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眼睛适应了黑暗,褚淮可以看见这简陋的藏身处的墙壁上有薄薄的暗光透过来,周围寂静无声。 褚淮不知道乔逐衡在逃到这山上的路上遭遇了什么,光看那累累伤痕,就知道一路艰辛,再耗神挖洞……胸腔中逐渐聚拢起一团怒火,灼烧着身体每一寸筋骨。 眼睛,眼睛……乔逐衡的眼睛看不见了。 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褚淮的咽喉,随后深深嵌入他的身体,撕扯着他的每一寸神经。 不能原谅,褚淮伸手握住银枪,把手握的一处暖热。 这群人,一个都不能放过。 最不能原谅的,便是自己,若乔逐衡真有一个万一,他如何在能如常站在这人身边。 褚淮捂住脸,感觉到自己脸庞的扭曲,自己来找这人是为了给他一世安宁,如何又把他拖如这祸乱? 自己果然是一个再自私不过的人,用自己的命来给主子铺路就罢,还要拉着旁人吗? “呵呵……”眼眶开始有烫意,褚淮只能更加用力抱紧怀中人,“不会有事的……我保证……我发誓。” “嘎吱嘎吱。” 成片的踩雪声连在一起,发出时而错乱时而有序的声音。 高天杰神色怡然,随自己队伍缓慢推进,谁能想到最后时刻乔逐衡还是只有孤身一人,徐满手下曾是他乔逐衡忠心耿耿的乔家军,最后却只是带着新主子的尸首落荒而逃,多么有趣,多么——可笑。 想方才小小摩擦,高天杰难免生出些敬意,乔逐衡一人独战铁骑卫二十前锋,虽挨了几下重击,最后却还是逃走,到了这千重迷宫的山中。 不过也只是如此了,过往多少传说,都要在此终结,他乔家留名青史的唯一定义只有叛贼。 叛贼乔梁,叛贼乔逐衡,反叛将门乔家——这三句足够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 高天杰勾出一个冷酷的笑意,他们巡察的速度虽慢,但胜在细致,别说乔逐衡,就是一只苍蝇也飞不出他们设下的天罗地网,只要乔逐衡在这山中,迟早有被他们找到的时候,一点一点,让他好好尝尝被人玩弄于股掌的感觉。 山尖一抹白,那就是巡察的终点,乔逐衡再战力通天,也只是凡人罢了。 这一次,是高家赢了。 “是这样吗……”李尚公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儿孙,无意识重复,“是这样吗?” 李东晟满脸纠结痛惜,李休言木讷不言,满眼泪水已经被寒风凝结。 “那铁骑卫知道我们李家也在其中吗?” 李东晟看了看自己儿子,叹息:“我将人逼到约定地方便撤离了,行动隐蔽,看着像是辅佐徐满,应当不会出大问题,至于之后……” 李休言哑声接话:“是我斩的徐满。” 李尚公一惊,登时脸色剧变:“你怎么……怎么自己动手。” 李东晟也没想到自己儿子有这一出,当场愣在原处。 “是我自己求乔将军的,徐满在我李家作威作福,上欺我祖父,下辱我幺妹,这口气我咽不下去,原本乔将军也不想让我动手,但这事我们李家既然参与了,断然不可能完全摘身,爹爹和爷爷尽管责难我就是,要真有个万一,我不会拖累李家。” 林中一夜密谈,李休言已经知道了这场计划,他只有一瞬的惊讶,很快就接受了这件事,实际他对这个机会早已等待许久,他不知旧事,不像自己的父亲和爷爷一样忌惮徐满,只少年意气想争一口气,岂可放弃手刃仇人的良机。 “罢了,”李尚公摆手,苦笑一声,“我李家总要有这一劫,躲不过的。” 李东晟:“那若是高家发难……” “发难就发难!我李家三代忠良,名门虎将,被他们欺了不知多久,就算真要赴命,也要慷慨而去,我们精兵几千,真逼急了,我可不会像乔逐衡那样忍气吞声。”说完心中觉出尴尬,一直忍气吞声的不就是他们李家吗? 李尚公站起身:“我一会儿写信给王爷,你们守住燕门,这些事如褚淮所说,都给我压住喽。” “是。” 李尚公转而拍了拍自己的孙子,纠结了许久,沉声:“好孩子。” 方才李休言说那话时,语气神态,何其像他远走的妹子,这岁月更迭,有些事总要重来,贼子祸乱国纲,有人伸头,有人缩头,乔家已经没了,接下来不是李家就是宋家,呵,我李尚公独对几万外族敌军尚不露怯色,现在难道就退缩了吗,还不如一个十七岁的娃娃! 想先前荒唐,被徐满踩在脚下,悔矣,悔矣! “去吧,也许这就是最后一战了,别丢我们李家的人。” “褚淮他独身去找乔将军,我们不帮忙吗?” “既然他已经这么说了,我们先静观其变,到和铁骑卫叫板的时候自是不能退缩,现在……唉……” 徐满已死,接下来徐家那里就够李家不好过了,着实不能再起新灾,小兄弟,对不住了,李尚公念罢,面向自己的儿孙:“守城便是,我想想如何与王爷商量其余的事。” 声音渐近,石壁上的暗光逐亮,褚淮知道一夜过去了,那些人找到了山顶。 有声音摸着石壁而过,褚淮捏紧银枪,紧紧盯着前方。 有通报的声音,有踩雪的声音,有兵器嗑到墙壁的声音。 心脏仿佛就在喉咙间,一下一下跳着,教人头昏脑涨却又热血沸腾。 褚淮一遍一遍在脑海中过着自己曾经学过的枪法,第一式,第二式……最终式。 他学的不是长于攻击的枪法,但要杀出一条血路,也并非没有办法,不动枪法自有霸道之处。 声音来来去去,褚淮死死盯着那几处光点,看它时而黯淡时而明亮。 进洞的人不少,搜寻得慢,等了很久才听见通报:“没有。” 洞外,高天杰的脸色终于阴沉下来,他等了足足一夜,就想着这次肯定有结果,谁知道这乔逐衡如此狡诈,竟还是没能抓到人! “再找!” 铁骑卫面面相觑,再一次入洞,最后仍是无功而返。 “不可能!”高天杰从自己的牙缝挤出来这几个字,“他受了伤,就算跑也跑不远,除非他自寻短见,跳那百丈悬崖!” 没人回答,眼看到手的鸭子飞了,高天杰勃然大怒:“从山顶往下!给我重搜!要是还找不到人就给我烧山!” “就让这座山!做他乔逐衡的坟墓!” 没发现,一口浊气从口中呼出,听声音远去,褚淮不敢妄动,只是在洞中继续坐着,伸手摸了摸乔逐衡,发现人有些打抖,确定没有危险,褚淮起身去岩壁前,再窥望许久缓缓搬开了石壁。 褚淮出了洞口,看满地蹄印,再远望零星看见几个影子,等那些影子也不见了才终于回首。 “咔嗒。” 寂静中一声却如雷霆,自洞深处而来。 有诈!褚淮只觉肝胆俱裂,不管对方虚实如何先拔枪便是毫无留情的一刺。 这一枪刚猛非常,带着十足杀意,洞里也清楚这厉害,连应了几招,带着闪避才躲开。 “自己人!莫错伤!” 这声音若泉水叮咚,是个悦耳的女声。 女人褚淮从来燕门就没见过几个女人,细细一辨,这声音竟然真有几分耳熟。 那人赶紧从暗处走了出来,身上还穿着铁骑卫的衣服,但眼睛看着确实熟悉。 那女子笑盈盈做了一揖:“百年修得同船渡,可真是缘分呐。”
第四十一章 柳暗花明又一村 “他这几天都很正常,不是去茶楼就是在院子里下棋。”韵娘从窗户翻进来,灌了一口水,“现在王府都空了,那小白脸一个人也不嫌那大院瘆得慌。” 唐绍道句辛苦,皱眉看自己手中的信件:“七仔他们那里来了消息。” “好消息?坏消息?” “目前来看,不算好消息。”唐绍烧掉信件,“七仔最近在城外游走,看见了一队人,是玄铁黑甲的骑兵。” 韵娘不太清楚这是什么队伍,不解地歪歪头。 “是三兵之一的铁骑卫。”唐绍也不想多解释,“这是先帝亲率的队伍,现在朝堂易主,这支队伍现在八成已经被糟蹋了。” 听口气很是惋惜,韵娘眨眨水灵灵的眸子:“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吗?” “当然,我让三弟和七仔再去探探虚实,之后很可能要利用这支队伍,乔将军现在是朝廷的头号通缉对象,怕是来者不善啊。” “绍大哥熟悉他们吗?” “这都快三十年了,当中人事变换,恐怕早不是我当初知道的铁骑卫了。”唐绍压了压手,“这些天还是继续跟着那人,乔将军他们现在没什么动作但很可能再来,做好准备。” 韵娘作揖告退,利落翻上房顶。 唐绍几经探听,知晓现在带队的是高天杰,不必说,肯定是听到了燕门的风声来拿乔逐衡回去邀功的。 在与自己的弟兄一番商量后,十七人趁着一夜,入营杀十七人,补入其中等待时机,原本还担心会被识破,好在队中多是新晋,戴上盔甲谁也认不出谁。 到乔逐衡再来那日他们在远处埋伏,看见徐满被斩首马下,抓准时机冲来捉人。 没想到乔逐衡和自己的队伍完全分离,独自一人向着千窟山的方向去,唐绍一队交换眼神率先冲出缠住乔逐衡,看似拦人,实则防护以免其他人趁机暗算乔逐衡,原本十七人以为自己少说也要放些水,谁知道乔逐衡一人战群人不落下风,最后全靠自己本事跑了出去,隐没入林。 看人跑了高天杰并不恼,只是率人继续追赶,分开队伍搜山之后的事情不难设想。 韵娘对找人没得兴趣,只是在队里混着,等爬到山巅听见还要下山重搜登时脾气上来,趁队伍不注意缩进山洞等着再打算,这一趟颠簸可把她累得不轻,怎么可能再听话重搜。 就在这洞里屏息等候的当,听见了细密的响动,那人执紫缨银枪,出洞打探,看见人是从石壁后出来的韵娘也是惊讶万分,没注意弄出来了动静。 只见狠厉一枪扑面而来,杀气逼人,韵娘在洞中连变三个身形才堪堪避过,担心人再袭击赶紧出口制止。 自己人?褚淮皱眉看着眼前的姑娘,不多时就从脑袋里找出来对应的人。 “你是那个木偶艺人。” “劳烦公子还记得。” 韵娘笑盈盈上前一步,银枪不仅未退还进了一步,褚淮语气生硬:“你们是铁骑卫的人?” “这可是大冤枉,我们千里迢迢从关外赶来,就是为了救乔将军,怎么敢和敌人算计乔将军,”韵娘指了指银枪,“你这是?” 褚淮不敢松懈:“是塔姆尔叫你们来的?” 韵娘捂唇笑起来:“那西夷人上哪找一支汉人队伍来这里,公子可别乱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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