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们找到了她,她在宣州一户官家帮厨,你的剑刺得没那么致命,她自己跑了,也是不想你醒来找她道歉。” 康戟一边说,一边有些心虚地打量凤曲。 看出凤曲极为不悦,康戟连忙找补:“我承认,种了蛊她顶多活到二三十岁,但继续落在天香楼,那些女子又能好到哪儿去?而且种蛊的不止她一个,这结局对她算不错了。” 凤曲当然无法苟同。 但他不能责怪已经殚精竭虑的商别意,也不能责怪此刻全力安抚他的康戟,更不可能责怪最最无辜的映珠。思前想后,他又觉得能够怪罪的只有自己。 阿珉说得不错,他要赎的罪一桩接着一桩。 阿珉叫他不要和青娥一起,现在连累青娥昏睡不醒; 阿珉叫他不要插手映珠的事,现在映珠沦为蛊人,一旦走漏风声,就是众矢之的; 阿珉叫他不要成群结队、不要一意孤行…… 他一句都不肯听,所以大家都因他而受伤,连阿珉也终于杳无音讯。 康戟见他沉默,心中打鼓,试探着问:“凤曲,你还在想映珠的事?” 凤曲摇头:“我在想今后怎么办。” “能怎么办?这江湖十年内出不了第二个曲相和,用不着你提心吊胆。现在你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除了有栖川野和那些闭关的老妖怪,谁能找你的麻烦。” 群英榜半年之间天翻地覆,康戟说来也很唏嘘,“……龙椅上的那位始终是你的血亲,看你现在记忆回来不少,要对亲友拔剑哪有这么容易。就像刚才说的那样,莫怜远已除,你就不欠我们什么了。此后天高海阔,爱去哪去哪,你就清静了。” 他就清静了。 只要他下定决心和一切过往断交,世上已没有人能轻易找到他,就和历史上众多归隐山林、不问世事的前辈一样,天下动荡爱恨情仇都可和他无关。 ——但这份清静的代价又是什么呢? 至少这半年的清静是用无数鲜血换来的。 是曲相和、莫怜远、六合清和东海云翁; 也是师父、是衣秋、是青娥、是别意…… 说书先生提到的朝廷中人叫他不能不心惊。 如果天子这么快就已重整旗鼓,有信心深入幽州向十方会、明烛宫和常山剑派等等宣战, 那他下一次的清静,又要用什么去交易呢? 凤曲长长地呼一口气,无可奈何地看向康戟:“你的苦肉计奏效了,干爹。朝都也好,天子也罢,都交给我吧。” “……那,干爹得带你去见一个人。一个一直很想见你,但不能见你的人。”
第137章 同僚 且去岛的倾凤曲回来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沉寂日久的江湖再度沸腾,更让他们错愕的是,引出倾凤曲的人不是别人,而是近日风头正盛的断山帮杨蒙。 断山帮本是一帮流匪撺掇,靠着打家劫舍、杀人越货为生。 至于杨蒙,据说他曾杀父杀母杀妻杀子,手上尸骨累累,被通缉后不得已用化名加入了断山帮,但之后又因一场口角就把帮主当堂击杀。 群匪惊怖,从此都对杨蒙唯命是从。 后在杨蒙的带领下,断山帮更是日益猖獗,已经发展到连官兵都敢对抗的程度,街坊乡里更是敢怒不敢言。 杨蒙的桀骜不驯,也因此出了名。 偏偏这样恶贯满盈的杨蒙,竟然有模有样对天下广而告之,说多谢倾凤曲赐教,今后还会勤加练习,有缘再来请教。 末了更道,“但有见示,愿效犬马”。 路人:? 这么个暴烈不羁、随心所欲的杨蒙怎么就“愿效犬马”了? 而杨蒙的谢帖遍布七城,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倾凤曲不可能搭理时,竟然真的有人揭下了朝都的帖。 目睹者的情报很快传遍了酒馆茶肆,人人得而议论: 有人说揭帖的少年形销骨立、憔悴不堪; 也有人说少年骑着高头大马,一派春风得意; 还有人说少年同行还有数名膀大腰圆的护卫,个个凶神恶煞,不好招惹…… 更多的人说,根本就没有人来揭帖。 只是一阵蹊跷的雪风卷过,他们就眼见着谢帖飘上当空,打着旋,一眨眼看不见了。 孰真孰假姑且不论,但倾凤曲没有死的传闻惊动四野。 这已成了所有人的共识。 - 朝都,天极宫外。 一片锦衣耸至,像是绵延的长毯。 定睛看去,就会发现它们都是谨小慎微,穿着官服前来述职的地方官员。 当今天子权重势强,谒阙的臣子需得膝行数里,俯首奉折,极尽奴颜。 无可侵犯的威严高高在上,唯有“万岁”呼声如山,震彻碧檐金庭。 一骑白马踏尘穿行,犹如一线清光掠过缓慢的人臣。 骑马的少年一路畅行无阻,引得人声沉沉,却无敢质疑。宫外宦官高亢的宣声点破他的来历:“玉城莫饮剑莫宗主前来觐见——” 一遍鼓罢,珠帘卷合。 宦官接过束天剑,莫饮剑空手走入殿台。 “摇光”微茫和“天玑”慕容麟似乎一样接了圣旨,来得比他还早。 现在二人都在对面落座,沉默不语地饮茶。 两侧宫卫并立,个个铁甲寒衣,莫饮剑矮身行了跪礼:“圣上万岁。” 金炉香焚,烟弥雾缭,让人看不清天子的容颜。 但他的声线雌雄莫辨,低沉柔和,总是令人闻之静心,不由得笃信天子会是一位仁德慈爱的君主:“饮剑来了,赐座。” 在莫怜远去世之前,莫饮剑都不曾亲自面圣。 只是偶尔听说先帝器重紫衣侯,对“鸦”极力扶持,新帝承其衣钵,早前一直更信重“鸦”。 不过,现在该轮到十步宗了。 一刃瑕失了一臂,五十弦叛逃失踪,空山老祖后继无人,翻来覆去,他理所当然成为了天子在玉城最信任的使臣。 而今岁末,他也接到了赴都面圣的旨意,因而早早过来等待宣见。 莫饮剑依言入座,想起宫外诚惶诚恐的群臣:“陛下不是在忙么?为何这个时间传召?” 天子道:“确是有些变故,想听饮剑的想法。” 莫饮剑思索片刻,想不出有什么事是要急着见他的。十步宗的内务他还在熟悉之中,玉城公事,似乎问当地的官员还更方便。 但他嘴上只说:“莫某一定知道什么就说什么。” 天子忍俊不禁,果然没有客气:“那,饮剑近来可有听说且去岛倾凤曲的名号?” 随着发问,数双眼睛都定在莫饮剑的脸上,看着他琉璃一般剔透的眼珠定住不动,面色似要剧变,却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压下情绪,反问:“听过,怎么了吗?” 天子笑着评价:“倒是比令尊沉得住气。” “陛下真看得起我。让我想想,好像他参加盟主大比,途经玉城的时候我们见过一面。”莫饮剑说,“可惜那之后就只是听说,再也没有交集了。” 天子颔首:“那他近来的风闻,饮剑也听说了?” 莫饮剑还是反问:“近来?是多近以来?我知道且去岛的事,毕竟紫衣侯都死了,后来还有事吗?” 天子笑而不语,殿外又传来了一声宣号。 一抹紫衣缓步而至,朝着天子一礼,也得赐座,便坐在莫饮剑的身畔,对莫饮剑颔首礼道:“莫宗主。” 莫饮剑应了一声:“偃师大人。” 代行圣意,亲至玉城招徕他的,也是眼前这位明城“玉衡”,偃师大人。 偃师玦毫不留情拆穿了他的谎言:“陛下是在和莫宗主说那位的事吗?真是问对人了,臣听说,十步宗的乱子就和那位瓜葛颇深,莫宗主一定也在调查此事吧。” 莫饮剑不悦道:“偃师大人这么关心十步宗,别只是动嘴皮子,也来帮我们盖楼好了。” 偃师玦这才意味深长地斜他一眼,笑着住口。 “臣斗胆,那些毕竟是坊间风闻,不足取信。”开口的是慕容麟,“百姓都是道听途说、以讹传讹,倾凤曲虽然有些本事,但要和前宗主相比……臣以为,还有一段差距。” 偃师玦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天玑’大人低估他了。” 慕容麟还想辩解,身边微茫却接过话去:“在且去岛和他交手时,倾凤曲的确比在宣州厉害不少。” 他们两人都有心排挤,慕容麟张了张口,最后也只得沉默。 而天子听罢所有人的献言,轻笑着点了点首:“朕倒是听说了一些,想和大家分享一二。” 但见云母屏后影影绰绰,钻出一道影来。 衣着缁黑的小少年目不斜视走过众人,来到大殿中央、瑶阶陛下,蓦地一跪: “某奉圣誉,潜调人贼。此子罪疏在此,求蒙圣顾。” 众人的眼光都变了,他们看不透皇帝的心意,但至少认得出,现下跪在眼前的是出身于“鸦”的九万里。 他双手奉折,高过头顶,虔诚如朝拜一般,可天子久而不应,放任他这么举着。 过了极久,九万里低垂的颅下,地上溅了一滴水。 不知是汗还是泪,水珠的声响好似拨动了静止的时间,天子道:“你来读吧。” 九万里脆生生的嗓音就在殿中响起,逐字逐句,一字不漏。 传闻中,倾凤曲神出鬼没、离群索居,和昔日的友人分崩离析,就连远近闻名,对倾凤曲推崇到极致的商吹玉都没有他的音讯。 而最近和倾凤曲颇为亲密的杨蒙及断山帮,从来暴虐无忌,幽州定州二城深受其害,苦不堪言——这样张扬的背后,让人怀疑起倾凤曲说不定也是一丘之貉。 天子静静听到最后,问:“倾凤曲是这样的人吗?” 偃师玦接过话头:“依臣见地,倾凤曲武功极好,耳根却软,倘若风闻属实,他受杨蒙蛊惑,行差步错也不是毫无可能。” 慕容麟皱眉:“倾少侠性格正直,交友慎重。臣不曾听说他有类似前科,还请陛下明察。” “他爱交什么样的朋友谁也不知道,在座又没有他的朋友。”微茫淡道,“但在宣州,他为朋友赴汤蹈火、两肋插刀,几乎藐视规矩的前科,确有不少。” 慕容麟嘴唇微颤:“你们……” 他说的已经足够多了,慕容麟心下揪紧,不自觉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莫饮剑。 可莫饮剑岿然不动,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不知又在想些什么。 天子也问:“饮剑,你呢?” 莫饮剑这才回了神:“刚说过了,我和他不熟的啊。陛下好奇倾凤曲,我还好奇那个杨蒙,恶劣到这种程度,朝廷也不管他?总不会连他也是……” 说到这里,莫饮剑掀唇一笑,不无嘲讽地反问:“陛下养的一条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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