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松声这回高兴了,抬起林霰的手,在他手背上轻轻碰了碰:“我爹娘见了你,一定很高兴。” 林霰地手指微微一弹,情不自禁开始想象见到霍城和赵玥是何等场景。 他曾想过的,在这十年间不止一次想过。 他想或许某一天他来到南林,与霍城赵玥擦肩而过。他知道那是昔日养大他的家人,但霍城和赵玥永远也不知道他曾经来过。 “其实没什么必要。”林霰缓缓合上眼睛,凉薄道,“故人不再,物是人非,只是徒增伤感罢了。” 霍松声心尖一痛。 明明被利箭刺穿心口的人是戚庭霜,他却在这个当下,感受到了同样的痛楚。
第73章 马车在清晨时分终于抵达南林。 林霰躺在霍松声腿上,昏昏沉沉地睡着,他还在持续不断的发着低烧。半夜的时候,他冷地发抖,人也有些不清醒,霍松声担忧地抱着他,喊来符尘给他喂了一点药。 后来林霰不发抖了,浑浑噩噩做着梦,霍松声叫他,但他很难醒过来,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接近天亮。 霍松声不确定林霰是不是每天夜里都要受一次煎熬,他只看到这一次,便已经心如刀割。 这个时辰卖早点的店铺已经开门,热腾腾的肉包子香味飘出很远。 符尘赶了一夜路,快饿惨了,在包子店门口停下来,跳下车,手伸到一言面前找他要钱买早饭。 霍松声听见了,多给他几个铜板,使唤他跑腿:“买完包子去前面打包一份蜂蜜烤奶。” 给钱的就是大爷,符尘果断去了,过一会回来,把包子和烤奶送到车里。 符尘疑惑地看向林霰:“先生还没醒吗?” 林霰觉少且轻,很少这样还能睡得着。 霍松声说:“夜里一直没安生,快天亮才睡熟。” 南林在大历南方,冬天要比别处稍微好过一点,冷是冷的,但风不似其他地方那么刮人。他们一路从山道上走,夜里温度低,林霰的身体无法抵御。 一言不敢耽搁,赶紧往南林侯府走。 南林府坐落在南林城最中央,占了很大一块地,周围吃喝玩乐俱全,可府邸却很幽静。 霍松声几年没回家了,难免有些近乡情怯。 南林府门外日夜有家仆驻守,这是当初回南林时,霍城从南林军中带回来的兵,就是殷氏父子那一支,他们自甘以家仆身份留在霍城身边,为他看宅护院。 霍松声今日来得巧,车到门口的时候,殷涧雷的父亲殷谷溪恰好从里面出来,准备吩咐换值。 殷谷溪虽说上了年纪,但这么多年坚持操练未曾懈怠,腰上始终挂一把弯刀,瞧着很有杀伐之气,他儿子殷涧雷也很好的继承了这一点。 车停下来的时候,殷谷溪抬眼看了看,这个点应当不会有人来拜访,他疑惑地迎上去:“敢问……” 霍松声掀起半截车窗,轻喊道:“殷叔,是我。” 殷谷溪精悍脸上转瞬便是惊喜:“小侯爷!” 霍松声“嘘”了一声,示意道:“车上有人睡觉,我们小点声,方便开个侧门让我们进吗?” 殷谷溪亲自安排,侧门就在旁边,卸锁开门,片刻没耽误。 南林府上典型的园林建筑,白墙黛瓦,青砖碧泉,冬日里都养着绿色草木,几厢掩映很是好看。长陵的南林府比起来要逊色一些,那是御赐的宅子,不似南林这座,这是霍家的祖宅。 霍松声将林霰抱下车,他刚刚快要醒了,眼睫一直颤,被霍松声贴着耳朵哄:“我们到家了,放心睡吧。” 明明回来路上还说过那样冷情的话,现在这个“家”字却让林霰感到安全,也可能是霍松声这个人让他感到安全,总之他很快又睡熟了。 霍松声的房间每天有人打扫,人随时回来随时都能住。他将林霰抱回自己的房间,盖好被子,府上下人来升地龙,动作都放得很轻,没有惊动林霰。 殷谷溪跟着看了全程,霍松声小心仔细的样子令他奇怪,但一直忍着没问。等霍松声将林霰安顿好,关了门出去,他才逮到机会询问起来,诸如霍松声什么时候回来的,为的什么回来,又是怎么回的南林。 霍松声简单回答几句,说:“我爹娘起了吗?” 殷谷溪点头说:“这个时辰该起了。” 霍松声:“我去请个安。” 他交待符尘和一言留在这里守着林霰,厨房已经将蜂蜜烤奶拿去热着了,若是林霰醒了便拿给他吃。林霰低热未褪,霍松声一直担心,麻烦符尘好好给林霰看看,若是不行就让殷叔街上去请个大夫。 全部安排妥当,霍松声才转去他爹娘的院子。 霍城和赵玥已经在厅里坐着了,俩人正说着话。 早点下人已经备好,霍松声跟在下人后面,将两份小米粥放在爹娘面前。 餐盘里缺了勺子,赵玥想让人拿一把,一转身,差点没吓倒:“哎呀!” 霍城早年征战那一身健壮体格丝毫不减,老侯爷威赫还在,念了句:“怎么大惊小怪的。” 结果赵玥一声“儿子”,惊得他险些摔下椅子。 霍城定睛一看,面前这跟他嬉皮笑脸的不是霍松声是谁。他当即站起来,将霍松声从头看到脚:“霍松声?你不在漠北待着,怎么跑南林来了?” 赵玥几年没见儿子,突然来个这么大的惊喜,眼泪都快掉下来:“怎么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好歹让我们有个准备。什么时候到的,吃早饭了没有?坐下跟我们一起吃点,谷溪,帮忙添副碗筷。” 当娘的最是操心儿子,赵玥对霍松声的思念溢于言表。霍松声扶她坐下,一句一句慢慢说:“我从西海回长陵,临时起意过来看看你们,前脚刚到家,后脚就过来了,街上闻见肉包子都没买,就等着回家这口热汤呢。” “西海?”霍城不在长陵,但消息并不闭塞,很快将最近发生的几件事串了起来,着重问道,“前些日子朝廷昭告天下,要将安邈嫁去回讫,这事跟你有关系吗?” 霍松声一回家便被审问:“我确实是为此事回来的,起初要嫁去回讫的人是阿姐。” 霍城对此毫不知情:“韵书?那怎么又变成了安邈?” 霍松声便将前些日子的事情同他爹汇报一下,顺带着说了他被老皇帝派去西海打仗的事。 霍城听完后面色一沉,显然是动了怒气:“你说的航道还要多久通航?” 霍松声说:“一年之内。” 霍城点点头:“倒也未必就是坏事。” 霍城和林霰说的一样,航道建都建了,若能利用起来,不仅能发展大历同周边各国的邦交关系,而且有利于带动西南边陲的经济,有利有弊。 他看了霍松声一眼:“但这话你不能说。” 霍城将事情看得清楚明白,现在朝中皇子只剩赵珩,老皇帝恐怕要像十年前忌惮戚时靖那样忌惮霍松声,这些若由霍松声说出去,只怕他无法活着离开长陵了。 霍松声说:“我自然不会掺和这些。” 霍城摇了摇头:“那也未必,有些事不是你不掺和就没事的。我前段时间还听闻,皇上从民间找回了一个皇子,有这事吗?” 谣言就是在口口相传之间变了味的。 霍松声说:“不是皇子,是他下诏请了一个书生入朝为官,因为特别偏爱,所以民间传出风声,讲那是皇上在辽州避暑时留下的情种。” “不是皇子为何如此偏爱?”霍城想的也没错,“老皇帝向来不会在权力分配上乱来,那人你见过吗,是什么路数的人,有没有天子相?” “呃……” 霍松声想起林霰的脸,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赵玥来来回回看着他们,打断父子俩的谈话:“儿子刚回来你就跟他说这些权啊力的,快放过他,让他填饱肚子。” 霍松声被赵玥按在身边,那么大个人了,还让当娘的给他剥鸡蛋,看得霍城极不顺眼。 霍城吹胡子瞪眼:“他难道没长手吗?” 赵玥亮起嗓门:“我给儿子剥个鸡蛋怎么啦,他下次回来还不知什么时候,我剥个鸡蛋都不行啦?” 霍城和赵玥在一块几十年,恩爱是恩爱,就是喜欢拌嘴。霍松声还小的时候,那会他跟戚庭霜在院子里打架,他爹和他娘一个要拉,一个不让拉,小孩就够吵的了,他俩再一拌嘴,房顶都快要掀翻。 赵玥不理会霍城的意见,对霍松声说:“吃完早饭去洗个热水澡,好好休息一下。这次回来打算待几天?娘给你做好吃的。” 霍松声吃完一个鸡蛋,又抓了一个揣在身上,说道:“我待不了多久,最快明日,最晚后天就得走了。” 霍城瞥着他:“这么急。” 霍松声没忘回家最大的事:“爹,有个事儿我得请你帮忙。” 霍城恍然大悟:“无事不登三宝殿,原来在这儿等着你老子。” 怎么回家被他爹说的像是有什么企图,霍松声顾不上那些,有求于人态度要好,低声下气地说:“爹,你还记不记得,我小时候你给过我一面铜镜。” 霍城当然记得:“记得啊,后来你送给了庭霜。” 霍城鲜少提起戚家,今天脱口而出,讲完自己也是一愣。霍松声对戚家一贯敏感,霍城看着他的脸色,发现霍松声神色如常。 “对,您知不知道这面铜镜是谁出自谁手?是别人送的,还是怎么得来的?” 霍城觉得霍松声奇奇怪怪的:“过去这么久,你现在问这个做什么?” 霍松声遮遮掩掩,藏头去尾地说:“我有一个朋友,他病了,需要凝夜露救命。您也知道这玩意儿稀奇得很,不那么好找。” “哦,那镜子确实是用凝夜露炼的。不过你问晚了,铸镜人前些年便过世了。” 铜镜是六味子唯一的线索,霍松声想过这一层,可真的听到了仍然无法接受:“什么?” 霍城说:“铸镜的是西南府一名老工匠,早年我率兵同赤禹打过仗,平了西南的乱子,西南百姓为表感激,便合力找来材料,请当地有名的工匠打造一面护身镜送给我。” 霍松声立刻抓住关键:“爹,你是说这铜镜的起源在西南?” “我倒觉得可以往赤禹找找。”霍城分析道,“当年赤禹占领西南府,在西南住了十几年,带过去不少稀奇古怪的药材,南疆虫谷便是赤禹人创立的,现在许多西南人身上还留着赤禹的血呢。” 那都是霍城还年轻的时候了,赤禹离西南最近,赤禹人曾在此生活十几年,与当地人通婚,如今西南府许多异族长相,风俗习惯也与赤禹相同,都是过去留下的痕迹。 霍松声心情忽上忽下,赤禹遍地是珍稀虫草,真可能有六味子也说不定。他长舒一口气,压在心上的巨石仿佛也借此卸去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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