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昨秋喘息一会儿,才道:“慕家自知保不住宝物,早就把太平书生一分为二,一份留在家里,另一份交给了书院。书院上下都是书生,无力保管,先生就做主转交给了十方会……” 叶随蹦了过来,皱眉道:“你说谎,十方会我们也派人卧底,哪里有‘太平书生’的消息。” “十方会说到底是八门行者的一言堂,几个卧底能打听出什么消息?” “你的意思是,‘太平书生’的另一半在八门行者身上?” 谢昨秋疲惫地合上眼:“信与不信都随你们,我只求死个痛快。倾凤曲,你动手吧。” 凤曲却说:“听上去不见得可信,我们还要核实。” 叶随还没找到康戟头上,无法断定谢昨秋所说是真是假,听凤曲这么说,也歇了立刻灭口的心思:“我先去调查一下,你要是敢说谎,就真要没命了。” 随他放话,谢昨秋都不再理会。 凤曲才问:“叶兄,‘太平书生’是什么?” 叶随眼睛一转,拉着他道:“没事没事,我们出去说。” 两人便丢下气若游丝的谢昨秋,涉过血水,扬长而去。 只是叶随并没有注意到,谢昨秋被卸掉的小臂缓缓滑出了铁链束缚。他的拇指凹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正是凤曲所致,叫他一点点抽离此间的桎梏。
第139章 帮凶其三 天上蒙蒙细雪,天下宫灯葳蕤。 宫人剪烛的倒影纤长而飘摇,映在绣窗,一晃,露出御书房中谨然而立的另一道身影。 祝晴止说罢今日见闻,瑶阶上执笔的金影终于一顿:“所以,他也不认得谢昨秋了?” 祝晴止颔首礼道:“据叶随的观察,应当没错。” “为什么要把此事交给叶随?” “臣……” “你以为此事并不要紧,倾凤曲并不要紧。” 天子不紧不慢地搁下毫笔,阶下祝晴止大骇不已,立即伏跪:“臣有辱使命,罪该万死!” 天子的语气里却听不出喜怒。 既不像要为此事追责,也不像要罚她弥补,而是问:“倾凤曲来了吗?” 祝晴止默然垂首,眼观鼻、鼻观心,思虑片刻才谨慎地回答:“井太医刚刚出诊回来,倾少侠想必还未歇下。臣这就传他入宫。” 天子轻轻“嗯”了一声。 祝晴止匆匆起身,恭敬地退了出去。书房外雪势渐大,很快隐匿了她的身形,房中只留天子再度执笔书写的沙沙声,一旁的侍官静静为他添茶。 这位贴身陪侍的女官正是有栖川遥。祝晴止离开不久,她就听到天子发问:“有栖川野又不见了?” 有栖川遥的冷汗沁透了后衫,思忖着回答:“舍弟奉旨司守天笑山行宫遗址,不敢疏忽。” “且去岛的事,朕还想确认一些细节。” “是,臣明日就召他入宫。” “不必入宫,天笑山离不开他,他也离不开天笑山,历来如此。”天子摩挲着小巧的茶杯,问,“你相信吗?灵毕失忆了这件事。” 有栖川遥一怔,更加摸不准天子的用意。 有栖川神宫的催促一次比一次火急,要她抓紧集齐“神恩”、抓紧实现“大业”,可天子当前,越发的阴鸷难解,叫她如何催促、如何提醒? 就像现在,猜不到天子想听的答复,有栖川遥只能如实道:“舍弟自从且去岛回来,比起先前更为孤僻。臣料想是在岛上遇到了什么,但他缄口不言,臣只能斗胆猜测是世子殿下……” 天子点了点头。 有栖川遥顺着话头道:“陛下不妨三思,同一人的身上竟然两度失忆,实在蹊跷。” 这回天子没有点头。 有栖川遥的心脏高悬起来,揣摩着自己哪里说错了话。但不等她想出结果,就感到一股巨力碾上四肢,来自“太常”的威压倾轧而下,让她立即跪伏在地。 那股力量好像要把她生生摁进地里一般,肉和骨头都痛得近乎拆解。有栖川遥发不出声,更不敢抬头,只能紧咬牙关默默地承受。 天子道:“滚。” “……” 有栖川遥半支起身体,狼狈不堪地爬下台阶,蹑足逃出了御书房。 不久,宦官的宣号再次响起。细雪如丝覆盖着来人的乌发,书房门启,浓郁的御香扑鼻而来。 但凤曲没有立刻入内,而是和接剑的宫人对视片刻:“一定要解吗?” 宫人赔笑,正想解释,却听一道清冽的嗓音穿过门隙:“倾凤曲可以佩剑。” 凤曲抬起头,但见珠帘琳琅,室内一片炉火营造的温暖。宫人立即收手,任由凤曲携剑而入。 “草民倾凤曲参见陛下。”凤曲利落地下跪请安,天子没有回避,安然道:“平身,赐座。” 这里没有侍官和宫人,只有珠帘后影影绰绰的天子。 凤曲是被急召入宫,引路宫人都是被调教好的,口风极严,凤曲也没打算问出这一趟的原因。 此刻落座,天子没让他久等:“你今日陪叶随去了刑部,也见过平安了,有什么见解?” 凤曲一懵,答:“没什么见解。” “叶随说,你念了一首诗,又略施手段,平安就一反常态,把死守多日的秘密脱口而出了?” “不是诗,是楚辞。” “你记得楚辞?是哪篇?” “只是一些识字启蒙的文辞,说来惭愧,不足为圣听。” 天子竟然笑了。 隔着珠帘,凤曲看不真切,但他的确听到了一声轻笑。天子继续问:“你知道自己失忆了这件事吗?” 凤曲回答:“祝小姐和叶少侠透露了些,说草民本来参加了什么盟主大比,还有三两好友。不过草民没有印象,也不记得什么盟主大比了。” “朕说的不是这次。”天子问,“九岁之前的事,你记起来了吗?” 凤曲猛地一僵,半晌才答:“瞒不过陛下。草民幼时不慎摔下山崖,伤了脑袋,所以过往种种都……” 他知道天子没这么容易糊弄,但没想到天子会特意拖到祝晴止、叶随乃至有栖川姐弟都不在的时候再和他计较。 不过少了叶随帮腔,凤曲也不禁紧张起来,说到最后,言语未尽,只剩低下的头颅,暗示自己的惭愧。 没想到,天子不仅没有适可而止地接过话题,反而笑意盎然地俯视他。 书房里寂静了很久,久到氛围中都有一丝奇怪,凤曲才听到天子带笑的反问:“是吗?” “……” 天子的笑容不见了。 他抬起单掌,低声说:“过来。” 凤曲怔了一下。 天子重复一遍:“凤曲,过来。” “………” 凤曲只得放下扶摇,沉默地走上近前。天子仍然端坐,他就踏上台阶,垂下脖颈,恭谨地半跪在地。 俄而,一阵脚步声后,天子起身绕到了面前。 凤曲感到一只干燥冰凉的手按上了他的后脑。 “……疼吗?” 凤曲即刻把身体压得更低,几乎贴在地上:“草民不敢。” 天子的手一顿,在后颈处停了许久,柔韧的指尖止不住地颤抖,好像压抑着什么欲望,让凤曲担心他下一刻就要掐上自己的脖子。 但天子只说:“起来。” 天子坐了回去。 凤曲如释重负地起身,想要退下台阶,又听天子开口:“还记得天笑山吗?” 凤曲的呼吸停了一瞬,他竭力压下自己的怪异,尽可能平静地反问:“天笑山是?” “你讨厌的焦竹,朕已经把它们一概除了。新植的箭竹长势很好,开了春,朕带你去看。” “……草民惶恐。” “你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何惶恐?” 凤曲僵着身体,好半天没有听懂他的话意。 不过天子也没打算叫他动脑,极其自然地接过话头:“朕属意认你作义弟,封个王爷。喜欢哪座城池、哪处风景、哪个美人,都随你高兴,尽管选就是了。” 凤曲扑通一声又跪了下去。 这回的“惶恐”还没出口,天子根本不予理会,自说自话:“你喜欢‘凤曲’这个名字?今后就叫‘应凤曲’。改日朕再让礼部拟几个封号,你自己挑选。” 凤曲只能重申:“草民惶恐。” “不许惶恐。” “草民……” “你不是‘草民’。” “……” 凤曲以额触地,久久不肯抬头:“凤曲愧不敢当,望陛下收回成命。” “朕一言九鼎,没有收回的道理。” “无功不受禄,凤曲不能从命。” 这次沉默的成了天子。 他良久注视着凤曲,似乎怒火中烧,忍无可忍,拂逐案上纸笔。 朱批的毫笔坠地,数点殷红溅在凤曲脸上。 天子更为色变,蹲下来粗/暴地以指拭去那些痕迹。 擦着擦着,那张阴沉的脸庞挤出了一丝笑。 凤曲不敢看他的脸,但能听见越发阴寒的声音——天子再次起身,冷冷地说:“那朕就给你立功的机会。” 凤曲轻闭上眼。 天子看着他的变化,眉心微动,终于泄力一般坐回了椅上。 他注视着空无一物的虚无,不知在对谁抱怨,喃喃说道:“你也变了,你们全都变了。” “……” “你觉得朕不配给你敕封吗?” “凤曲绝无此意。” “没关系。”天子说,“朕给你立功的机会。 “朕看兰溪高家不爽很久了,你去,把高景荣的脑袋献给朕。” “陛下……” “——去啊,朕要你去。”天子低沉的话音在头顶响起。 肢体不受支配的无力感再次涌起,凤曲甚至说不出反抗的话。 他只能长拜不起,恭敬地沉默。 阴晴不定的天子早已忍耐到了极点,盛怒之下,他一脚踢翻了椅子,身体颤抖不止。 许久,天子斜来一记眼神,从凤曲的身上掠过。 凤曲能感受到。 那一眼,深沉、怨毒、孤寂而落寞。 - “怎么了?为什么不开心?” 远远地,应灵毕就看到了那抹瘦小的背影。 对方刚从太学里回来,不知为何孤落落的,就连伴读也没有陪在身边。 听到凤曲的询问,那孩子立即卷起双袖,板起脸说:“无事……你脸上的糕点渣子,不擦擦吗?” 应灵毕摸了摸脸,果然一手的渣子:“真是瞒不过你,那我要拉你做同伙了!” 对方蹙起双眉,对他的话有些不解:“什么?” “哼哼——”应灵毕从袖子里掏几下,两块新鲜的翡翠糕就呈到跟前,“这是德妃娘娘特意叫小厨房做的,除了陛下,谁都不给吃。” “那你还碰!” “噢,你怕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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