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家子凤曲手中空空,闻言眨一眨眼:“嗯?” 秦鹿问:“发生什么事了?” 凤曲答:“没什么要紧,说书先生说多了谎话,被正主找上门了而已。” 秦鹿就猜到他说的是“杨蒙”。 “断山帮杨蒙前几年就很活跃,且去岛的事后,他又跻身群英榜前十,更是引人注目了。”秦鹿思忖着道,“但比起杨蒙,这半年里突然杀进前十的叶随也很蹊跷。” 凤曲顺着他的话头请教:“哪里蹊跷?” “在他取代支子约进入前五之前,从没有人听过这个名字。即使是现在,这个人师从何人、擅用何器都还是谜,听说他的基本功也很不尽人意,不似正派出身。” 凤曲下意识问:“即便是你也看不出他的来路?” 话未说完,想到秦鹿的眼睛,他已生出悔意。 秦鹿一愣,却微笑着接过话去:“是啊,即便是我。” “……对不起。” “本座只是做得比以前少了,又不是比别人少。就算不知来路,本座也不是猜不到他的法门,不过还缺一些印证而已。” 凤曲却已经满心都是对秦鹿的愧疚,秦鹿后续说的什么杨蒙叶随,他都听不进去,只惦记着秦鹿的眼睛,也不知道能怎么弥补,总之心不在焉,迷迷糊糊。 秦鹿很快就听出了他的异样,话头一停:“那么,今天就到这里吧。” “你要回去了?” “瑶城还要防着水盗,姐姐担心的事可多着呢。” “……我送你。” “送我不如陪我,陪我不如娶我。” “………” “可惜姐姐没了眼睛,看不到你现在的表情有多讨喜。” 秦鹿言尽于此,拿了折扇,两名影卫入窗并扶,很快出了雅间。 方才的嘈杂凌乱堪堪平息,说书先生吓破了胆子,台上换了别的说书人,原先的就坐在茶馆门外一脸后怕。 一行人走下二楼,小二知道秦鹿眼疾,殷勤地前来搀扶。 凤曲的余光掠过杨蒙原本落座的地方,那里已经换了一茬客人,想必是听了他的劝诫,没有再和说书人为难。 秦鹿问小二:“刚才是遇袭了么?听说杨大侠来过。” 小二赔笑:“不想惊了贵客,是和杨大侠有些误会,不过已经好了。” 秦鹿问:“怎么好的?” “是有英雄出手相助。” “是哪路英雄?” “这……就不知了。总之是能制住杨大侠的英雄,肯定瞒不过您这样的贵客。” 凤曲压了压自己的竹笠,他穿得不算考究,不过是因为和秦鹿同行才让小二敬畏。此刻特意敛了声息,看着就和寻常的仆从无异。 但休息着的说书先生却莫名望了过来,喉头一紧:“少侠请留步!” 凤曲不想停步,而秦鹿停了下来:“叫你?” 凤曲只得转回头:“先生何事?” 说书先生一步一跄地追上来,上下打量这个略显清瘦的少年。 只一眼,叫他心惊不已,几乎不用确认,他已双腿一软,想向凤曲磕头:“谢少侠救命——” 然而凤曲袖子微动,说书先生跪也跪不下去,话也说不出来,只能为难地僵在半路,满眼惶恐。 凤曲再一抬掌,一股轻柔的力道把他扶起:“与其谢我,还是谢杨大侠没有真的赶尽杀绝吧。你今后要说故事,还是注意分寸。” 说书先生更是后怕,眼泪夺眶而出,忙不迭地擦了擦:“是、是,我今后一定不说杨大侠的事了。” 但还没等凤曲欣慰地笑笑,又听说书先生小心地问:“我以后……说您的可以吗?” 凤曲:“?” 说书先生咽了一口唾沫:“小的没什么本事,只是胡乱猜猜。您……阁下……就是且去岛倾凤曲倾少侠吧?” 秦鹿压抑不住,喉口溢出笑来。 凤曲板着脸回绝:“你认错人了。” “怎么会呢!‘曲罢凤还扶摇中,青笠青衣青剑客’,能当此句,又是姿容昳丽、风仪无双……” 凤曲:“……”他的额角青筋隐跳,“至少这个月不要说我在幽州,可以吗?” 说书先生点头如捣蒜,双目不掩崇拜。 想起什么,他又连忙补充:“少侠,方才您的暗器摔到了其中一人的杯子,他们就着急走了,我看他几个同伙走路的姿势,像是官府中人。” 这条情报倒是出乎凤曲的意料:“当真?” 说书先生连连点头:“小的别的不行,眼力还是可以的。” 秦鹿悠悠一叹:“这幽州真是热闹起来了。” 这可不是好事。 凤曲藏在幽州,只是为了腾空养伤,而康戟熟悉此地,他才跟着康戟过来。若是太多人在幽州认出了他,再引得朝廷人来,就要让他头疼了。 秦鹿最后问了一遍:“真的不跟我走?” 凤曲用沉默做了答复。 秦鹿便不再多言,踏上侍从备好的马车。 但他钻入其中,拂窗与凤曲默对半晌,终究给了一句忠告:“幽州不是久留之地,尽早做出你的决断吧。” - 这几天和秦鹿一起,凤曲就忍不住想起半年来作为同伴偕行的日子。 他之所以选择幽州,也有想要回避瑶城、宣州、明城和玉城等故地的原因,好在秦鹿看破不说破,给他留下了适当的体面。 回到和康戟暂居的屋舍,康戟一如既往在舍内喝酒。 那串耳挂已经修好了,看上去毫发无损,仿佛十步宗的灾难也不曾发生。凤曲谢过康戟,把耳挂揣进了腰上荷袋。 康戟问:“不戴上吗?” 凤曲摇头:“容易坏。” 康戟看向他的荷袋,故作不经意地问:“……那块东西也在里边?” 凤曲顺着他的目光下看,眸光同样深沉些许:“嗯。” 他们说的就是那件救了且去岛的宝物。 ——金书玉令。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沉岛的机关是皇帝设的,救岛的信物却也是皇帝赐的。高/祖不愧是高/祖,神机妙算,我辈宵小难以望其项背。”康戟一顿,“所以你不还我了?” 凤曲耸眉:“还?” 康戟把嘴一撇:“借。” 凤曲冷笑一声,不理他了。 这块金书玉令本是应淮致的遗物,但世子后来被倾九洲救走,能记得扶摇剑就已不错,哪里在乎什么令牌。 它一直孤零零地落在行宫,直到应赊月、应折炎带着慕容麟前来收拾应灵毕的遗物,慕容麟才发现了金书玉令。 无论是出于私心,还是别的什么情绪,慕容麟最终带走令牌。在玉城确认了凤曲身份后,他便交还十方会,嘱托他们代为转交。 然而康戟只送去了考试的信物,这枚金书玉令收在他的手里。 再到且去岛动乱,机缘巧合,也算物归原主。 康戟摸摸鼻子,有些理亏,但他毫不难堪,屡屡重申:“干爹要是提早给你,你肯定不会接受。所以干爹带着,时机不是正好?” 凤曲心情好时回一个假笑,心情不好就当自己聋了。 康戟自讨没趣,今天亦然,便啜一口酒,没话找话:“一块死物有什么意思,你真当干爹是缺那点黄金?” 凤曲道:“你是缺打开宫门的钥匙。” 康戟一口酒含在嘴里,没料到他这么直白,一时喷也不是咽也不是,只能干瞪眼地看他:“……哼。” 凤曲摸着荷包里的硬物,叹一声:“但金书玉令哪有这么大的神通。” 落在地方,这的确是皇权的象征; 可在朝都天极宫,人人都是天潢贵胄,个个都曾面见天颜。 金书玉令纵能开门,也得经过天子首肯。对康戟而言,至多算是应淮致留下聊以慰藉的物件,根本不算作用。 康戟被他戳破心思,恼羞成怒地挥手:“去去去,还要你来教干爹?反正你已经帮忙除了十步宗,就算报了且去岛的恩情,等你伤愈,爱去哪去哪,我不管你了。” 说到十步宗,凤曲又不免神伤。 不过这份情绪不会在康戟面前表露,他听着康戟嘴硬的宣言,还是不留情面地揭穿:“老祖和别意不在了,云镜生重伤,你也断了一条手臂,就连秦鹿都伤了眼睛。没有我,你们连朝都都进不去。” 康戟:“………” 康戟:“你怎么越来越像你娘!” “嗯,不像干爹就好。” “你再让酒泡上几天,看你像不像。” 凤曲抽了抽眉头,看一眼酒碗:“也没有特别爱喝。” 康戟冷笑着换了话题:“你让我打听的那个小姑娘有消息了。” 凤曲一怔,猛地抬起了头:“如何?” 康戟说的是映珠。 是被他拒绝了同去岛上,最后却被扶摇剑贯穿身体的映珠。 凤曲一直都记得半年前的一幕。 那是坠崖前的瞬间,他眼前是商吹玉受伤的手指,和一团小小的影子。 后来康戟告诉他: 商瑶留下的《抱琴来》可以慰抚“神恩”,商别意早便抄给了且去岛,而倾五岳将之交给了吹玉; 自己果真失控,吹玉也依言抚琴,可惜他的琴毕竟不是“九天遗音”,虽有效用,却来得太慢。 失控的凤曲循音杀去,千钧一发的时刻,正是映珠舍身扑开了商吹玉,才让凤曲不至于遗恨终生。 “你得谢谢别意。”康戟说,“这孩子走一步算十步,不管是《抱琴来》还是映珠,全都是他留给你的退身之策。” 凤曲默然。 他也明白《抱琴来》的意义所在,浑噩中,他的确是被琴音唤醒,才有了和阿珉后来的谈话。 但他从未想过要把映珠卷进风波,更想不到柔弱的映珠,是怎样爆发出足以从他剑下救走商吹玉的力量。 答案显而易见, 蛊人。 凤曲问:“……别意给她种了蛊吗?是‘白虎’?” 康戟沉吟:“对了一半。” “所以就是种蛊了。” “商别意也好,我也好,从来不是什么大善人,你难道不清楚?小姑娘愿意为你拼命,我们乐见其成,就给她这个机会。” 凤曲的拳头缓缓握紧,失神半晌,他问:“………只是因为我在天香楼帮了她吗?” 所以在玉城重逢的映珠才那么奇怪。 她明明没有武功,却总是出现得恰是时机; 明明年纪尚幼,看向他的眼神却已深沉而悲哀。 昔日还像惊弓之鸟,时刻谨慎小心的小姑娘,再见时却对尸体、对血液、对战争毫无反应,平常得好像家常便饭。 可他那时只看到她自称“我”而非“奴婢”,就以为自己真的拯救了她。 康戟说:“不用怀疑。除了你,还有谁会救她?”
224 首页 上一页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下一页 尾页
|