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爷,您肩处怎湿了一片?躺着怪难受的。” 宋诀陵这下可被气笑了,“喔!你问我?侯爷先摸摸自己的脸好么?” 季徯秩抹了抹脸,盯着手愣了一愣。苦笑道:“哎呀,我这是做噩梦咯!” “噩梦?我看你是梦情郎了罢?” “二爷呀……听我说这话,不管如何想到的都应是女子才对……您怎一开口就是情郎?您若真有断袖之癖,我是真的不敢靠着您咯!” 宋诀陵像是把他后半句话略去没听似的,只道: “你再二爷二爷,我弄死你!” “喔呦,瞧这脾性,哪家女子敢嫁?” “女子敢不敢嫁我不知道,不过——你再说,我真就把你扔下马去!”宋诀陵将头偏过去,喉结动了动,“你是养精蓄锐睡饱了,我可又晕又累。一会儿耍起疯来,你怕是抵不住!” “诶,我真好奇!”季徯秩把头倚在那蓄怒之人的颈窝处,“千杯不倒的宋二爷要如何发酒疯啊?” 宋诀陵攥住了他的袖子,作势要把他掀下马去。 季徯秩知道他在唬他,也不甚怕,只乖道: “这就不说了。” 宋诀陵闻言这才没折腾他,倒是季徯秩那脑袋滚在他怀里,一会转东一会转西,瞧瞧这儿,又看看那儿。 一会儿喃喃道:“不知霜月白一晚上呆那酒肆旁,睡得可好?” 一会儿又念叨起了营里的开支,好容易安静会儿,他又插科打诨道: “二爷,您那心鼓擂得我脸疼。” “……你话也忒多。”宋诀陵垂眸瞅他,“借着酒劲还没过,在马上你也躲不了,我今朝跟你聊聊罢。” “哈!就凭我还敢躲您?不过嘛……您若要言宣依依之情……那我是不逃也得逃。”季徯秩仰着脸对他笑。 “你再说些浑话,我真拿马鞭抽你!”宋诀陵斜睨了他一眼,“我不忠君,我忠山河。” “您说过了。”季徯秩将那嘴角的笑卸下,半晌才补上一句,“二爷今个儿怎么这么凶,一点儿都不讨人喜。” 宋诀陵像是自语般,轻道: “我不信撑起魏之人是那府庙里的万岁爷,我信江湖之臣。从前我觉得莺好,那是觉得他会顾惜百姓,我敬他三分,谁曾想如今他疾病缠身,恐作薄命君王。但魏盛熠那蘅秦余孽,我一辈子也瞧不上。然而不论摄政王出自许家还是洛家,或是太后自己把持朝政,都恐会颠覆朝纲……” “您将可选之路全部堵死,今朝已是无路可走。”季徯秩盯着自己手上的茧子发呆。 “未必没有。”宋诀陵沉声道,“你跟我走,我开路。” 他怀中那人哼笑一声,道:“你跟我说这么多,不怕我告与太后?” “我赌一把。没赌是僵持死局,赌输了那叫尽力;若赢了那是我走运,但总算有出路。” “你算走运!”季徯秩那眉蹙起,却还朗然笑着,“圣上如今坐着皇位,已是身不由己,我亦然。我没有摩口膏舌的本事儿,更无意令宋家因您的几言落入火坑,但这可不意味着我会助纣为虐。” “谁是纣?你从前跟在先帝后头,那才是真的助纣!” 宋诀陵低头凑近了季徯秩,那弧度极美的鼻尖于不经意间碰着了他的耳,噌地燃着了宋诀陵的身。 再下点。 再向下点。 便可触着季徯秩那颗牵着人魂的朱砂痣。 宋诀陵的心颤了几颤,有些恍惚,深吸了口气,才道: “我找着打链子的东西了。况溟,你和我走,莫要再听太后与魏盛熠之言。” “总得让我瞧瞧那链子漂不漂亮。” 季徯秩心里头有太多没理清的情,对于巍弘帝,他不知应爱还是该恨,也对那他以真心去敬的太后也拿他作夺权之器而感到绝望。 可到最后也只能将那些感情抛在角落,如蜘蛛般吐出密密的网来封住。 天可度,地可量,唯有人心不可防【1】。 可对宋诀陵的这说不上道不出的感情呢? 避不开的。 他知道,不论他如何挣扎都好似踏着一摊流沙,越挣扎陷得越深。 可他怕了。 于是他只能祈祷宋诀陵给他个痛快。 利落点。 拿出一枚铜钱罢,微不足道到他可毫无留恋地潇洒抽离,不然便给他套上一个沉重到他一辈子也逃不开的枷锁。 季徯秩靠在宋诀陵身上,闭着眸子小憩起来,嘴里吟道: “斟酌姮娥寡,天寒耐九秋。【2】” “二爷……”季徯秩抿了抿被风吹得有些干的唇,轻抚着紫章锦的毛发,“您若有本事让我蒹葭倚玉,我日后便赖您身上了。” “我缺些运气。”宋诀陵策马笑道,“但一身本事儿。”
第032章 自缚蚕 “这是……又睡了?” 宋诀陵见他睡得安详,想着日后许是同一条船上的蚂蚱,故也识趣地不去扰他。 “将军,需要我给这位公子整理间房出来么?” 府里那老管家牵过紫章锦来,开了口。 “不麻烦,我带他去主屋。” 宋诀陵原意是不想再麻烦那些个下人,谁知在他人眼里又品出了别的什么滋味。 “需要再备一张席和一床被褥么?”那管家垂着眸子,轻轻咽了口唾沫。 “不用。顺便备两套衣裳放到雲泉那儿。” 叫人睡了主屋,又另备席褥,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自家将军将至五更天才回府,府里的下人皆匆匆打着灯笼赶来伺候他。谁料却瞧见他抱着一容颜如画的男子径自回房去了,还神态自若。 下人们面面相觑,暗自咽了口唾沫。 主子的癖好不是他们这些人能多言的。 散去,继续做事罢。 季徯秩被那么些个大灯笼一晃,不醒也得醒。但是被宋诀陵打横抱着回屋,他脸皮再厚,也感到有些发窘,便装起睡来,静静听着宋诀陵和下人们吩咐三四。 没事儿,都是男子,同睡一间房又如何?军营里的将士们近十人都挤在一块儿睡呢! 但俩男子同床共枕这事儿,怎么瞧都有些怪异。他不知宋诀陵在打什么主意,只好静观其变。 不过……俩人都是一个兵营里的兄弟不是? 但就凭他们不久前那剑拔弩张的模样,兄弟这词儿可如何也高戴不到他俩头上。 嗐!哪怪了?一点也不怪。 是了。 若二人皆没什么歪心思,什么都不奇怪。 那宋诀陵将他放到榻上,伸手去解他的衣裳,几下便剥得他只剩一层里衣。他的手握着季徯秩那里衣的领子,原意是还想再褪,可几番犹豫之下还是停了手。 宋诀陵腰间的容臭时不时飘出浓香,那香与方才酒肆中留下的烈香相杂糅,季徯秩一时竟道不出那是什么滋味。 季徯秩不知他要做什么,且闭着眼什么也瞧不见,总归有些不安。 他便挑了个合适的时机,轻轻握住那宋诀陵要收回去的手,缓缓舒开了眼,道: “二爷,干什么?” “拉你去沐浴!一身酒气,也好意思上老子的床?” “不是您把我放上去的么?如今怎还来怪我?”季徯秩慵懒地打了个呵欠,“二爷,从小到大没伺候过人罢?哪里有将醉睡之人扔进汤泉里的?到时候我晕过去,可要赖您。” “生了一张嘴,专拿来说谎话诓人。”宋诀陵没急着抽回手,“我抱着你的那会儿,你就已醒了罢?” “瞒不过二爷。”季徯秩将身子侧了侧,枕着左臂,好离他近些,“如今这世道有谁不诓人?个个都是欺上罔下的坏种。就拿二爷来说罢,您今个儿拉我回府,还不知要对我说多少诳语。” “谁是你二爷?”宋诀陵抽回手来,“让你把那称呼改了就这么难?” “难改!京城里人都这么唤。若改了,倒显得我是土鳖了。”他躺着瞧宋诀陵,一双眼眨着,泻出来的全是委屈,“再说,唤您落珩,您不自在。唤您宋将军罢,又有些生分。更何况我唤你爷,这不显得你比我还尊贵些,您还占了我便宜呢!得了便宜还卖乖,二爷可坏。” “伶牙俐齿。”宋诀陵抱臂睨着他,忽笑了,“不然你以后就唤我大爷罢?” 季徯秩那眼就像一泓清泉,淌着的尽是勾人的笑意,“……听来奇怪呢。” “懒得同你争,麻利点起来。” 宋诀陵伸手去拉他。 “成……”季徯秩躲开他的手,三下五除二下了床,“二爷手劲大,我怕受不住。” “你当年拉付溪的时候,人手腕可红了,差点没青紫一片。方才你攥我衣,我扯都废了好大力。说我手劲大,你好意思!” “二爷好记性!不过付溪那衣冠土枭不吃点苦头,日后轻薄了哪家贵人,头可就落地了。当年我也是为他着想。” “你把自己捧成重情重义的大善人,倒显得我只是个薄情寡义的酒肉纨绔。”宋诀陵道。 “您这么多年演的这个角,不就是如此么?”季徯秩道,“怎么您演得叫座,倒来怪我的角比您的好?” “当年你把那魏家人尊为天,似狗般,我可瞧不起你。” “您有您的活路,我也有我的。不然您给我想一个活法?我猜猜,是像您那般当混子,困在笼里还张牙舞爪想杀主子么?”季徯秩笑着,“当年瞧不起,今朝我又做了什么,让您肯高看我一眼了?” “你二……我今朝已是走投无路,索性破罐子破摔了。来日你若负我,我便把你杀了。”宋诀陵谑笑着,“你打不过我。” “这还威胁上了?”季徯秩道,“二爷,求人办事不该是这般。” “哈……开个玩笑罢了。”宋诀陵收起眼中凛冽,笑道。 他领着季徯秩左拐右绕,这才到了府内一处汤泉。那泉往在灯笼的映照下,向满天星汉运着袅袅白烟。 “这是个好地方,好好泡,我一会儿来寻你。” “怎么,二爷你不泡?”季徯秩道,“怕脱衣裳,叫我瞧见么?” “我怕?我是忧你瞧见我心里自卑呢!一身女儿皮囊,筋骨何来男相?” “您是忧我像个女子?”季徯秩又道,“没事儿,至少男子该有的东西我一样不落,没什么可以让二爷您瞧的东西。就是这张脸罢……这么多年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您也该瞧厌了。” “你就这么想跟我同池共浴?”宋诀陵懒得推辞,伸手去解自己的衣裳,“无缘无故,你图什么?” “二爷您还有什么宝贝,是我图,便可得的么?”季徯秩打量了他一眼,“身子就算了罢!我不是您那路人。” “哪路人?”宋诀陵嘴角勾了勾,“你不说,我不知道。” “说出来怕您不好意思,还是非礼勿言罢!”季徯秩道,“我们来聊聊您的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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