡来了。” “二爷说话可难听。”季徯秩没笑,垂着眸子,“我去哪儿和这伤没关系,我是自请离京。” “你是怕他两难。”宋诀陵盯着他,“稷州侯爷不能一直待在缱都,既攥着南衙禁军还控着龛季营的兵。” 季徯秩闻言这才抬眸看他,“二爷……真当自己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怎能把知心人当作虫?”宋诀陵笑道,“你这样下去哪家女子肯将真心托付与你?” “除了二爷这么些个纨绔唤我美人外……”季徯秩道,“其他府的大人们大都将我当正人君子呢,许还不愁嫁娶这事儿。” “又夸自己。”宋诀陵用指腹抚着季徯秩的伤口旁浮起的薄皮,“骂我呢?” “有心没胆呐!”季徯秩用左手掰开宋诀陵的手,翻了个身儿,“二爷,我有些乏了……” “睡罢。”宋诀陵自个儿也真累了,只道,“明天再让我瞧瞧你那手。” “好……”季徯秩将锦衾边角都仔细压在身下,这才感到暖和些。 他背靠着宋诀陵,又由于二人同盖一张衾被,后背难免钻风。季徯秩能忍住不吭声,却耐不住身子发颤。 半晌,他后背突生暖意,正奇怪,耳边却传来低语。 “况溟。”宋诀陵将热气呼在他耳上,“怕冷么?” “怕啊。”季徯秩没回身,笑道,“怎么?二爷肯将满床被褥借我一夜么?” “把我借给你,你要不要?” 季徯秩呲笑着,裹紧了被。 宋诀陵用手支起身子,凑近了些,长臂越过了季徯秩,从床头旁的香几上摸了个汤婆子递给他。 宋诀陵的袖摆洒在他脸上,入鼻的皆是衣裳的熏香。 季徯秩双手接过那暖壶,笑道: “多谢二爷。” “谢什么?你眼可歪,我怀里不比那小小汤婆子暖?”宋诀陵仰面躺下,阖上了眸子,嘴上却还使劲逗他。 “我这一已逾弱冠的儿郎不抱温香软玉也就罢了,哪能再上赶着钻您的怀?世人的眼光能戳死我呢。”季徯秩搂着那汤婆子,又道,“怕您误会,我还是多跟您提几次好了。二爷,我是真不好男色!” “你说得我心愧,倒像我说浑话欺负了你。” “哪里的话!分明是我不识好歹欺负了您!您瞧,如今欺负着,欺负着,恐怕二爷您都不能好好歇息了罢?” 宋诀陵知道季徯秩如此言说应是真困了,也就没再说什么。 季徯秩搂着那壶,很快便入了梦。 宋诀陵见他睡熟,又伸手探了探床褥下藏的刀,盯着季徯秩那薄背,沉思良久,终堕入梦乡。 ----- 日上三竿,栾壹跌跌撞撞地闯进门来,身子抖着,哪知映目即是他家公子同一姿容秾丽的男子相拥酣眠的怪异景象。 他那眼登时瞪得可惊人,好似那眸子就要从眶中一跃而出般。 他捂着嘴,心似翻江,却欲哭无泪。 “公子风流便风流罢,如今怎么还染上了断袖之癖?昨日不说去和俩粗狂武夫吃酒么?老爷平日便让我多劝导劝导公子,如今若知这事儿,可不得骂死我!” 他又小心探探脑袋瞧了瞧——好!二人衣服都好好穿着,应该没什么大事儿罢? 骗鬼呢? 二人可还搂着呢! 啊,人间悲喜岂相通? 宋诀陵与季徯秩两武官都不是高枕不虞之辈,自栾壹大摇大摆地闯进来前,二人便都醒了,只都还阖着眸子。 但听到栾壹在屋内焦躁地踱步,弄出了不小的动静,季徯秩先松了手,从宋诀陵的怀里抽身,背过身去瞧栾壹。 那双含情目可一下就把栾壹唬懵了——那长睫在脸上洒下柔影,眼波里荡着几分笑意。 那面容初看暖,再看寒,有些凉丝丝的冷意,倒不像寻常那般扭捏作态的青楼倌人。 “这小倌……有些本事儿。果然公子眼光不俗……可他终究是男子不是?”栾壹咽了口唾沫,觉得那人像是有些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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