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傲慢子说罢便将脚砰的一声架上了桌,半敛着眸子端详起喻戟来。 清新俊逸,雅人深致,如若略去他那张不好对付的嘴,那是连宋诀陵都要敬上一句真君子。 喻戟乃栀阳公主与工部尚书喻离的儿子。照魏先前规矩,驸马爷本该长久囿于公主府不可升高官拜显爵的,可喻戟他爹乃上任之后才被钦定为驸马,再加上栀阳公主乃一员不拘女将,也就罢了那些个繁文冗节。 那二位情投意合,悉心照料出的儿子自是人如玉,却不知怎的养作了个阴阳怪气的性子。 喻戟笑得既柔又善,宋诀陵笑得却很是瘆人,凤目深深,叫人难窥其所思。进来的小倌见宋诀陵那样儿,心下不免犯怵,只小心绕开他的的脚摆盘,方上完菜一溜烟便没了影儿。 那小倌走后,宋诀陵这才将脚挪下桌来,面上笑倒是半分不动。 喻戟捉来一酒杯,笑说:“没曾想宋将军对于逢场作戏亦是这般的上道……不过您怎的不继续将脚搁桌上呢,末将还想见纨绔是如何炊沙来吃的呢!” “宋某是君子演纨绔,”宋诀陵笑道,“喻将军是夜叉扮玉郎。” “宋将军还是一点儿也不谦虚。”喻戟点头。 季徯秩怕喻戟与宋诀陵结梁子,闹得日后龛季营里众人不得安生,便开口道:“今儿邀你们前来为的是营中事。如今北疆战事告急,十六州铁石不再均分各营。龛季营今儿分得的那么些铁,怕是制剑都吃紧,甭提营里的其他兵器与甲衣!——这可是件难办的差事!” 宋诀陵托住盛酒的陶碗,看向季徯秩。甫一瞟见季徯秩脸上挂着个灿笑,当即心领神会,只把指节叩在了红木桌上,砰咚敲个没完。 喻戟一面拢袖斟酒,一面道:“买不行么?余国不是盛产恶金么?咱们龛季营里不是恰好有个富户吗?” 喻戟说罢便瞟了宋诀陵一眼。 缱都谁人不知宋诀陵受先帝赏赐的金银珠宝数以万计,当年他豪掷千金搏美人一笑的风流名可还流传于十六州。 他不富谁富? 宋诀陵挑了眉尾,玩味道:“啊呀呀,有钱不求美人,买什么铁,制什么刀枪剑戟?不瞒您说,我那些家当多数留在缱都供我老儿度日了!就我稷州府库存的那些个银子,怕是给余国商贾塞牙缝都不够!” 季徯秩用伸指还住酒盏,眼一弯便勾作了两席月,肆意地于其中吞吐着笑意。 “商贾么?余国的恶金可都是皇矿,商贾那儿多半买不着。”季徯秩仰颈吃酒,悠悠说,“咱们啊,向余家万岁伸手讨!” “你有通天本事吗?你是愿讨了,人家可就一定乐意给了么?”喻戟说,“明知今朝各国都在屯铁备战,余国今儿禁铁不输,为的就是待秦魏楚三国开战后,趁火打劫,大发横财……你还尽做些痴梦!” “嗐!枢成一十五年余国占了稷州不少疆土,也是时候该清算清算了。”季徯秩笑意渐浓,“不过那么多地如何清算?恐怕还得求人家罢!若求得急了,余人还要道我们无情无义呢!既然西疆的地被余人吞进去了一时半会儿吐不完,那就令他们慢慢吐罢。不过嘛……吐不出地,吐铁还不成么?” 季徯秩歇在窗前,不过稍稍偏了偏头,月光便顺着他那白玉般的颈滑进了他的衣裳里,在他身上打了层薄霜。 宋诀陵盯着他愣了愣,片刻便又笑了:“侯爷这是盯上了稷西那熹文城。” 近几年魏忙于北疆战事,轻视了西疆的局况。遥想当年余魏同盟共抗秦,为安置伤兵,先皇便设法在稷州荒地修了座城——那便是熹文城,内里住的多是余国人。 如今魏千平颁下旨来,要龛季营想法子把熹文城给收回来,然城中几万户余民要如何打发? “皇上令你我将城收回来,你们倒好,拿熹文城做买卖!”喻戟将惊诧压作个平常调子,听来还是一套不改的谦谦君子腔。 “阿戟,话何必说得如此难听。皇上虽说让我们收城,却没定哪个吉日哪个时辰收,便是料定这不是什么易做的差事。那咱们慢慢收城,中途顺道收些好处,又有何妨?”季徯秩笑道。 “天子脚下做文章。”宋诀陵笑得有些森凉,仿若一只逮着猎物的狼,“可不有趣么?” “俩疯子……” 喻戟仰着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第031章 酒飘晚 “天寒地冻……” 俩更夫一人执梆,一人执锣,咚咚咚咚地敲了四下,一长三短,扯着影子溯长街行去。 三人吃酒吃到很晚,喻戟动身离去时已至四更天了。 喻戟早有先见之明,来时已命人备了车在楼下候着,将醉之时便唤人上来搀着他回去了。 宋诀陵和季徯秩那俩昏蛋则不然,二人皆是纵马前来——说到底是相信自己的酒量,都仗着自己有千杯不醉的本事放纵逍遥。 谁知这酒楼里那醪烈得很,几坛灌下去,季徯秩那含情目里所盛皆作混沌。奈何季侯爷也有几分逞强好胜,论酒量哪肯服宋诀陵?也就跟着他你一杯我一杯的灌。 后来季徯秩真醉了,也还强撑着,用那透些薄红的皓腕撑着脸儿,含糊道: “二爷……给……我满上。” 宋诀陵站在窗边吹着凉风以醒神,神情不耐,沉声道: “还喝呢?就你这副模样,一会儿决计要跌下马去!” 季徯秩将他那透着酡红的玉面枕在手上,浮起的水光晕开了他那双显得有些多情眸子,好似是眼里落了一场缠绵的雨,令一切愈发迷离惝恍起来。 “起来!回府了!”宋诀陵踹了踹他的椅子,大声道。 都是男子嘛,没必要柔声细语的,况且同醉鬼作戏也得不到什么的。 “二爷……再……喝会儿……”季徯秩勾唇笑着,不知何时手已攥住了宋诀陵的长袖,颇有些要耍酒疯的意思。 “季徯秩,今日你若胆敢再唤一声‘二爷’,我俩便真就眉南面北,你是死是活都不干我事儿了。”宋诀陵冷眼瞧着他。 季徯秩闻言转眸去瞧他,直愣愣的,不说话。 他被自己那如墨般的长发泼了一身,几缕发勾过耳垂那朱红的玉,在酥肤上曲曲绕绕,或垂在肩头,或顺着略敞开的领探入衣中,似是把平生万种风情全摆上桌面儿了,就等食客动筷来尝。 若非宋诀陵知晓他是真醉了,不然总会疑心他在掇乖弄俏,费心勾人。 “男子就该有男子样,你这算什么?”宋诀陵不知不觉竟把心声说了出来,忽觉一阵懊恼。 这……显得他好似真对季徯秩有些不同于常人的看法似的。 可季徯秩身形修长,宽肩窄腰,那双手虽如葱根,但却非纤纤细腻,掌心还有些因常年拉弓射箭留下的茧。 况且他身上习武之人该生的肌肉一点不落——到底哪里像女子了? 季徯秩盯得宋诀陵的脸有些发烫,像是腹中那些酒回到了他喉里,把他周身再灼了一遍。 “昏了……真是……莫名其妙。” 宋诀陵突然觉得头有些晕晕乎乎的,撑着墙,又瞥了眼季徯秩,见他还看着自己,急道: “你怎还看?同是男子到底有什么可看?别看了……阖上罢!” 见那人不听他的,还弯眼对他笑,他利落地从怀中掏出块干净的帕子把那人的脸给盖住了。 季徯秩也没挣扎,只含糊不清地唤道: “二爷……” 宋诀陵脸一黑,抬腿就走,硬生生将袖从季徯秩手里抽了出来。 “落珩……” “哈……”宋诀陵扶额叹了口气,走到厢房外面唤道,“小二,端碗醒酒汤来!” “欸!客官您稍等,小的这就给您端上来!” 宋诀陵原是想扶着季徯秩的头整碗给他灌下去,但奈何他的嘴张得很小。折腾到最后,他只得让季徯秩枕在他的肩上,将他拢在怀里,一勺勺喂下去。 季徯秩那墨发极软,喂汤时总会蹭着宋诀陵的脖颈,挠的宋诀陵是又痒又热。 喂了半碗那醉鬼便死都不肯再张嘴了,硬塞还险些吐出来,像个不懂事的孩子似的。 见季徯秩没有要喝的意思了,宋诀陵便仰颈把那剩下的半碗汤喝尽了,而后把季徯秩的手往自己脖子上一揽,将他打横抱起,往楼下带去。 楼下只有几个趴在桌上睡去的酒客,静谧得出奇。 那在夜里操劳惯了的掌柜倒还是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在柜台前一丝不苟地拨着算盘。 宋诀陵将提前备好的几块碎银放在了柜台上,抬腿往外走。 那掌柜忙道:“客官稍等!我贴钱与你。” “不必,权当赏钱罢!” ----- 宋诀陵与季徯秩的两匹马皆栓在酒楼外,睫垂着,眼半阖,只有两条马尾还在不停地甩着驱蝇——这是睡了。 宋诀陵轻唤了几声“紫章锦”,那匹紫骝马才慢慢将眼睁大,抖了抖身子,身上的鸾铃锵锵作响。 宋诀陵把系着它的绳子从那拴马桩上解下来,小心地将季徯秩放上了马背,自个儿这才上了马。 搂着一醉鬼,纵然他马技再高超,也实在难保他俩能够平安策马飞奔回府。 他只好让紫章锦在街上小跑着,好在那路修得又顺又平,马背上坐着也无颠簸不适之感,到底没扰着那醉侯爷。 可是季侯爷一路上可一点儿也不安分,又哭又笑的,哭着笑,笑着哭。 梦呓也就罢了,那边哭边念着的还是许许多多不同的名字。 “这是欠了一屁股风流债么?”宋诀陵想着。 不过这就是宋将军短见薄识了。季徯秩虽念得含糊,念的却是他双亲与家兄,以及龛季营中死去的弟兄。 行着行着,那泪硬是把宋诀陵肩处的衣裳给润湿了一片。 可是他听不清,好奇得紧了,便稍稍垂下头去,将耳往他唇边凑了凑。 只听那人道:“二爷……” 宋诀陵一听吓得魂差点没飞了。 “您……干嘛呢?” 行至半路,季徯秩酒醒了几分,见自己坐在马上还被人搂着,瞧见了那绣着几抹紫棠的衣摆,便认出那是宋诀陵。 他原想回过头去瞧瞧他,也好道声谢,哪知宋诀陵自个儿却凑了过来。 宋诀陵虽有些许心惊却也没甚反应,只低声道: “别乱动,小心摔下马去!” “我酒后无德,委屈二爷了。”季徯秩朱唇开合,身子是丝毫未动。 他想着二人皆是男子,也没什么需要避嫌的事儿,他便仍旧慵懒地靠着宋诀陵。 “你再多言半字,老子把你抛下马去!”宋诀陵道,顺便低头瞧了他一眼,谁知恰巧对上他那双还有些惺忪迷离的眼。 真要命。 怎一觉醒来更媚了? 季徯秩占尽了便宜,却还挑三拣四,噙着笑委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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